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朗格的本堂神父罗曼·维亚尔先生。这位证人正当壮年,身体强健,可是看上去好像完全缺乏记忆力和诚意。他的陈述不断引起哄堂大笑。本堂神父先生看过贝尔德写给米肖夫人的全部信件。但是他记住的,仅仅是这些信是侮辱性的,是粗俗不堪的。他曾经为贝尔德,特别是为了让贝尔德能进入两个体面人家,坎索纳家和科尔东家,进行了许多活动。尽管如此,他本人还是成为他忘恩负义的被保护人的那些粗俗不堪的信的攻击对象。贝尔德把实现他那可怕的计划的地点总是确定在教堂里面或者教堂门口;他写信给本堂神父先生:“当我以后在教堂的钟楼底下出现时,人们会知道我要干什么。”另外一次他把本堂神父本人不知为什么比作曾经拟订计划,把印第安人召集到教堂来一下子杀光的西班牙传教士瓦尔维尔德。
检察长先生:“您曾经看见过贝尔德给米肖夫人的信,您对这些信有什么看法?”
本堂神父先生:“先生……(在思索),这些信是粗俗不堪的,使我感到十分厌烦,我不去想这些信;我竭力忘掉它们。”
检察长先生:“您还保留着怎样一种印象?因为这些信会给您一个深刻的印象。”
本堂神父先生:“是的,但是我什么也记不得了。”
检察长先生:“您一定问过贝尔德他离开米肖家的动机,还有他怨恨米肖夫人的原因。”
本堂神父先生:“啊,没有,先生。”
检察长先生:“这倒是令人感到十分奇怪的审慎态度。我不能够想象。您刚才说您最后困难地进行了一些活动。为什么是困难地?”
答:“因为这些信。”
问:“这么说,您还记得;它们给您留下的印象?……”
答:“是的,印象很不好。”
问:“不过,究竟为什么不好?”
答:“因为它们是粗俗不堪的。”(哄堂大笑。)
检察长先生:“您看了这些信以后是否留下了米肖夫人违背她的职责的想法?”
答:“啊!不,不,先生。”
检察长先生:“好!这么说,这些信里确实没有什么能使您想到米肖夫人背离了她的职责?”
本堂神父先生:“先生,我没有能够做出判断。”(一片大笑声。)
检察长第三次又提出这个问题,他坚持要得到明确的答复。本堂神父先生回到断然否定的答复上来。只好到此为止。
阿朗东的本堂神父是听贝尔德忏悔的神父,他好像比他那个布朗格的同行有见识。他措词有力地叙述他曾经责备过被告,因为米肖先生和夫人曾经让他看过那些信,他指责他从信里看到的被告的可鄙的行为。他曾经对被告说:“破坏一个您说曾经对您亲切关怀过的女人的名誉,这真是太卑鄙可耻;我不相信有过这些所谓的亲切关怀;但是即使米肖夫人有过这个错误,您也应该保持沉默,不应该心怀恶意地去向米肖先生揭露一些下流的、只会搅乱他的安宁的细节。不要再求我关心您了,您不值得,您最好离开本省,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您的地方去。”
本堂神父先生说他看过的那些信起初是温柔的、热情的,后来使用了辱骂的口气,变成了侮辱性的,充满了恫吓。“至于米肖夫人,”他说,“我一直把她看成是一个正派女人;她现在也许在法国,在整个欧洲从另一方面出了名,但是只要是过去认识她的人,都会有和我一样的看法。”
检察长先生:“您对贝尔德的品行有什么看法?”
本堂神父先生:“再坏没有了。”
检察长先生:“本堂神父先生,您对人心有着丰富的经验,不可能不知道极其不道德的感情和错误地想出的宗教念头有时是可以调和的。贝尔德,他真的对宗教怀有感情吗?”
