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辛回答说:“好的。”说完刚要离开,施奈德伸出一只手,放在她的手臂上。安德鲁斯脸色一沉。
“你会讲德语吗?”施奈德用德语问道。
“会。”弗朗辛回答说。
“啊,”施奈德仍然用德语问道,“我就知道你会讲德语。你现在工作吗?”
“不工作。”弗朗辛也用德语回答说。
“哦,”施奈德说道,依然挂着笑脸,“你愿意和我一起工作吗?”
“得了,”米勒说,“我们有事要谈。弗朗辛,快走吧。”
弗朗辛挣脱施奈德的手,走开了,很快走到房间那边。
“你们在聊些什么?”安德鲁斯问道,声音有点异样。
“噢,我只是问问她是否想要一份工作,”施奈德说,“我离开圣路易斯后就没有看过比她更漂亮的妓女。”
安德鲁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双唇因愤怒而颤动不已,双手在桌子下面攥得紧紧的。他转过身,面对米勒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三四天之后。”米勒说。他饶有兴味地看看安德鲁斯,又看看施奈德。“马车需要修理一下,我已经说过,有两头牛需要钉铁蹄。任何事情都不会阻挡我们出发。”
施奈德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你说一路上都有水。我们走哪条路线?”
米勒笑了笑,“别为此担心。我一切都计划好了,已经在脑子里盘算很长时间了。”
“好吧,”施奈德说,“就我一个人剥皮吗?”
“安德鲁斯先生帮你一起干。”
“他以前干过剥皮这一行?”施奈德看着安德鲁斯,又咧嘴笑了。
“没有干过。”安德鲁斯马上说道,脸色也缓和了一些。
“如果和一个熟人一起干活,我会感到更自在一些,”施奈德说道,“我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
“弗雷德,你会发现安德鲁斯是个好帮手的。”米勒轻声说道,眼睛并没有看施奈德。
“好吧,”施奈德说道,“你是老板,但我没有多余的刀给他用。”
“刀早已买好了,”米勒说,“我们需要做的就是给安德鲁斯弄一套工作服。我们明天就去。”
“你一切都计划好了,是吗?”施奈德冷淡地问道。灰色的双眼又开始睡意蒙眬。米勒点点头。
安德鲁斯喝完最后几滴温热的啤酒。“那么,我想今晚没什么要谈的了。”
“就这么定了。”米勒说。
“那么,我想我要回旅馆了,还有几封信要写。”
“好吧,威尔,”米勒说,“明天我们要买工作服,午后你最好在成衣店等我。”
安德鲁斯点点头。他对查理·霍格道了声晚安,然后把一张钞票放在桌上。“我请客,你们再喝一杯,我会感到很高兴的。”他走过房间,出了门,进入烟雾弥漫的酒吧,很快来到街上。
刚才在大厅因为听到施奈德对弗朗辛说的那些话而升起的怒火现在已渐渐平息。河面上吹过一阵轻风,把大粪的臭味和铁匠铺热生铁的锈味从街道那边带到他的身边。铁匠铺门口挂着一盏提灯,亮着黄色的光,铁匠铺里一抹红光从黄色的光亮中渗透出来。手拉风箱呼哧呼哧的声音和打铁叮叮当当的声音混合在一起。他深深呼吸着凉爽的空气,想要走下木板人行道,穿过街道,朝旅馆走去。
但他停住了,一只脚踏在街道的尘土中,另一只脚还停留在厚木板的边缘。他听到或者以为听到身后黑暗中某个地方有人在低声叫他:“安德鲁斯先生!这边。”
