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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儒家的人性、心性学说

要弄清楚禅宗何以会把传统佛教中的抽象佛性落实到“人性”、“心性”上,至关重要的一个环节,是必须搞清楚对中国佛教产生重大影响的儒家伦理哲学。


正如上一章所说的,儒家学说主要是一种“人学”或曰“人本”哲学。十分自然,人的问题,特别是人的特性、本性问题是儒学所要着重探讨的问题。事情本身正是这样,儒家从孔孟起,就致力于人性的探讨。


也许由于刚刚把视野从“天上”拉到了“人间”,孔子虽重“人”,但罕言及“性”,只说了个“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论语·阳货》)。到了孟子,情形就开始发生变化。孟子的学说,有相当大一部分内容是在探讨人之所以成为人的“特性”或“本性”问题。


现行的各种中国哲学史教科书中,几乎都有孟子“性善论”一节,但是,从各种教科书对孟子“性善论”的具体论述看,多是从伦理学的角度,从道德评价、价值判断的角度去讨论孟子的“性善论”,亦即多从作为道德范畴的“善”或“恶”的角度去评析孟子的人性理论。实际上,如果从历史的和哲学角度去看待孟子的人性理论,人们还可以从孟子的“性善论”中获得一种新的理解。


固然,孟子的“性善论”有从相对“恶”的角度去谈人性善,但是,应该看到,孟子更有从人之本性“善于”禽兽的本性的角度去谈“性善”。也就是说,孟子所说的“性善”,并非单指人性“不恶”之善,而是说,人之成其为人,有“优于”或曰“善于”禽兽的地方。请看孟子自己的论述。


首先看看孟子所说之“性”究竟何所指?这一点,《孟子》载有一段孟子与告子的问答,现摘录于下:


告子曰:“生之谓性。”孟子曰:“生之谓性也,犹白之谓白与?”曰:“然。”“白羽之白,犹白雪之白;白雪之白,犹白玉之白与?”曰:“然。”“然则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与?”(《孟子·告子上》)


这段话表明孟子不赞成告子“生之谓性”的说法。他诘问告子:如果以“生”为“性”,那么也就是说,一切白色的东西其性都没有差别,白羽、白雪、白玉之性都相同,犬之性也就是牛之性,牛之性也就是人之性?!他认为,所谓“性”应该是某一个属类的特性、个性。例如,人之性,应该是人区别于其他生物如禽兽等的特性,而不是把一切生物之属性都看成人之本性。他指出:


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孟子·离娄下》)


此谓人之异禽兽的地方虽然不多,但人之性与禽兽之性是有差别的,小人不懂得爱惜、保存这种“善性”,君子反是,能够存养之,因此有君子、小人之分野。


对于人与禽兽之性的异同,孟子还以“小体”、“大体”言之。他认为,“小体”者,是人与禽兽所相同者,而“大体”则是人区别于禽兽、人之所以成其为人的东西。在《告子》篇中,孟子指出:


体有贵贱,有小大。无以小害大,无以贱害贵。养其小者为小人,养其大者为大人。(《孟子·告子上》)


公都子问曰:“钧是人也,或为大人,或为小人,何也?”孟子曰:“从其大体为大人,从其小体为小人。”曰:“钧是人也,或从其大体,或从其小体,何也?”曰:“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物交物,则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此天之所与我者。”(同上)


此中所说之“大体”、“小体”,古人释之曰:“大谓心志,小谓口腹。”(《诸子集成·孟子正义》,466页)也就是说,只懂得贪求声色口味之欲者,这与禽兽无多大差别。人之成其为人,特别是要成为贤者圣人,则必须养其“大体”,即“心志”。此“心志”乃是“天”所特别赐给“我”——即“人类”——的“特殊的本性”,亦即“人性”。


那么,作为人之特性的“心志”又具体表现在哪些方面呢?孟子又说:


口之于味也,有同耆焉;耳之于声也,有同听焉;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至于心,独无所同然乎?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谓理也,义也。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故理义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孟子·告子上》)


口之于味也,目之于色也,耳之于声也,鼻之于臭也,四肢之于安佚也,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谓性也。(《孟子·尽心下》)


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孟子·尽心上》)


这几段话的意思是说,声色味臭之欲,是一种本能,而不是人所独有之本性,人之特性乃在于仁义礼智诸品德,而这些品德对于人来说并不是成熟和定型的,它往往作为一种“善端”植根于“心”,这就是孟子所说的“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孟子·公孙丑上》)。在孟子看来,如果没有这种“善端”,就不成其为人,故孟子曰:“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同上)因此,如果要对孟子的人性理论加以归结的话,那就是孟子把“仁义礼智四端”看成人之成其为人的本性或特性。


笔者以为,这样去看待和谈论孟子的人性理论,才更合乎孟子之本意,也才更能看出孟子如何致力于对于人之“特性”或“本性”的探讨。单纯从“善”、“恶”的角度去讨论孟子的“性善论”,有时容易舍本求末。当然,这种探讨并不是笔者的发明,张岱年先生早在其《中国哲学大纲》中就有这种思想倾向,只是因为是大纲,没有充分展开罢了。此外,早在一千多年前,西汉大儒董仲舒就是从这个角度去评论孟子的人性理论的。他说:或曰性也善,或曰性未善,则所谓善者,各异意也。性有善端,动之爱父母,善于禽兽,则谓之善。此孟子之善。循三纲五纪,通八端之理,忠信而博爱,敦厚而好礼,乃可谓善。此圣人之善也。……由是观之,圣人之所谓善,未易当也,非善于禽兽则谓之善也。使动其端,善于禽兽,则可谓之善,善奚为弗见也?夫善于禽兽之未得为善也,犹知于草木而不得名知。(《春秋繁露·深察名号》)从思想观点上说,董子不赞成孟子的“性善”说,但他把孟子所说的“性善”看成“善于”禽兽之“善”,而非“善”、“恶”之善,则是明确不容置疑的。时人谈论孟子的“性善论”,董子此说不可不知,张岱年先生的《中国哲学大纲》一书,亦不可不读。


