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罗斯找到这个黑手党管家的时机不当。这个叫法尔科的人听到克罗斯好言相劝,掏出枪抵住了年轻人的喉咙:“你再他妈废话,我就把你扁桃腺打烂。”
克罗斯一点都不害怕,这一点连他自己都吃惊。“五万块就能解决的事,”他说道,“就为了区区五万美元,你不至于想杀了我吧?那我父亲可不高兴。”
“你父亲是谁?”法尔科问,枪却没移开。
克罗斯说:“皮皮·德·莱纳。你开枪也无所谓,反正他要是知道我只问你要五万美元,也会开枪崩了我。”
法尔科笑着收起枪。“好吧,告诉他们,我下次来拉斯维加斯就把钱还了。”
克罗斯说:“你来了就给我打电话吧。房间酒水和餐点我给你免单。”
法尔科早就知道皮皮,但是真正让他改变主意的还是克罗斯。他一点儿都不害怕,十分冷静还有说有笑。这些都提醒他,这样的人不好惹。不过,这件事情也给克罗斯上了一课。以后再去讨债的时候,他都带着一把枪,跟着一个保镖。
为祝贺他的勇敢表现,皮皮陪他在桃源酒店一起度假。格罗内韦尔特送给他们两套西装,还给了克罗斯一袋子黑色筹码。
这个时候的格罗内韦尔特已经八十高龄了。头发花白,但他的高大身躯依然灵活自如、充满活力。他有点学究的气质,而且喜欢指点克罗斯。当他把装了黑色筹码的袋子递给克罗斯的时候,他说:“你赢不了的,这些筹码迟早还是我的。不过听我说,你还是有机会的:我的酒店还有其他乐子。大高尔夫球场,日本来的那些赌客常常去打球;供应美食的餐厅,还有歌星、影星出演的一流节目。我们还有网球场、游泳池和专门的观光飞机,带你飞越大峡谷。全都是免费的。所以,别浪费袋子里的五千美元去赌博。”
三天的假期里,克罗斯听从了格罗内韦尔特的建议。每天早上,他都跟格罗内韦尔特、爸爸,还有一个住在酒店的大赌棍一起打高尔夫。赌注丰厚但并不过分。格罗内韦尔特赞许地看到,只要赌注加到最大,克罗斯的发挥就最好。“他的神经坚韧得像钢铁一样啊。”格罗内韦尔特对皮皮钦羡不已地说。
格罗内韦尔特最欣赏的是克罗斯过人的判断力和心智。不用别人指点,他就知道该去做什么。最后一天早晨,跟他们一起打球的老赌客怏怏不乐。他嗜赌而且技术高超,靠出版色情刊物变得极为富有。可是昨天晚上,他一口气输掉了五十万。对他来说,钱不算什么大问题。他生气的是明明手气不好,却陷进去无法自拔了——这是赌博界的愣头青才会犯的毛病。
那天早上格罗内韦尔特提的赌注是五十美元一杆。老赌客讥诮道:“阿尔弗雷德,你昨天晚上赢了我那么多钱,现在就算一千美元一杆你也打得起了。”
格罗内韦尔特感到不快。他清早起来打高尔夫是交际活动,把这跟酒店的生意扯到一起不是他的作风。但他一向客气有礼貌:“没问题。你甚至可以跟皮皮搭档,我和克罗斯一起。”
开球后,色情业大亨打得不错,皮皮和格罗内韦尔特打得也棒。只有克罗斯发挥失常。大家从来没见他打得这么糟过。他开球就打个大弧线,然后不断打入沙坑和小池塘里(在内华达的大沙漠里,这可是花了大价钱)。推杆进洞时,他彻底败下阵来。色情业大老板的口袋里添了五千块,终于恢复了自信,坚持要请大家吃早餐。
克罗斯说:“对不起,格罗内韦尔特先生,我让你失望了。”
格罗内韦尔特郑重地看着他说道:“等什么时候你父亲同意了,你就过来为我工作。”
多年以来,克罗斯见证了他父亲跟格罗内韦尔特的亲密关系。他们是好朋友,每周都一起吃顿饭;而且皮皮很明显对格罗内韦尔特言听计从,对克莱里库齐奥家族都没到这个程度。格罗内韦尔特也不害怕皮皮,而且给了他桃源酒店的种种便利,除了别墅。此外,克罗斯发现皮皮每周都会去酒店赢上八千美元。克罗斯想到了这其中的联系。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和格罗内韦尔特是桃源酒店的合伙人。
