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吉尔·“土佬”·索洛佐体格粗壮,中等块头,五官黝黑,说是真正的土耳其佬也混得过去。他鼻梁犹如弯刀,有一双冷酷的黑眼睛。他的神态也非常威严。
桑尼·柯里昂在门口迎接他,领他去办公室见黑根和唐。黑根觉得除了卢卡·布拉齐,这是他见过的最危险的人。
大家礼貌地握手寒暄。要是唐问我这家伙有没有卵蛋,黑根心想,我一定会说有。他从没在一个人身上见过如此可怕的力量,连唐也比不上。说实话,唐今天拿出了最糟糕的一面。和他打招呼的时候,唐显得有点过于单纯,过于像个农夫。
索洛佐开门见山。生意确实是贩毒。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土耳其的罂粟田保证每年如数供货。他在法国有一家受到保护的工厂,把罂粟提炼成吗啡。他在西西里有个绝对安全的场地,把吗啡加工成海洛因。走私进入法国和意大利能有多保险就有多保险。运进美国会有百分之五左右的货损,因为大家都知道,联邦调查局实在无法收买。但是,利润大得惊人,风险近乎零。
“那为什么来找我呢?”唐很有礼貌地问,“我为何配得上你的慷慨?”
索洛佐的黑脸还是面无表情。“我需要两百万美元的现金,”他说,“另外一点同样重要,我需要一个伙伴,他得在重要位置有权势滔天的朋友。今后几年里,我的递送人员也许会有人被逮住,这是难免的。他们都是没有案底的人,这点我可以保证,因此法官从轻发落也合乎逻辑。我需要一个朋友,他能保证我的人就算进监狱,也只会蹲个一两年。这样他们就不会乱说话了。但要是被判个十年二十年的,那可就说不准了。天底下有很多软骨头。他们会乱说话,咬出更关键的角色。法律方面的保护伞必不可少。我听说,您,唐·柯里昂的口袋里装了很多法官,数量比得上擦鞋匠口袋里的零钱。”
唐·柯里昂没有费心去认可他的恭维。“我的家族能分多少?”他问。
索洛佐两眼一亮。“五成。”他顿了顿,用近乎于爱抚的声音说,“头一年,你的分红就有三四百万,往后只会越来越多。”
唐·柯里昂说:“塔塔利亚家族占多少呢?”
索洛佐第一次露出紧张的神色。“他们从我那份里拿分红,我在运作方面需要人手。”
“这么说,”唐·柯里昂说,“我只需要提供一点资金和法律保护就能拿五成,不必担心运作方面的问题,你想说的就是这些吧?”
索洛佐点点头。“假如你觉得两百万美元现金只是‘一点资金’,那么我要为你的成功喝彩了,唐·柯里昂。”
唐平静地说:“我之所以同意见你,是为了表示我对塔塔利亚家族的尊重,也因为我听说你做事认真,理当得到我的尊敬。我不得不拒绝你的提议,但请你听我的理由。你这门生意利润丰厚,但风险同样巨大。我要是参与你的运作,就会损害我的其他利益。没错,我在政坛上有许许多多朋友,但我的生意假如不是赌博而是毒品,他们对我恐怕就没那么友好了。他们认为赌博和烈酒一样,有伤风化但无害,但他们认为毒品很肮脏。不,你不用辩解。我说的是他们的看法,不是我的。一个人怎么谋生不关我的事。我想说的是,你的生意对我来说风险太大。我的家族成员过去这十年都过得很好,风平浪静。我不能因为贪婪而危害他们和他们的生计。”
索洛佐的失望仅有一个表现:眼神飞快地扫视整个房间,像是希望黑根或桑尼出言支持他。他说:“你担心你的两百万没有保障?”
唐冷冷一笑,答道:“不。”
索洛佐没有死心。“塔塔利亚家族愿意担保你的投资。”
这时候,桑尼·柯里昂犯了个判断和程序上的错误,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他急切地问:“塔塔利亚能担保我们收回投资,但不需要任何佣金吗?”
