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尔德,在这最后时刻,在他有可能被移送到他不久前敢于引用的至高无上的审判者面前时,贝尔德,他用最鄙劣的诽谤,用完全虛构的指责来为自己辩护。各位陪审官先生,你们的理智已经对你们说,米肖夫人依然是纯洁的;你们的理智尤其是拒绝相信,通奸热情的狂热会盲目到请天主做犯罪誓言的证人,让曾经使婚姻永远圣洁的神像来做证。但是,贝尔德企图带着一个曾经给过他无数纯洁的关怀照顾的女人,一个他爱过,他说他也被她爱过的女人的名誉,跟他一起毁灭。他企图把耻辱和绝望留给一对夫妇,他们唯一的错误是他们的善行找错了对象;但是他企图泼向一个可敬的家庭的耻辱,反而整个儿落到他的头上,把他压垮。
“让我们再往前走,各位陪审官先生,让我探查一下这个邪恶的灵魂的深处,我们将发现什么呢?一个看到米肖夫人待雅坎比待自己好的、心怀嫉妒的人的落空了的野心和受伤害的自尊心。如果他是受到由爱情产生的嫉妒的折磨,为什么他不选择他的情敌做为他狠狠报复打击的对象呢?但是,不,他只找上米肖夫人一个人,他向她索取性命或者是一个职位!他这是用刀抵在胸口上要求给他帮忙!贝尔德,他的野心勃勃的梦想破灭了,为时太晚地相信自己不能达到他的自尊心为自己提出的目标,绝望的贝尔德想去死,但是在临死时他的疯狂还想拖着一个受害者跟他一起进入他为自己挖掘的坟墓!……”
在马索内律师的答辩和庭长的总结以后,陪审官进行审议。过了一会儿,他们重新出现,从他们脸上显露出来的阴沉的神色,人们预测是判处死刑。贝尔德被认为犯了有预谋的故意杀人罪。被告被带进来,法庭宣布这不幸的判决,他听了没有显出丝毫的情绪激动。
第三天,贝尔德让人请刑事法庭庭长到他的囚室里来,说有重要的情况要告诉他。在那儿他交给庭长一份亲笔写的声明,在声明里他为他在辩论中为自己辩护所采取的诽谤方式感到遗憾。他宣称折磨着他的嫉妒促使他设想米肖夫人是有罪的;他最后请求她原谅一个被她从来不曾共有过的一种热情和一些感情引入歧途的年轻人。他还补充说:“我说出来并不是希望减刑。”
事实上他当时还没有对他的判决提出上诉,但是从那时起他向最高法院提出了上诉,并且向国王提出特赦的申请。他说他要求活下去仅仅是为了不要让自己死在断头台上,使一个微贱的,但是正直的家庭蒙受耻辱。
死 刑 执 行
贝尔德是二月二十三日上午十一时在格勒诺布尔的练兵场上被处死刑的。主要由各种年纪的妇女组成的为数众多的人群拥挤在他要经过的街道上。他的可鄙的辩护曾经使人们不再对他关切,在这最后时刻人们的关切又恢复了;这个不幸的年轻人,他逃脱在绝望中死去,仅仅是为了死在断头台上,人们不能够把他看成一个普通的杀人犯,一个歹徒;他宁可说是他的热情的受害者,是各种情况不幸的巧合把他拖向毁灭,他激起的宁可说是惊讶和同情,而不是恐惧。自从他判刑后过去的这段时间里,人们渐渐习惯了这个想法:他请求特赦的结果一定是得到减刑,而由检察长请求的这个恩典一定会满足公众的期望。监狱改善协会的会员阿佩尔先生,不久前来参观格勒诺布尔的监狱,见到了贝尔德,答应对他关心。回到巴黎以后,阿佩尔先生进行了一些活动,却没有得到结果。他最近写了一封信给贝尔德,看来这封信一定没有给他带来多大的希望。因此前一天贝尔德对那些不停换班陪在他身边的、为监狱犯人服务的修女中的一个说:“我有预感,明天将是我最后的一天!”别人只能以沉默来回答他;因为特赦的请求已经遭到拒绝。所有圣事都慷既地给予他;他曾经请求过,因此平静地一一接受。神父的告诫曾一度使他流下了眼泪。
人们看见他在两个教士的照料下走出监狱,其中一个教士一只手扶着他,另一只手向他出示一个十字架。他消瘦得厉害,面色苍白,胡子很长,神情憔悴,他上身俯向十字架上的耶稣像,好像在低声背诵经文,但是他的嘴唇动得那么急促,让人看了会认为是谵妄的痉挛性的激动,而不是对宗教的虔诚。他就这样到了断头台的脚下。然而他在那儿仿佛毫不畏惧地面对这可怕的刑具,他朝两个向他履行悲惨的最后职责的教士转过身去,拥抱他们;然后他振作起来,坚定地独自走上去;刽子手在他之前已经上去。在断头台上他跪倒,好像在默思和祷告。一分钟以后他重新站起来,自己摆好了姿势……无比激动的人群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叫喊,表明一切已经结束[3]。
[1]这是司汤达看到的有关安托万·贝尔德案件的报道,作者未具名,事实上是陪审官之一的米歇尔·迪弗莱阿尔。有关起诉的部分连续发表在《法庭公报》1827年12月28日、29日、30日及31日。后面有关死刑执行的报道发表在该公报1828年2月29日。
[2]哈曼,《圣经》中的人物,古波斯王亚哈随鲁的宠臣,意欲消灭犹太人,为王后以斯帖所知,后哈曼遭波斯王吊死。
[3]本文译自法国塞依出版社1969年版《司汤达小说集》下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