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再等两天。”朗贝尔说。
“这件事没那么容易,”拉乌尔说,“小伙子需要找机会。”
马脸男子又一次缓缓点头表示赞同。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找着话题。直到朗贝尔发现这位马脸人是个狂热的足球运动员后,气氛才活跃起来。朗贝尔对足球也很热心。他们讨论起法国杯、英国职业球队的优点、过人技巧。午饭结束的时候,马脸男子心情不错,开始管朗贝尔叫起“老弟”来,还试图使他相信,到目前为止足球场上最具挑战性的位置是中前卫。“你看,老弟,组织传球的是中前卫。那是这种游戏的灵魂所在,不是吗?”朗贝尔表示赞同,尽管他本人总是踢中前锋。他们的谈话一直平静地进行着,直到有人打开收音机。在一段令人感伤的音乐播放完之后,播音员宣布前一天死于鼠疫的人数是137人。在场的人都无动于衷。马脸男子耸耸肩膀站了起来。拉乌尔和朗贝尔也跟着起身。
他们出门的时候,中前卫热情地和朗贝尔握手。
“我叫贡扎莱斯。”他说。
对朗贝尔而言,接下来的两天仿佛没有尽头。他找里厄诉说了最近的进展,然后陪医生走访一位病人。在一个怀疑有人患了鼠疫的人家的门口,他和里厄分开了。那家人的客厅传出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他们已经得到了医生来访的警告。
“希望塔鲁别误事。”里厄喃喃地说。
他显得精疲力尽。
“疫情要失控了吗?”朗贝尔问。
里厄说并非如此;事实上,死亡人数的上升已经缓和多了。只是他们还没有对付这种疾病的适当方法。
“我们缺少设备。世界上所有缺乏装备的军队都要用人力来补足。可我们连人手都不够。”
“其他城市没有派医生和受过训练的助手来吗?”
“有,”里厄说,“10名医生和100个助手。听起来很多,但只能勉强应付现在的情况。情况恶化就不够了。”
朗贝尔一直听着屋子里的声音,这时他带着友好的笑容转向里厄。
“对,”他说,“你最好赶快打赢这场仗。”
他的脸上掠过一丝阴影。“你知道,”他低声补充道,“这和我要离开没关系。”
里厄回答说他非常理解,但朗贝尔接着说:
“我不认为我是个懦夫——总之不是一贯如此。我曾经接受过考验。只是有些想法我不能忍受。”
医生看着他的眼睛。
“你会和她再次相见的。”他说。
“也许会。我只是不能忍受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下去的想法,而她将一直变老。到了30岁人们开始衰老,一个人应该把握人生的一切。但我不知道你是否能理解。”
医生正在回答说他相信能理解,塔鲁来了,而且显得非常兴奋。
“我刚才邀请帕纳卢加入我们。”
“怎么样?”医生问。
“他考虑了一下,然后答应了。”
“那太好了,”医生说,“我很高兴知道他本人比他的布道更好。”
“大部分人都是这样,”塔鲁回答,“只要给他们一个机会。”
他朝里厄笑着挤挤眼。
“那就是我的工作——给人机会。”
“请原谅,”朗贝尔说,“我要走了。”
星期四,朗贝尔在距约定时间5分钟的时候走进了教堂的门廊。这时天气还相对凉爽,天上飘着很快就会被太阳一口吞掉的丝丝白云。草坪上虽然干燥,但仍然带着一点湿气。在东边房屋的阴影下,太阳只晒热了圣女贞德的头盔,还在教堂广场上投下一片孤独的阳光。钟声敲响8点,朗贝尔走上几级台阶,进了空荡荡的门廊。教堂里传来低沉的颂歌声,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带着潮气的微弱的焚香气息。接着声音停止了,十几个身穿黑衣的人从教堂里走出来,匆匆赶往市中心。朗贝尔不耐烦起来。另一些黑色的人影爬上台阶进了门廊。朗贝尔正想点上一根烟,忽而想到在这里抽烟也许会招来白眼。