孟子之后的另一大儒是荀子。荀子之人性论与孟子很不相同,或者说正相反对。此中所言的“正相反对”,亦不是如学界平常所说的,一个主“性善”,一个倡“性恶”,而主要指他们对于人之所以成为人的本性的理解上观点的对立。“正相反对”的另外一个含义是他们在人性理论上带有相互批判的味道——此说也许会引起歧义——因为荀子远在孟子之后,孟子何以批判荀子?实际上,荀子对于“人性”的看法有点接近于告子,而孟子对于告子是持明显的批判态度的。


先看看荀子是怎么给“性”下定义的。下面简撮几条荀子对于“性”的表述:


凡性者,天之就也。(《荀子·性恶》)


生之所以然者谓之性。(《荀子·正名》)


不事而自然谓之性。(《同上》)


性者,本始材朴也。(《荀子·礼论》)


在荀子看来,所谓“性”者,乃是天生之本然也,是不可学不可事的。这样去谈论“性”,与告子的“生之谓性”、“食色,性也”的观点是相近或者说是相同的。这种观点有一个长处,即指出了“性”之为物,是不可改、不可易的;但这种观点又有一个缺陷,即没有指出所谓“性”者,乃是指此物区分于彼物的“特性”。因此,如果孟子在世,他同样可以用批判告子的那些论点去驳斥荀子,亦即“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与”?!


当然,荀子也具体地谈到了“人”的“性”。他说:


凡人有所一同:饥而欲食,寒而欲暖,劳而欲息,好利而恶害,是人之所生而有也,是无待而然者也。(《荀子·荣辱》)


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顺是,故争夺生而辞让亡焉;生而有疾恶焉,顺是,故残贼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声色焉,顺是,故淫乱生而礼义文理亡焉。(《荀子·性恶》)


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同上)


若夫目好色,耳好听,口好味,心好利,骨体肤理好愉佚,是皆生于人之情性者也。(同上)


实际上,不管哪一种说法,荀子都没有道出人之成其为人的“特性”,因为不仅仅人,动物也都具有饥而欲食,寒而欲暖,口好味,目好色的本性。荀子所着力加以说明的,只是指出这种“好利恶害”的本性是“恶”,顺是,则争斗起而忠信亡。


此外,荀子“性恶”说的另一个重要特点,是严分“性”、“伪”,亦即“性”是本自天然的,不可改易的,而“伪”者,则是后天的人为。他批评孟子的“性善论”曰:


孟子曰:人之学者,其性善。曰:是不然,是不及知人之性,而不察乎人之性伪之分者也。凡性者,天之就也,不可学,不可事;礼义者,圣人之所生也,人之所学而能,所事而成者也。不可学,不可事,而在人者,谓之性;可学而能,可事而成之在人者,谓之伪。是性伪之分也。今人之性,目可以见,耳可以听;夫可以见之明不离目,可以听之聪不离耳,目明而耳聪,不可学明矣。(《荀子·性恶》)


概言之,“性”是先天的本能,“伪”是后天的作为;“性”是不可学不可事的,“伪”是能事而能成的;“性”是不可丧、不可离的,“伪”是有得有失的。荀子严分“性”、“伪”的目的,是要“化性起伪”、“弃恶生善”。从这个意义上说,荀子的“性恶论”与孟子的“性善论”殊途同归。所谓“同归”者,孟子主“性善”,是要人“存养”、“扩充”此“善端”,目的是要成贤做圣;荀子倡“性恶”,是要人“化性起伪”。而圣人就是积伪的结果,此诚如荀子所说:“积善而全尽,谓之圣人。彼求之而后得,为之而后成,积之而后高,尽之而后圣。故圣人也者,人之所积也。”(《荀子·儒效》)所谓“殊途”者,即修行的方法不同。孟子主“性善”,“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孟子·告子上》)。因此,只要“反求诸己”,就可得到,走的是一条注重主观内省的道路。荀子则反是,因为“善”乃是后天“积伪”的结果,因此,他特别重视后天的学习、圣人的教化乃至环境的作用。荀子的著作中屡屡出现“习”、“行”、“注错习俗”等带有一定实践成分的术语,体现了与孟子不尽相同的修养方法。


进入秦汉,最著名的儒者当推董仲舒。董仲舒的“人性论”,前人谈得较多的是其“性三品说”,此不复赘。这里拟着重看看他对“人性”自身的界说。


董仲舒对“人性”本身的看法,既不同于孟子,也不同于荀子。就其以“生”、以“质”言“性”说,离告子、荀子近些。在《春秋繁露·深察名号》中,他说:


性之名,非生与?如其生之自然之资谓之性。性者,质也。


这是以生之自然之资、自然之质言性,与告子之“生之谓性”和荀子的“性者,本始材朴”说无大差别;所不同的是,董仲舒并不以此自然之质为恶,同时,他也反对孟子的人生而具有“善端”的说法。他把此“质”与“善”看成“禾”与“米”的关系,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