本堂神父先生:“他曾经对宗教怀有虔诚的感情,但那是在他行为不轨以前。”
四
马里尼夫人,米肖夫人的童年朋友,在那个不幸的日子里和米肖夫人一同上教堂。她在枪声响时昏了过去;醒过来以后想到头一件事是急忙去照料米肖夫人;她发现米肖夫人周身冰凉;在给她解开衣裳的时候,血喷出来的力量是那么猛,一下子喷了她一身。
“一个月以前,”马里尼夫人说,“我接到贝尔德先生的一封信;他知道我像许多人一样关心他,请求我为他进行一些活动。他抱怨厄运一直追着他不放,在信的结尾有几句难以理解的话,仿佛是说要杀人和自杀。我一有机会就把这封信给米肖夫人看,她对我说她确信贝尔德先生指的是她。米肖夫人告诉我,很长时间以来她一直是这个年轻人的恫吓对象。
“四五天以后,贝尔德先生上我家来,告诉我他要上里昂去,我问他是不是有希望在那里找到一份工作。‘不,’他回答,‘我上那里去买手枪,先打死米肖夫人,然后我再自杀。上个星期日,圣体瞻礼的那一天,我已经打算用我磨快的刀子杀死她;不过现在我已经下定决心。’这段可怕的话把我吓坏了。‘怎么,谋杀她!’我叫了起来。‘是的,’他说,‘她只给我带来伤害。’‘可是,贝尔德先生,您不应该像您似乎已经决定的那样造成两个不幸,而只应该造成一个不幸,就是您一个人自杀。’”
检察长先生:“这个建议不好。”
马里尼夫人:“我当时心情十分乱,先生,很明显地显露出了疲乏;因为贝尔德先生在离开我的时候,对他来向我吐露这样的秘密说了一些抱歉话,他要我别告诉米肖夫人;但是我尽快通知了她。”
贝尔德承认所有这些事实,还补充说,他之所以没有在圣体瞻礼那一天实现他已经想好的计划,是因为在此期间他听说别人在关心他的事。
检察长先生(用坚定有力的口气):“这个解释成为控告您的确凿证据。这么说,所有您那些恫吓的目的是为的一个职位;您是要用手枪和匕首要求得到一个职位!您让米肖夫人在圣体瞻礼以后活下去,仅仅是因为有人给了您能够得到一个职位的希望!这种行为是一种卑劣的暴行。”
听取证人陈述结束,在暂时休庭后重新开庭进行辩论。
检察长发言坚持提出控告。具体事实已经招认;至于支配罪行的、自由的和经过考虑的意志,发言人根据贝尔德在布朗格教堂里表现出的沉着冷静和镇定的耐心加以确定。预谋在他看来可以用事先的恫吓、被告向马里尼夫人说的秘密话、谋杀的准备工作来证明。贝尔德的那些辩解,他都依次地加以驳斥。“在普通的审判者面前,”这位司法官说,“我们有幸地坚持只有法律承认的事实才能容许作为辩解的理由;各位陪审官先生,在你们面前,我们应该使用另外一种说法。使你们确信的理由只应该对天主负责;你们得决定被告是否有罪;这句话像适用于具体事实一样,也适用于品德;我们因此不得不跟可能在你们的眼里改变行为的道德性的那一切作斗争。”
轮到答辩了。贝尔德站起来,读了一份很长的书面陈述,文笔优美而又朴素,有些情节讲得非常详细,他以自己处境的危险来为自己辩护,他把米肖夫人描绘成勾引他这个年轻人堕落的女人,他叙述她用怎样一系列的抚爱和暗示,毁掉了他的清白;为了达到让他懂得的目的,使用各种办法来指点他这个长久以来一直是盲目的、一无所知的天真的人。这陈述使关心贝尔德的人们感到难受,他冷静地宣读着,从这陈述得到的结果是证明了,如果应该承认爱情的嫉妒是罪行的推动原因之一,那么在被告的心里还存在着第二个同样有力的动机:受了挫折的充满野心和自私自利的自尊心。这个年轻人天生具有身体上的优点和过人的才智,受到周围的人过分的恭维,甚至被自己的成功引入歧途,他在想象中为自己创造了一个辉煌的前程,尤其是他认为这个前程要全靠自己的才华得来,所以更加显得光荣了。布朗格的马掌匠的儿子,为自己的未来制造出了一个也许是无限远大的前景。而现在,由于同一个原因,他的希望突然成了泡影。一下子他什么都失去了,羞辱性的拒绝在到处代替了亲切接待和帮助。于是他对生活感到了厌倦,他在绝望中决定自杀,同时还要让最先把他投入不幸境地的那个女人跟他同归于尽。像这样的命运使人不由自主地感到了关切。
