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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 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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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维托·柯里昂遭到枪击。所谓的黑帮大佬严重受伤。手术在警方重兵把守下进行。血腥的黑帮斗争令人担忧。


迈克尔觉得两腿发软。他对凯说:“他没死,那些杂种没能得逞。”他又读一遍报道。父亲在今天下午五点遭到枪击。也就是说,他忙着和凯做爱、吃饭、欣赏音乐剧的时候,父亲在死亡线上挣扎。迈克尔愧疚得难受。


凯说:“我们这就去医院?”


迈克尔摇摇头:“我先给家里打个电话。下手的人疯了,老头子没死,他们会孤注一掷。天晓得下一步会搞什么名堂。”


长滩家宅的两部电话都占线,迈克尔打了二十分钟才拨通。听筒里传来桑尼的声音:“哪位?”


“桑尼,是我。”迈克尔说。


他听得出桑尼松了一口气。“天哪,小弟,我们都在担心你。你他妈在哪儿?我派手下去你那小城打探情况了。”


“老头子怎么样?”迈克尔问,“伤得重吗?”


“很重,”桑尼说,“他们冲他开了五枪。不过他够硬气,”桑尼的声音充满自豪,“医生说他熬得过来。听着,小弟,我很忙,没时间聊天,你在哪儿?”


“纽约,”迈克尔说,“汤姆没说我要进城?”


桑尼稍微压低了声音,“他们抓走了汤姆,所以我才担心你。他老婆在我这儿。她还不知道,警察也一样。我不想告诉他们。策划这事的混蛋肯定是疯子。你给我马上过来,别乱说话。明白吗?”


“好的,”迈克说,“知道是谁下的手吗?”


“当然,”桑尼说,“只要卢卡·布拉齐赶过来,他们就死定了。我们还是有优势。”


“我一小时内就到,”迈克尔说,“搭出租车。”他挂断电话。消息登报已经超过三个钟头。电台肯定也播了这条新闻。卢卡不可能没有听到。迈克尔琢磨起了一个问题:卢卡·布拉齐在哪儿?此时此刻,黑根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长滩的桑尼·柯里昂同样在担心这个问题。


当天下午四点三刻,唐·柯里昂看完橄榄油公司经理准备的报表。他拿起外衣,用指节敲敲儿子弗雷迪的脑袋,让他别埋头看报纸了。“叫加图把车从停车场开过来,”他说,“等几分钟我们就回家。”


弗雷迪嘟囔道:“只能我自己去了。保利今天早上打电话请病假,说是又感冒了。”


唐·柯里昂若有所思地想了几秒钟,“本月的第三次。看来你得找个更健康的伙计开车了。告诉汤姆。”


弗雷迪辩解道:“保利是个好小伙子。他要是说生病,那就肯定是生病了。没关系,我不怕开车。”他走出办公室。唐·柯里昂望着窗外,看见儿子穿过第九大道走向停车场。他打电话到黑根的办公室,但没人接。他打电话回长滩家里,还是没人接。他有点生气,又望向窗外。车已经停在了楼门口的路边。弗雷迪靠在挡泥板上,抱着胳膊看圣诞节的购物人潮。唐·柯里昂穿上外衣。经理帮他穿上大衣。唐·柯里昂嘟囔一声谢谢,出门走下两段楼梯。


来到街上,时值初冬,天光暗淡。弗雷迪漫不经心地靠在重型别克的挡泥板上。见到父亲走出大楼,弗雷迪跑上马路,到司机座那边钻进车里。唐·柯里昂正要从人行道这一侧上车,忽然停下,转身走向路口的露天水果摊。这是他最近的习惯,他喜欢反季的大水果,黄澄澄的桃子和橙子在绿色盒子里闪闪发亮。店主跑过来招呼他。唐·柯里昂没有动手去拿,只是用手指点。摊主只有一次违背了他的意愿,拿起他挑的一个水果,给他看底下有点烂。唐·柯里昂用左手接过纸袋,用一张五块钱付账。他接过找零,就在他转身走向等候的轿车时,两个男人突然绕过拐角出现。唐·柯里昂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两个男人穿黑大衣,黑帽子拉得很低,以防被目击证人记住长相。他们没料到唐·柯里昂竟有这么警觉。唐·柯里昂丢下水果,冲向停在路边的轿车,对他这种体型的人来说,他的速度快得惊人。他边跑边喊:“弗雷迪,弗雷迪!”就在这时,两个男人拔枪开始射击。