到了8点15分,教堂里响起轻柔的管风琴声。朗贝尔走进门廊。在侧廊微弱的光线下,一开始什么都看不清;过了一会儿他才看清中殿里那些穿黑衣的人影。他们聚在角落里的圣坛前,圣坛上是一尊本地雕刻家匆匆赶制的圣罗奇的雕像。每个人都跪着,看上去比此前更显渺小,一个个黑影比暗淡的光线深不了多少,似乎在缭绕的烟雾里飘浮。在他们上面,一具风琴正弹着变奏曲。
等朗贝尔走出教堂时,正看到贡扎莱斯走下台阶准备回城的背影。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老弟,”他对记者说,“考虑到已经这么迟了。”
接着他解释说,因为7点50分要在约定的地方和朋友见面,那地方离这里很近,但他等了20分钟也没见到他们。
“肯定被什么事缠住了。你知道,干我们这行有很多麻烦。”
他建议次日同一时间在战争纪念碑再碰一次头。
朗贝尔叹了口气,把帽子往脑袋后面一推。
“别这样泄气,”贡扎莱斯笑起来,“足球是圆的,会不停改变方向,想踢进一个球,要跑,要过人,还要等机会。”
“确实如此,”朗贝尔说,“可是一场球只有一个半小时。”
奥兰的战争纪念碑位于一个能看见海的地方,有一片平坦的空地,接着是一段俯瞰海港的山顶平台。第二天,朗贝尔又是第一个来到这里,通过阅读那些为国捐躯的战士的名单来消磨时间。几分钟后,两个男子缓步走上来,不露痕迹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趴在围栏上向下看着空荡荡、死气沉沉的海港。两人都穿着短袖上衣和蓝裤子,而且身高也几乎一模一样。记者走到一边,坐在一个石凳上从容地打量着他们。他俩显然都是小年轻,不超过20岁。就在这时,他看见贡扎莱斯走了过来。
“那是我们的朋友。”他为迟到道过歉后说。他带着朗贝尔来到两个年轻人身边,介绍说他们分别叫马塞尔和路易。他们俩长得很像,朗贝尔相信他们是兄弟俩。
“好了,”贡扎莱斯说,“现在你们认识了,谈正事吧。”
马塞尔兄弟说他们两天后值班,为期一周;他们得等到晚上才能找机会行动。这里麻烦的地方是除了他俩还有另外两个哨兵,是正规军人。那两个人是不能指望的,最好不让他们知道,毕竟最好不要增加不必要的费用。不过,有些晚上,那两名哨兵会在附近酒吧的密室待几个小时。马塞尔兄弟说最好朗贝尔能待在他们家等通知,那里距离城门步行只要几分钟。那样他可以轻而易举地“逃走”。但是时间紧迫;据说不久后要设立双重岗哨。
朗贝尔同意了,把剩下的几支烟递给兄弟俩。这时,那个没发话的年轻人问贡扎莱斯是否费用已经商定,订金有没有到手。“没有,”贡扎莱斯说,“不用担心,他是我的朋友。费用临走时结算。”下一步的接头安排好了。贡扎莱斯提议次日他们一起在西班牙饭馆吃晚饭。从那里到两个年轻人的住处很近。
“第一天晚上,”他补充说,“我会来陪你的,老朋友。”
第二天在回卧室的途中,朗贝尔在楼梯上遇见塔鲁下楼。
“想跟我一起来吗?”他问,“我正要去见里厄。”
朗贝尔有点犹豫。
“呃,我总是怕打扰他。”
“别担心,他说了很多你的事。”
朗贝尔考虑了一下。
“听我说,”他说,“要是你们晚饭后有空,别管多晚。你们俩一起来旅馆,和我一起到酒吧喝酒?”
“那取决于里厄,”塔鲁显得有些疑惑,“还得看鼠疫的面子。”
不过,那天晚上11点,里厄和塔鲁走进了旅馆狭小的酒吧。酒吧里挤着大约30多个人,说话的声音一个比一个高。从被瘟疫压迫得声息皆无的城里走进来,两个人都被突然爆发的吵嚷声惊呆了,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等看到这里仍在供应烈酒后,两人才明白过来。正坐在酒吧角落一个高脚凳上的朗贝尔招呼他们过去,他清醒地把身边一个聒噪的顾客挤到一旁,给两位朋友腾出空间。
“你们不反对来点带劲的吧?”