那低低的声音似乎是从狭长的酒吧某个角落发出的。杰克逊酒吧半边门以及高高的小窗户里投出的亮光稀稀疏疏,照着他走过的路。
是弗朗辛。尽管安德鲁斯没想到会碰到她,但看到她的时候并没有感到意外。沿着酒吧一侧向上有一个长长的陡峭的楼梯,弗朗辛站在最下面一层的梯子上。黑暗中,弗朗辛的脸色灰白,模糊不清,四周的黑暗让她的身体看上去只是一个黑影。弗朗辛伸出手,放在安德鲁斯的肩膀上;站在楼梯上,她比他高一些,俯视着他,说道:“我想那是你。我一直在等你出来。”
安德鲁斯的声音有点不自然:“我——我和他们谈话感到厌倦了,我需要一些新鲜空气。”
她笑了笑,往后退了退,手仍然放在安德鲁斯的肩膀上,她的脸落在黑影里,他只能透过昏暗光线的反射,看到她的眼睛和她笑的时候露出的牙齿。
“随我上楼来吧,”她轻声说道,“就一小会儿。”
他咽了咽口水,想要说什么,“我——”
“来吧,”她说道,“没事的。”
她在他肩膀上轻轻按了一下,转身就走了。她上楼的时候,安德鲁斯听到了她衣服窸窣的声响。他摸索着左手粗糙的栏杆,跟在后面,眼睛想极力辨清在自己上面一步一步静静地走着的身影。身形虽然看不清,却牵着他随她而行。
在楼梯的顶端,他们在一块方形的小平台上停下。弗朗辛站在门口的黑影里,摸索着门闩。这时,安德鲁斯俯视了一下屠夫十字镇。他看到的小镇只是一个奇形怪状的黑点。一弯新月挂在西边的空中。门吱嘎一声开了。弗朗辛小声说了点什么,安德鲁斯跟着走进黑暗的门口。
远处有微光闪亮,光亮很暗,照不远。但安德鲁斯还是看清楚了他们是在一个狭窄的厅里。男人低沉的说话声和靴子踏在木板上沉重的脚步声从下面传上来。他明白了他们就在杰克逊酒吧旁边大厅的上面,几分钟之前他刚刚从那里出来。他向前摸索着,手碰到了弗朗辛光滑硬挺的衣服上。
“到了。”弗朗辛轻声说道。她摸到了他的手,握在自己手中。安德鲁斯感觉到她的手冰凉湿润。“往前走。”
安德鲁斯不辨东西地跟在她后面,双脚在木地板上滑滑停停。最后他们停下脚步。安德鲁斯隐约看出是一扇门。弗朗辛打开门说道:“这是我的房间。”然后走了进去。安德鲁斯也跟着走了进去。门打开的时候,亮光照出来,让他直眨眼。
走进房间,他关好门,靠在上面,眼睛看着弗朗辛。弗朗辛走进小房间,朝一张桌子走去。桌子上有一盏灯亮着暗光,灯的底座是乳白色的,装饰着鲜艳的玫瑰图案。她把灯调亮了,整个房间亮堂多了。明亮的灯光下,房间显得很小。里面放着一张做工精巧的铁架床,一张弧形小沙发,沙发的木框架上雕刻着盘绕的花朵,沙发上面放着深红色的坐垫。房间的墙壁刚用纸糊裱过,墙上挂着几幅装框的森林风景版画。但墙上有几处画有鲜花图案的墙纸已经卷曲剥落,露出里面光溜溜的木头。尽管安德鲁斯并不知道自己期待看到什么,他还是有点意外,房间的陈设他很熟悉,这让他稍感不适。顷刻间他站在那儿没有动弹。
弗朗辛背对灯光,微笑着。安德鲁斯再一次意识到她的眼睛和牙齿亮光闪闪。弗朗辛用手指了指沙发。安德鲁斯点点头,走进房间,坐了下来。眼睛看着双脚。地上有一块薄薄的地毯,已经很旧了,上面还有斑斑点点的污渍。弗朗辛从床旁的桌子前走过来,在沙发上安德鲁斯旁边坐下来。她侧过身子来坐着,这样可以面对安德鲁斯。她挺直腰身,双手放在膝盖上,在灯光下显得近乎古板。
“你——你这个地方真不错。”安德鲁斯说。
弗朗辛高兴地点点头。“整个镇子就我有地毯,”她说道,“是我从圣路易斯邮购的。很快我就会有一扇玻璃窗。灰尘刮进屋子,很难打扫干净。”
安德鲁斯笑着点点头。他用手指敲着膝盖。“你——你来这儿——屠夫十字镇很久了吗?”