第一发子弹击中唐·柯里昂的后背。他感觉到子弹如榔头般的冲击力,但仍旧拖着身体跑向轿车。接下来的两颗子弹击中臀部,他摊手摊脚倒在马路上。两个枪手小心翼翼地避开滚动的水果,跟上来想解决他。此刻离唐呼唤儿子还不到五秒钟,弗雷德里科·柯里昂钻出车门,出现在车的另一边。枪手朝滚进了排水沟的唐匆匆忙忙又开两枪。一枪击中手臂多肉的部位,另一枪击中右侧小腿。伤都不重,但流血很多,在他身旁淌成了几小块血泊。这时候唐·柯里昂已经失去了知觉。


弗雷迪听见父亲的喊声,听见父亲喊他生下来的名字,紧接着听见两声响亮的枪响。他下车时已经慌了神,甚至忘了拔枪。两名刺客轻而易举就能撂倒他,但他们过于惊慌,一方面肯定知道二儿子有枪,另一方面耽搁的时间已经太久。他们拐过路口消失,留下弗雷迪一个人在路边陪着流血不止的父亲。大道上的购物客有几个躲进门洞或扑倒在地,剩下的三五成群聚在一起。


弗雷迪仍旧没有拔枪。他似乎吓傻了,盯着父亲脸朝下趴在柏油路上,身边发黑的血泊已经汇成湖泊。弗雷迪的肉体陷入休克。人们重新露头,有人见到他摇摇欲坠,扶着他到路边坐在马路牙子上。唐·柯里昂失去知觉的躯体周围聚起人群,直到第一辆警车拉着警笛分开一条路。紧跟着警车的是《每日新闻》的无线电报道车,车还没停稳,摄影师就跳下来,开始拍摄血泊中的唐·柯里昂。又过了几分钟,救护车赶到。摄影师把注意力转向弗雷迪·柯里昂,他哭得不加掩饰,这幅画面实在太滑稽了,因为他那张硬朗的爱神脸上,粗鼻梁和厚嘴唇沾满了鼻涕。警探在人群中散开,更多的警车陆续赶到。一名警探在弗雷迪身边跪下问话,但弗雷迪过于震惊,无法回答。警探伸手从弗雷迪的大衣里掏出钱包。他看了一眼证件,对搭档吹声口哨。几秒钟后,一群便衣警察把弗雷迪和人群隔开。第一个警探发现弗雷迪的肩套里有枪,掏出来拿走。他们抬起弗雷迪,把他塞进一辆没有标记的警车。见到这辆车开走,《每日新闻》的无线电报道车跟了上去。摄影师还在拍摄每一个人和每一件东西。


父亲遭到枪击后半小时,桑尼·柯里昂连续接到五个电话。第一个来自约翰·菲利普斯警探,他收柯里昂家的黑钱,坐在赶到枪击现场的第一辆便衣警车里。电话接通,他劈头就问桑尼:“听得出我是谁?”


“听得出。”桑尼答道。他刚才在打瞌睡,喊他来接电话的是他妻子。


菲利普斯也不废话,语速飞快:“有人在你父亲的办公楼外面刺杀他。十五分钟之前。他还活着,但伤得很重。救护车送他去了法兰西医院。警察把你弟弟弗雷迪带到切尔西分局去了。等他们释放他,你最好给他请个医生。我这就去医院,协助询问你家老头子,但前提是他能说话。有情况我随时通知你。”


隔着桌子,桑尼的妻子珊德拉发现丈夫涨红了脸,眼神发直。她悄声说:“出什么事了?”桑尼不耐烦地朝她一挥手,叫她安静,转身背对妻子,对着听筒说:“确定他还活着?”