克罗斯知道格罗内韦尔特对他很感兴趣,对他照顾有加。比如那一袋当作礼物的黑色筹码,还有之前许多其他的好处。克罗斯和朋友们在桃源酒店的消费全部免单。克罗斯高中毕业,格罗内韦尔特送了他一辆敞篷车当礼物。十七岁的时候,格罗内韦尔特极为热情地向酒店里的舞女们介绍了他,让他很有面子。还有,年头一久,克罗斯发现,虽然格罗内韦尔特年纪一大把,仍然时常带女人到他的阁楼套房共进晚餐。从这些女人口中他得知格罗内韦尔特是十分受欢迎的情人——他对感情从没认真过,但是他的慷慨大方,让女人们全都目瞪口呆。哪个女人要是能让他宠上一个月,她就发大财了。
在两人师徒般的一次谈话中,当格罗内韦尔特正给他讲解如何经营桃源这种大型赌场酒店的时候,克罗斯借着员工关系的话茬,大胆地问他女人的事。
格罗内韦尔特笑着对他说:“表演节目的女人都归娱乐总监管,其他女人呢,我完全把她们当男人用。不过,如果你是在问情感方面的建议,那我得告诉你:聪明的、理智的男人,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不必害怕女人。两种人你必须警惕:第一种是最危险的,那就是遭遇了不幸的小姑娘;第二种就是比你还有野心的女人。可别觉得我心肠狠,我倒是可以对女人一视同仁,但是我们的目的不在这个。我运气好,我对桃源酒店的爱超过了世界上任何事情。但是我得告诉你,没有孩子我很遗憾。”
“我觉得你的日子过得逍遥极了。”克罗斯说。
“是吗?”格罗内韦尔特说,“那是因为我付出了代价。”
在科沃格的家中,克罗斯在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女人们中间引起了一阵骚动。二十岁的他血气方刚、青春四射,他英俊、文雅、健壮,而且与年龄不相称地风度翩翩。家族的人开他的玩笑,不无西西里粗鄙的恶趣味,说感谢上帝,他幸好长得像妈妈不像爸爸。
复活节周末,正当一百多个亲戚集聚一堂共庆耶稣基督复活的时候,他父亲身上的最后一处秘密被他的表弟丹特揭开了。
家族公馆用高墙围起的花园里,克罗斯看见了一位漂亮的小姑娘,身旁围着一群献殷勤的小伙子。他看到自己的父亲走到自助餐台拿了一盘烤香肠,然后朝那几个人友好地打了个招呼。他明显注意到,姑娘面对皮皮时很害怕。女人通常都喜欢他爸爸。他的粗粝、随和与热情让她们感到自在。
丹特也看到了。“她很漂亮。”他笑着说,“走,去打个招呼。”
他作了引荐。“莉拉,”他说,“这是克罗斯表哥。”
莉拉跟他们年纪仿佛,但并未真正显露出成年女性的模样,还带着青春期的一点点缺憾美。她有蜂蜜色的头发,皮肤由内焕发着光彩。可她的嘴唇太娇嫩了,仿佛尚未长成,会一触即破。她穿了一件白色的安哥拉兔毛衫,把皮肤映成了金色。克罗斯对她一见钟情。
但当他试图搭话的时候,莉拉却不理不睬,径自走到另一张桌子,找女管家们去了。
克罗斯大窘,对丹特说:“看起来她不喜欢我这一型的。”丹特诡秘地朝他笑了笑。
这时的丹特,已经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年轻人。他意气风发,看上去敏锐而狡黠。他有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一头粗硬黑发,总是戴着一顶文艺复兴款式的帽子。他个子很矮,只有五英尺过一点,但神气十足,大概是因为唐最为宠爱他。他总是带着一股促狭劲儿。他对克罗斯说:“她姓安纳科斯塔。”
克罗斯记得这个姓氏。一年以前,安纳科斯塔家族罹难了。家族首领和他的大儿子在迈阿密的一家酒店房间里被人开枪打死。这会儿,丹特盯着克罗斯,等着他的回应。克罗斯不动声色地问:“然后呢?”
