“这是我唯一能找回失落线索的办法了。”
“你明天晚上过来,”里厄说,“塔鲁让我邀请科塔尔——我不知道为什么。他10点到,你10点半来。”
次日科塔尔拜访医生时,塔鲁和里厄正在讨论里厄的一位出人意料康复的病人。
“这种事十个里面只有一个,”塔鲁评论说,“他是运气好。”
“噢,得了吧,”科塔尔说,“他患的不是鼠疫,就是这么回事。”
他们明确地告诉他那就是鼠疫。
“不可能,因为他康复了。你们和我一样很清楚,一得上鼠疫就没救了。”
“一般来说是这样,”里厄说,“但是如果你拒绝被打败,就会得到意外的惊喜。”
科塔尔哈哈大笑起来。
“总之这种情况是极少数。你知道昨天晚上发布的死亡数字吗?”
塔鲁和气地看着科塔尔,说他知道最新的数字,而且形势非常严峻。但那能表明什么呢?只代表需要采取更严厉的措施。
“怎么办?还能有比现在更严厉的措施吗?”
“是的,但城里的每个人都必须行动起来。”
科塔尔迷惑地看着他,塔鲁说逃避工作的人太多,而这场鼠疫是大家的事,每个人都要承担责任。比如说,欢迎每个身体健全的人加入医疗援助小组。
“那是个办法,”科塔尔说,“但是这样做没用。鼠疫已经占了上风,干什么都无济于事。”
“只有我们尝试过每一种办法,”塔鲁耐心地控制着自己的声音,“才能知道是不是这样。”
在两人讨论的同时,里厄一直坐在书桌前抄报告。塔鲁一直注视着那位个子矮小的生意人,后者在椅子里不自然地扭动着身子。
“听我说,科塔尔先生,为什么不加入我们呢?”
科塔尔拿起窄边礼帽,像受到冒犯一样从椅子上站起身。
“这不是我的工作。”他说。
然后,他用逞强的口气补充道,“另外,这场瘟疫很适合我,我没有理由自找麻烦去阻止它。”
塔鲁敲敲额头。
“啊,当然,我都要忘了。如果不是这样,你已经被逮起来了。”
科塔尔吓了一跳,用手紧抓着椅子靠背,好像要跌倒一样。里厄停止书写,严肃而关切地看着他。
“谁告诉你的?”科塔尔的声音变得尖厉起来。
“哎呀,是你自己!”塔鲁一副吃惊的样子,“至少,那是医生和我从你说话的方式里看出来的。”
科塔尔激动得无法自制,嘴里冒出了一连串的咒骂。
“别激动,”塔鲁沉着地说,“我和医生都不会向警察告发你。你干的事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再说,不管怎样,我们也不喜欢警察。好了!先坐下来。”
科塔尔看看椅子,犹豫地坐了下去。他长叹一声。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说,“不知怎么被他们查出来了。我以为那些事已经全部被人忘记了。但是有人突然说了出来,该死!他们叫我过去,告诉我在调查结束前不准离开。我肯定他们最终会逮捕我。”
“那件事严重吗?”塔鲁问。
“那取决于你怎么看‘严重’这件事。总之,不是谋杀。”
“监禁还是苦役?”
科塔尔显得很沮丧。
“好吧,监禁——要是我运气好的话。”
不过,片刻后他又变得激动起来。
“那完全是一个错误。每个人都会犯错。我无法容忍因为这个被关进去,和我的家,我的生活,还有我认识的每个人分离的想法。”
“这就是原因,”塔鲁问,“那你为什么还会有轻生的念头?”
“对。那样做是非常愚蠢的,我承认。”
里厄第一次开了口。他告诉科塔尔他非常理解他的焦虑,不过也许最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哦,眼下我没什么好怕的。”
“看得出来,”塔鲁说,“你是不会和我们一起干了。”
科塔尔心神不定地抚弄着手里的帽子,用闪烁的眼神看着塔鲁。
“我希望你不会因此怪罪我。”
“当然不会,不过,”塔鲁微笑着说,“至少不要故意散播细菌。”
科塔尔说他也绝对不希望爆发鼠疫,那完全是意外,不能因为发生鼠疫碰巧对他有利就赖到他头上。然后他似乎又恢复了勇气,当朗贝尔走进来的时候,他正自信地对塔鲁说:“另外,我敢肯定你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朗贝尔懊恼地了解到,原来科塔尔也不知道贡扎莱斯的住处;科塔尔建议他再去一次那家咖啡馆,给加西亚留个口信约定晚上见面,或者让他抽不开身的话安排到下一天。他们约定次日会面。当里厄表示希望了解他的进展时,朗贝尔提议他和塔鲁周末晚上去找他。不管时间多晚,他肯定会在房间里等着。第二天一早,科塔尔和朗贝尔就去那家咖啡馆给加西亚留了口信,约他当晚会面,或者安排到次日。那天晚上他们白等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加西亚露面了。他默默听朗贝尔说明了情况;然后说他也不知情,但是听说城里有几个地区被隔离了24个小时,进行挨家挨户的检查。很可能贡扎莱斯和那两个年轻人被困住了。他只能再次帮他们联系拉乌尔,当然,这件事一夜之间是做不到的。
“我明白了,”朗贝尔说,“我们又要从头开始了。”
第三天,在一个街头的角落里,拉乌尔证实了加西亚的猜测:下城区被封闭了。所以要重新和贡扎莱斯联系。又过了两天,朗贝尔才和足球运动员一起吃上午饭。
“真好笑,”他说,“我们早该安排好备用联络方式。”
朗贝尔无奈地表示同意。
“明天早上我们去见小伙子们,把事情安排妥当。”
第二天,两个年轻人不在家。他们只好留了个口信,约第二天中午在国立高中广场见面。朗贝尔垂头丧气地回家。那天下午塔鲁见到他时,吓了一跳。
“出了什么事?”