黑根被他的插嘴吓傻了。他看着唐把凶恶而冷酷的视线转向大儿子,而桑尼因为莫名其妙受了斥责而手足无措。索洛佐的眼神又是一闪,但这次是出于满足。他发现唐的堡垒有一条裂缝。唐开口了,他驳回了桑尼的话。“年轻人嘛,免不了贪心,而且越来越没规矩,居然打断长辈说话,乱管闲事。唉,我对孩子总是很心软,宠坏了他们。你也看见了。索洛佐先生,我的拒绝是最终决定。请允许我恭祝您生意兴隆。你我在生意上没有冲突。很抱歉,我让你失望了。”
索洛佐低了低头,和唐握手,黑根送他到外面的车上。和黑根道别的时候,他脸上毫无表情。
回到房间里,唐·柯里昂问黑根:“你怎么看他?”
“西西里人。”黑根干巴巴地说。
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向大儿子,心平气和地说:“桑蒂诺,绝对不要让家族外的人知道你在想什么。绝对不要让他们知道你手里有什么牌。我觉得你和那个小姑娘搞名堂把脑子搞坏了。别鬼混了,好好关心生意。现在从我面前滚开吧。”
对于唐的责骂,桑尼先是惊讶,然后是愤怒。黑根全看在眼里。他难道真以为唐不知道他四处猎艳?黑根心想,他真的不知道今天上午犯了多么危险的错误吗?要真是这样,桑蒂诺·柯里昂当上唐以后,黑根可不想当他的顾问。
唐·柯里昂等桑尼离开房间后,这才一屁股坐进皮革扶手椅,打个粗暴的手势示意倒酒。黑根给他斟了一杯茴香酒。唐抬起头看着他,说:“叫卢卡·布拉齐来见我。”
三个月后的一天,黑根正在市区的办公室忙着处理文件,希望能早点下班,去给老婆孩子挑选圣诞礼物。约翰尼·方坦兴高采烈地打来电话,打断了他的思路。电影已经拍完,毛片——天晓得那是什么鬼东西,黑根心想——好得没法说。他送了唐一件圣诞礼物,唐看了保准两眼发亮,他本打算亲自送来,但电影这边还有些小事,实在分身无术。他只能在西海岸过圣诞了。黑根试图掩饰他的不耐烦。他一向对约翰尼·方坦的魅力免疫,但胃口倒是被吊了起来。“什么礼物?”他问。约翰尼·方坦嘿嘿一笑,说:“不能说,保证是一等一的圣诞礼物。”黑根立刻失去了所有兴趣,决定有礼貌地挂断电话。
十分钟后,秘书说康妮·柯里昂在电话上,有话要跟他说。黑根叹了口气。康妮没出嫁之前是个好姑娘,结婚后成了讨厌鬼。她抱怨她的丈夫,经常回家探望母亲,一住就是两三天。事实证明卡洛·里齐是正牌窝囊废。家族安排他做点挣钱的小生意,却被他搞得一塌糊涂。他酗酒,嫖妓,赌博,动不动打老婆。康妮没和家里人说过,但告诉了黑根。不知道这次又要讲什么伤心事了。
然而,圣诞气氛似乎也让她高兴了起来。她只是想问黑根,她父亲还有桑尼、弗雷德和迈克会喜欢什么样的圣诞礼物。她已经想到了要送母亲什么。黑根给了些建议,她都觉得太俗气。最后,她总算放过了黑根。
电话铃再次响起,黑根把文件扔回待处理的档案篮。去他妈的,他要走了。不过,他可没有拒接电话的念头。秘书说打来的是迈克尔·柯里昂,他开开心心地拿起听筒。他一直很喜欢迈克。
“汤姆,”迈克尔·柯里昂说,“我明天带着凯开车进城。有些重要的事情想在圣诞节前告诉老头子。他明晚在家吗?”
“当然,”黑根说,“他过完圣诞才出城。需要我帮你安排什么吗?”
迈克的口风和他父亲一样紧。“不需要,”他说,“我们圣诞节见,大家都要去长滩,对吧?”