“两年了,”她淡然地说道,“在此之前,我在圣路易斯,但那儿的妓女太多了,我不喜欢。”她的眼睛一直看着安德鲁斯,似乎对自己说的事情并不感兴趣。“我喜欢这儿。夏天我可以休息,这里的人不那么多。”
他对她说着话,但并不知道自己讲些什么,因为他说话的时候,内心对她充满了无限同情。在安德鲁斯看来,弗朗辛是时代和地域的可怜无辜的受害者,与矫揉造作的风尚格格不入,因而被从一个机械刻板的世界抛到这个面对旷野的荒凉高原上生存。他想起了施奈德。施奈德抓住过她的手臂,并且对她说话放肆无礼。他朦胧地想象着她隐忍着遭受过的种种屈辱。他的胸中升腾起对这个世界的厌恶,他可以在喉咙里尝到这种厌恶。他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到沙发那边,握住了弗朗辛的手。
“你的生活一定很糟糕。”安德鲁斯突然说道。
“糟糕?”她皱眉想了想,“不,要比在圣路易斯舒服。这儿的男人不坏,而且这儿的妓女没那么多。”
“你成家了吗?没有人可以投靠吗?”
弗朗辛笑了。“我成家又能做些什么呢?”她握紧他的手,抬起来,翻过来手心向上。“这么柔软。”她说道,一边用拇指抚摸他的手心,在上面缓慢而有节奏地画着一个个小圈。“我唯一不喜欢这里的男人的一件事,就是他们的手太粗。”
安德鲁斯颤抖起来。他用另一只闲着的手抓住沙发的扶手,抓得紧紧的。
“他们叫你什么?”弗朗辛轻声说道,“是威廉吗?”
“叫我威尔。”安德鲁斯回答说。
“我叫你威廉,”弗朗辛说,“我想这个名字更像你。”她亲切地冲他笑了笑。“你很年轻吧?”
安德鲁斯把手从弗朗辛抚摸的手指中抽开。“我二十三岁。”
她从沙发那边滑过来,跟他靠得更近了。她又挺又滑的衣服的窸窣声听起来像是柔软的布撕裂的声音。她的肩膀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轻缓均匀地呼吸着。
“别生气,”她说道,“我喜欢你年轻。我希望你年轻。这里所有的男人又老又粗。我喜欢你的柔软,趁你现在还柔软的时候。你什么时候和米勒这些人出发?”
“三四天之后,”安德鲁斯说,“但我们一个月之内回来,那时——”
弗朗辛摇摇头,但仍然挂着笑脸,“是,你会回来的,但你会判若两人。你将不会再那么年轻,你会和其他人一样。”
安德鲁斯茫然地看着她,在茫然中他大声说道:“我还是我!”
弗朗辛继续说道,好像他并没有打断她似的:“风和太阳会让你的容颜变得粗糙,你的手将不再柔软。”
安德鲁斯张口要回答。她的话让他有点愤怒。但他还是没有把他的愤怒说出来。他在灯光下看着她,怒气消失了。她的脸上表情单纯诚恳,还有淡淡的忧伤,这让他怒气全消,并油然升起他先前就有的温柔的同情心。此时此刻,他难以置信她会是妓女。他把刚才缩回的手伸过去,按在她的手上。
“你是——”他刚开口,又犹豫起来,然后接着说,“你是——”但他没法把话说完,他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不过还有几天,”弗朗辛说道,“你还待在这儿。有三四天你还会年轻和柔软。”
“是的。”安德鲁斯说。
“这几天你会待在这儿吗?”弗朗辛轻柔地说。她用手指摩挲着他的手臂。“你会向我求爱吗?”
安德鲁斯没有说话。他知道她的手指在他的手上向上移动,他聚精会神地体会这种感觉。
“我现在没在工作,”弗朗辛很快说道,“这是为了爱,因为我喜欢你。”
他木然地摇摇头,不是拒绝而是绝望。“弗朗辛,我——”
“我明白,”她温柔地说道,再次笑了笑,“你以前从未和女人做过爱,是吗?”他没有回答。“对不对?”
安德鲁斯想起几年前曾和自己的表妹,一个小巧急躁的女孩,有过几次不成功的尝试。他记得当时自己起先迫不及待,然后是异常尴尬,最后索然无味。他还记得来他们家探亲的表妹的父母走后,他父亲故意回避的面孔和说过的模棱两可的话语。“对。”他回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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