“不,”塔鲁说,“正相反。”
里厄闻着朗贝尔递给他的杯子里浓烈的苦艾味道。在这样喧嚣的声音里,很难让人听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但朗贝尔似乎关心的只是喝酒。医生不能断定他是不是已经醉了。在吧台周围一个半圆形的空间之外,两张桌子占据了剩下的全部空间。其中一张桌子旁坐着一个海军官员,双手各搂着一个女孩,正大声向一个肥胖的红脸男人讲述开罗发生的斑疹伤寒疫情。“他们有集中营,你知道吗,”他说,“给本地人的,病人在帐篷里,周围全是哨兵。要是有家属想把什么蠢到家的土方药带进去的话,他们一发现就会开枪。有点严厉,我承认,但只能那么干。”围在另一张桌子旁的是一群穿着五颜六色衣服的年轻人,说的话很难听清楚,声音大半被他们头顶高音喇叭放的《圣詹姆斯医院》的刺耳旋律淹没了。
“办成了吗?”医生不得不提高嗓门。
“还在办,”朗贝尔回答,“也许就在这个星期了。”
“真遗憾!”塔鲁喊道。
“为什么?”
里厄插嘴说:“塔鲁这样说是因为他认为你在这里也许对我们有帮助。不过,我个人完全理解你急于离开的想法。”
塔鲁站起来叫酒。朗贝尔下了高脚凳,第一次直视着塔鲁。
“我怎么可能帮得上忙呢?”
“当然能,”塔鲁一边慢慢伸手拿酒杯,一边回答,“加入我们的防疫小组。”
朗贝尔脸上又出现了徘徊不去的固执表情,他又坐回到高脚凳上。
“你认为我们这些防疫小组没有用处吗?”塔鲁吸了一口酒,盯着朗贝尔问。
“不,我相信它们是有用的。”记者回答,然后把杯里的酒一口喝了下去。
里厄注意到他的手在发抖,断定这个人已经完全喝醉了。
第二天,朗贝尔第二次走进那家西班牙饭馆。他不得不从一群把椅子搬上人行道,坐在暮光里一边抽着气味刺鼻的烟草,一边享受第一股凉风的人中间穿过。饭馆里几乎是空的。朗贝尔走到第一次和贡扎莱斯碰面时后者所在的那张靠后的桌子旁,坐了下来。他对女招待说要等一会儿。到了7点半,人们三三两两从外面走进来,开始在桌子旁坐下来。女招待开始招呼他们,刀叉的叮当声、嗡嗡的交谈声才在这个像牢房一样的房间里响起来。到了8点,朗贝尔还在等着。饭馆里开了灯。新进来的几个人坐上了他那张桌子的其余几把椅子。他也叫了晚饭。8点过半,他吃完晚饭,但贡扎莱斯和两个年轻人还没露面。他抽了几支烟。饭馆逐渐空了下来。外面,夜色迅速降临了,从海上吹来的暖风鼓动着挂在门口的布帘。到了9点,朗贝尔意识到饭馆里已经很空,女招待正好奇地看着他。他付账出门,发现街对面的咖啡馆还开着,就在那里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同时留意着饭馆门口。9点半的时候,他慢慢走着回旅馆,一路上思考着找到贡扎莱斯的办法,后者的住址他还不知道。一想到这套烦人的接洽可能还要再来一遍,他就感到无比泄气。
就在这一刻,走在救护车飞速驶过的黑暗街头,他才突然想到——正如他后来告诉里厄的那样——这些天来,他一门心思地想在把他和爱人隔开的墙上撕开一个缺口,事实上已经忘记了那个他爱的女人。但是此时此刻,所有逃脱的途径又一次对他关闭起来,他感到对她的想念猛地爆发出来,既突然又强烈。他一路跑回了旅馆,仿佛为了逃避那种仍然刻骨铭心的痛苦一样,血液像野火一样在他身上燃烧。
第二天一大早,他给里厄打电话,问在哪里能找到科塔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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