“那件事要从头再来。”朗贝尔说。
然后他又重新提起了邀请:
“今天晚上过来。”
那天晚上两人来到朗贝尔房间时,他正摊开四肢躺在床上。他起床往准备好的杯子里斟上酒。里厄接过酒杯,问事情进行得怎么样。朗贝尔说他又从头来了一次,回到了上次的地方,很快就要进行最后一次接头了。他喝下一口酒,补充道:
“当然,他们是不会来的。”
“千万别把这种事当成常态。”塔鲁说。
“你们还是不明白。”朗贝尔耸耸肩膀,回答说。
“什么我们还不明白?”
“鼠疫。”
“哈!”里厄说。
“你们不明白这全因为一切都要从头来过。”
朗贝尔走到角落里,打开一台小录音机。
“这是什么磁带,”塔鲁问,“我知道这首曲子。”
朗贝尔说这是《圣詹姆斯医院布鲁斯》。
磁带放到一半,他们听到远处传来两声枪响。
“一条狗,或者逃犯。”塔鲁说。
过了一会儿,磁带放完了,但救护车的笛声由远而近,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从旅馆房间下面经过,然后又逐渐变小,直到完全听不见。
“这盘带子没意思,”朗贝尔说,“我今天已经听了至少10遍了。”
“你这么喜欢它?”
“不,我只有这一盘。”
又过了一会儿:
“我告诉你——关于从头来过。”
他问里厄卫生援助小组的工作怎么样。现在共有五个小组在工作,但他们希望另外组织一些。记者坐在床上,似乎注意力全放在他的手指甲上。里厄看着他健壮有力的身影,突然注意到朗贝尔正在注视着他。
“你知道,医生,”他说,“关于你们的组织,我也想了很多。我没有加入你们,那是有原因的。我想我仍然是个不怕冒生命危险的人,我在西班牙打过仗。”
“在哪一方?”塔鲁问。
“在失败一方。不过从那以后我思考了很多。”
“关于什么?”
“勇气。我现在懂得人是能够做出伟大事业的。但是如果他不能得到伟大的感情,那么我是不会感兴趣的。”
“人们总是认为自己无所不能。”塔鲁说。
“根本不是,他们无法忍受长时间的痛苦和饥饿。所以他们做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事情。”
他看看他们,然后问:
“这样说吧,塔鲁,你能为爱而死吗?”
“不知道,不过目前看来不会。”
“那就对了。但你能为了理想而死,那是毋庸置疑的。啊,为理想而死的人我见得多了。我不相信英雄主义,那并不难,而且我认为英雄主义是危险的。我感兴趣的是,为了自己的所爱活着或死亡。”
里厄一直专注地听着记者的话。他盯着朗贝尔,温和地说:
“人不止有一种想法,朗贝尔。”
朗贝尔从床上跳了起来,脸上闪耀着强烈的情绪。
“人就是只有一种想法,而且一旦脱离爱情,人生会变得极为短暂。我的看法是这样的;我们——人类——已经失去了爱的能力。我们必须面对这个现实,医生。让我们等着获得那种能力,或者,如果确实无法触及,那就等着我们每个人都会面临的救赎,别去逞什么英雄。对我来说,我不会再往前走一步的。”
里厄站了起来,突然显得异常疲惫。
“你说得不错,朗贝尔,你愿意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拦的。因为在我看来那是充分而正当的。但我必须告诉你:这完全和英雄主义无关,而是平常的尊严。也许看来很可笑,但是对抗瘟疫的唯一途径是用上我们的尊严。”
“尊严是指什么?”朗贝尔突然显得严肃起来。
“笼统地说,我说不清楚。但对我而言,我相信它代表着做好我的本职工作。”
“噢!”朗贝尔怒冲冲地说,“我不知道我的本职工作是什么。我选择了爱情,也许当真是个错误?”
里厄站在他面前一动不动。
“不!”他斩钉截铁地说,“你没做错。”
朗贝尔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
“你们,”他说,“我想你们在这场变故里不会损失什么。站在道德的一方,那样做总是容易得多。”
里厄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走吧,”他说,“我们还有活儿要干。”
他径自走了出去。
塔鲁跟在他身后,但他似乎临出门时又改了主意。他回头对记者说:
“我想有一件事你不知道,里厄的老婆正在一家疗养院里,离这儿大约100英里。”
朗贝尔露出吃惊的表情,但塔鲁已经离开了。
第二天一大早,朗贝尔打电话给医生:
“在我找到出城的办法之前,你愿意让我和你一起工作吗?”
电话那端沉默了片刻,然后:
“当然,朗贝尔。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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