“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怎样的一幅图画啊!”他的辩护人马索内律师说;“清白无辜曾经存在于贝尔德的心里;他的才华超过他的那些对手;从学校里也许出现了一个伟大的公民;而现在你们看见他在你们面前几乎跟毁灭了一样……他对社会来说好像不存在了。
“如果我能够顺从他的愿望,也许我就不会来为他辩护。生活决不是他希望的那样;没有荣誉的生活对他说来还有什么重要呢?生命……他已经失去了一半;一颗致命的铅弹在那儿,它等着他吐出最后一口气。贝尔德自己判处了自己死刑……你们判刑只不过是从旁协助他为了使自己摆脱一个不能忍受的生活所做出的徒然的努力。但是,不,贝尔德,我应该为您辩护,您求死的愿望在世人的眼里证明您还值得活下去;在上天的眼里证明您还没有做好去死的准备。
“这个案子,各位陪审官先生,是刑事法庭史中的一件罕见的诉讼案件;一个只可能由良心、人道和同情心来审判的行为,不应该根据法律的冷酷条文,凡是犯杀人罪者必处死刑,来衡量它。我要证明是爱情在杀人;爱情常常是疯狂的,被告当他同时变成自杀者和杀人者时,他的意志已经失去了支配力。
“毫无疑问,我们需要公开一些对我的职责说来是困难的,对你们的职业说来,各位陪审官先生,也是困难的详细情节;但是必须让你们知道把这个不幸的年轻人冲进深渊的狂风暴雨和急流是怎样形成的。既然毫无必要地,为了观众的无益的娱乐,天天有一些甚至是乱伦的爱情使我们的悲剧的舞台充满了恐怖,为什么我们出于辩护的需要不可以向审判官们描述一些爱情的情景呢?难道因为会激起人们无聊的好奇心,即使能把人从断头台上救下来,也禁止这么做吗?”
精明能干的辩护人指出贝尔德是受致命的热情所控制;他经历了这热情的各个阶段,一直到了受尽嫉妒的狂热的折磨时,他来到这位天主的庙堂里找他的受害者,并且杀死她,正是她在这位天主的像前发誓永远不违背誓言时,曾经亲自挑选这位天主做为审判者和证人。
马索内律师接着坚持这个主张:杀人是在没有真正的意志的情况下犯下的。“有两种疯狂,”他说;“器官永远破坏了的人的疯狂,器官只是突然间被强烈的热情搞乱的人的疯狂。这两种疯狂只是时间长短上不同。不论是得了这种疯狂还是那种疯狂的人,立法者都决不能追究他们的刑事责任;他们就像走在陌生道路上的人,没有引路人,迷了路,他们造成的不幸是意外事故,而不是罪行……不幸的贝尔德是由于爱情造成的不可抗拒地失去理智的一个悲惨例子。啊!各位陪审官先生,如果我在此时此刻向来到这个法庭上悲叹她们如此善于激起的热情所造成的不幸的、富于同情心的妇女发问,如果我向她们的感情发出呼吁,毫无疑问,她们会把她们的声音和我们的声音联合在一起,要求你们尊重这种意见:爱情证明世人的法律不能定罪。”
检察长即席慷慨激昂地进行反驳,他的发言很值得注意。他把案子的各个部分重新交待了一遍。“贝尔德,”他说,“刚刚向我揭示了他的灵魂有多么卑劣;不,当他给米肖夫人致命的一枪时,他没有感到爱情。我们不要亵渎一种可能是正派的热情的名义。一个诽谤自己声称爱着的对象的人,他感觉到爱情吗?一个心术卑劣凶狠的人,在一对非常和睦的夫妻间挑起不和,在被他可耻地侮辱了的丈夫心灵里引起绝望,从在他的伤口里搅动匕首尝到恶毒的快乐;一个人在自己的笨拙的辩护方式中,竟敢公开地说出一连串的极其丑恶的话侮辱他的女恩人,他会感觉到爱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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