丹特说:“你帮你爸爸做事,对吧?”
“没错儿。”克罗斯说。
“那你还想追莉拉?”丹特说,“你有病。”他乐了。
克罗斯嗅到了一丝不对头。他仍旧沉默着。丹特接着说道:“你不知道你爸爸是做什么的吗?”
“他讨债。”克罗斯说。
丹特摇摇头:“你爸爸是家族的清道夫,头号‘铁锤’。”
克罗斯的生命中曾经有那么多惶惑不明的地方——妈妈憎恶爸爸,皮皮在朋友们和克莱里库齐奥家族中间受到的尊敬,爸爸有时神秘地消失几个星期,他总是带着枪,说一些他不理解的话——此刻一下子都清楚了。爸爸因为谋杀受审的事情他还记得,自从那天晚上爸爸攥住了他的手,这件事就从记忆中消失了。接着,他突然觉得父亲十分亲切,他无论如何必须要保护自己的父亲。
他怒不可遏的是,丹特竟然敢这样对他实话实说。
他对丹特说:“不,我可不知道,你也不知道,这些事谁都不知道。”——去你妈的,你这个讨人厌的家伙——他忍不住就要破口大骂,但他没有。他朝丹特笑笑,说道:“你这破帽子哪儿来的?”
维吉尼奥·巴拉佐像个手舞足蹈的小丑,正带着小孩子们四处寻找藏好的复活节彩蛋。孩子们围拢在他身边,全都身穿复活节的盛装,小脸儿嫩得像花瓣,皮肤白得像蛋壳,帽子用粉色的丝带点缀着,人人脸上带着兴高采烈的红晕。巴拉佐给他们每人一个小草筐,一人狠狠亲了一口,然后大叫一声“出发”。孩子们笑闹着四散跑开了。
维吉尼奥·巴拉佐总是打扮得赏心悦目。他的西装是伦敦裁剪的,他的皮鞋是意大利制作的,衬衫是法国缝制的,而为他做发型的师傅则号称曼哈顿的米开朗基罗。生活如此垂青于维吉尼奥,给了他一个跟那些孩子一样漂亮的女儿。
她叫露琪尔,大家都叫她琪儿。她十八岁,今天她在帮父亲打下手。她把小草筐递过去的时候,草坪上的男人们看见这样的美人儿,都朝她吹口哨。她穿了一条短裤、一件敞口白上衣。她深色的皮肤泛着奶油色,黑色长发盘在头上像皇冠一样。她青春健美、朝气蓬勃,洋溢着喜悦,像一位年轻的女王。
恰巧此时,她无意中瞥见了克罗斯和丹特在争执什么。突然克罗斯挨了重重的一拳,痛得龇牙咧嘴。
她手里就剩一个草筐了,便走到丹特和克罗斯那里。“你们有谁想去找彩蛋吗?”她甜甜地笑着,一边问,一边递过草筐。
两个人看着她,都不由失神了。时近中午,阳光把她的皮肤照耀成了金色,她的眼睛闪烁不定。高高耸起的白色上衣既让人浮想联翩,又显得清纯无瑕。她浑圆的大腿牛奶一般洁白。
这时,一个小女孩儿惊叫了一声,所有人都看着她。这个小姑娘找到了一颗特别大的蛋,大得像个保龄球,用红蓝两色画了鲜艳的图案。小家伙在使劲地把这个蛋装在小筐里,漂亮的小白帽歪到了一侧,小脸上的大眼睛里又是惊讶又是倔强。可是蛋突然破了,飞出一只小鸟,把小姑娘吓得尖叫起来。
佩蒂耶跑过草坪,抱起小丫头安慰着她。这又是他的恶作剧。大家都笑了。
小姑娘认真地正了正帽子,尖声嚷道:“你竟然捉弄我!”她掴了佩蒂耶一耳光,然后跑开了,佩蒂耶则赶紧追过去乞求原谅。大家笑得更厉害了。他把孩子抱在臂弯里,递给她一只镶了珠宝的复活节彩蛋,上面还坠了一条金链子。小家伙接过蛋,亲了他一下。
琪儿牵着克罗斯的手来到了主楼一百码开外的网球场,在三面环墙的休息室里坐下。休息室的开口是背着庆典方向的,所以没人看得见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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