“对,确定,”警探答道,“流了很多血,但我认为看起来可怕,实际上还好。”


“谢谢,”桑尼说,“明早八点整在家等着。有一千块送到。”


桑尼放下听筒,强迫自己坐着不动。他知道自己最大的弱点就是脾气火暴,此刻要是乱发脾气,结果可能是致命的。首先必须找到汤姆·黑根。他正要拿起听筒,电话又响了。来电者是家族许可的赌博簿记,负责唐的办公室所在的区域。簿记说唐遇到暗杀,在街上被乱枪打死。桑尼提了几个问题,得知簿记的线人未曾靠近尸体,桑尼认为他的消息并不确切。菲利普斯的内部线报更加准确。刚放下听筒,电话就第三次响起。打来的是《每日新闻》的记者,他刚说明身份,桑尼·柯里昂就挂断了电话。


他打到黑根家,问黑根的妻子:“汤姆还没到家吗?”她说:“没有。”还说离他应该到家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她在等他回家吃饭。“叫他打电话给我。”桑尼说。


他试着厘清思路,试着想象父亲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反应。他立刻想到肯定是索洛佐发动了袭击,但要是没有更强大的势力撑腰,索洛佐可没胆子清除唐这种地位的家族领袖。电话铃第四次响起,打断他的思绪。听筒里传来的声音非常柔和,彬彬有礼,问:“桑蒂诺·柯里昂吗?”


“对。”桑尼说。


“汤姆·黑根在我们手上,”对方说,“大约三小时后,我们将释放他,让他带来我们的提议。别匆忙下决定,先听听他怎么说。否则你只会惹来更多的麻烦。木已成舟,现在大家必须讲道理。别发你那出了名的脾气。”音调稍微有点嘲讽。桑尼拿不准,但听起来很像索洛佐。他装得意志消沉,有气无力地说:“我等着。”他听见对面咔嗒一声挂断,扭头看一眼沉重的镶金手表,把准确的来电时间写在台布上。


他坐在餐桌前,皱起眉头。妻子问:“桑尼,怎么了?”他冷静地说:“老头子被人放了冷枪。”见到妻子的震惊表情,他不耐烦地说:“别怕,他没死。不会发生其他事情了。”他没说黑根的事情。电话铃第五次响起。


打来的是克莱门扎。胖子呼哧呼哧的声音像是猪喘气,他问:“知道你父亲出事了?”


“知道,”桑尼答道,“不过他还活着。”电话沉默良久,接着响起克莱门扎饱含感情的声音,“感谢上帝,感谢上帝,”他又焦虑地说,“确定吗?我听说他死在街上了。”


“他活着。”桑尼说。他仔细听着克莱门扎说话时的细微变化。情绪听起来很真诚,但演戏本来就是胖子的分内事。


“你必须接手,桑尼,”克莱门扎说,“要我做什么?”


“来我父亲家,”桑尼说,“带上保利·加图。”


“就这些?”克莱门扎问,“不用我派人去医院和你家?”


“不用,我只要你和保利·加图,”桑尼答道。电话又沉默良久,克莱门扎在掂量情况。桑尼不想搞得太僵,于是问:“保利他妈的到底在哪儿?他到底在干什么?”


电话里不再有呼哧呼哧的声音了,克莱门扎显得有点戒备:“保利请病假,他感冒了,所以在家里。他今年冬天一直病怏怏的。”


桑尼立刻警觉起来:“这几个月他请了几次病假?”


“大概三四次吧,”克莱门扎答道,“我问了弗雷迪好几次要不要换人,但他说不用。没有理由,过去十年过得风平浪静,你知道的。”


“对,”桑尼说,“到我父亲家碰头吧。记得带上保利,过来的时候接上他。我不管他病得有多重。听明白了?”他没等克莱门扎回答,直接摔下电话。


妻子在默默垂泪。桑尼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恶狠狠地说:“我们的人打电话,就说我在我父亲家,叫他们打他的特别专线。其他人打电话,一律回答你什么都不知道。要是汤姆的老婆打电话,就说他在忙生意上的事情,过一阵才能回家。”


他沉思片刻:“我们的人会过来看家。”他见到妻子面露惧色,不耐烦地说,“用不着害怕,我只是要他们过来守着而已。他们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找我就打爸爸的特别专线,但除非有要紧事,否则别打过来。还有,别担心。”他走出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