“对。”黑根说。迈克没有跟他聊天,而是直接挂断电话,黑根觉得很高兴。
他吩咐秘书打电话给他妻子,说他迟一点回家,不过还是在家吃饭。走出大楼,他脚步轻快地走向商业区的梅西百货。有人挡住他的去路。他惊讶地发现来者是索洛佐。
索洛佐抓住他的胳膊,轻声说:“别怕,我只想和你聊聊。”停在路边的轿车突然打开门。索洛佐催促道:“进去,我想和你聊聊。”
黑根抽出手臂。他并不害怕,只是有点恼怒。“我没这个工夫。”他说。这时有两个男人从他背后夹了过来,黑根突然觉得两腿发软。索洛佐温和地说:“上车。我要是想杀你,你已经是个死人了。请相信我。”
黑根钻进轿车,根本不相信他的话。
迈克尔·柯里昂对黑根撒了谎。他已经在纽约了,打电话的时候在离黑根不到十个街区的宾夕法尼亚酒店。他放下听筒,凯揿熄烟头,说:“迈克,你真是个撒谎精。”
迈克尔挨着她坐在床边。“都是为了你,亲爱的。要是告诉家里人我已经在城里了,那就非得立刻去见他们不可。那样今晚我们就没法出去吃饭、去戏院、一起睡觉了。我们还没结婚,在我父亲的家肯定没法睡在一起。”他搂住凯,轻轻亲吻她的嘴唇。她的嘴巴甜如蜜糖,他温柔地拉着她倒在床上。她闭上眼睛,等待他和她做爱,迈克尔感到无比幸福。他在太平洋打了好几年仗,在血腥的夺岛战斗之中,他做梦都想着凯·亚当斯这样的姑娘。她这么美丽的姑娘。苗条而柔软的身体,牛奶般的皮肤,燃烧着激情。她睁开眼睛,拽着他低头吻她。两人一直做爱到吃饭和去戏院的时候。
吃过饭,他们走过灯火通明的百货商店,店里挤满了为圣诞节购物的人,迈克尔对凯说:“你要什么圣诞礼物?”
她贴紧迈克尔,说:“只要你。你觉得你父亲会接受我吗?”
迈克尔柔声说:“不成问题。你父母会接受我吗?”
凯耸耸肩:“我不在乎。”
迈克尔说:“我甚至想过走法律途径改名换姓,但要是出了事情也没什么用处。你确定愿意成为柯里昂家的一员吗?”他半开玩笑地说着。
“愿意。”她却没有笑。两人彼此贴紧。他们已经决定要在圣诞节这周结婚,到市政厅不声不响地举行世俗婚礼,只邀请两个朋友担任见证人。不过,迈克尔坚持要告诉父亲。他解释说,只要不秘密结婚,父亲就绝对不会反对。凯不太放心。她说她打算到婚礼后再通知她父母。“他们肯定会以为我怀孕了。”她说。迈克尔咧嘴一笑:“我父母也是。”
他们谁都没有提起迈克尔将不得不斩断家族联系的问题。两人明白迈克尔已经在某种程度上这么做了,但内心对此都有点愧疚。他们决定念完大学,每周末见面,暑假住在一起。生活应该会很美好。
他们看的是音乐剧《竞技大赛》,主角是个吹牛皮的窃贼,故事有点感伤,看得两人互视微笑。他们走出剧院,外面天气很冷。凯偎依在他身边,说:“我们结婚以后,你会先揍我,然后偷一颗星星当礼物吗?”
迈克尔笑道:“我要当数学教授,”他说,“要不要先吃东西再回饭店?”
凯摇摇头。她意味深长地抬头看着他。和往常一样,她对做爱的渴望打动了迈克尔。他低头报以微笑,两人在冰冷的马路上拥吻。迈克尔很饿,决定叫客房服务送三明治。
走进饭店大堂,迈克尔让凯去报摊,说:“你买报纸,我去拿钥匙。”前面有几个人在排队,尽管战争已经结束,但饭店还是缺少人手。迈克尔拿到房间钥匙,不耐烦地环顾四周找凯。她站在报摊前,低头盯着手里的一份报纸。他走了过去。凯抬头看他,两眼充满泪水。“噢,迈克,”她说,“噢,迈克。”他接过凯手里的报纸,第一眼见到的就是父亲躺在马路上的照片,脑袋浸在血泊之中。一个男人坐在马路牙子上,哭得像个孩子。那是他的二哥弗雷迪。迈克尔·柯里昂觉得身体在结冰。心里没有悲痛,也没有恐惧,只有冰冷的怒火。他对凯说:“上楼回房间。”他不得不挽起凯的手臂,拉着她走进电梯,一路上谁也不说话。走进房间,迈克尔在床边坐下,打开报纸。头版头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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