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致良知”注重悟自心、见自性,还体现在他对于“格物”说的解释上,这既体现了王阳明的“心学”与程朱理学的分歧所在,更体现了王学接近于禅学以“心”为一切修行的出发点和归趣的思想。
朱熹认为,认识事物必须通过“格物”、“穷理”,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格到一定程度,便会豁然贯通。王阳明反对这种做法,他认为,解“格物”为格天下的事物,天下的事物那么多,“如何格得?且谓一草一木亦皆有理,今如何去格?纵格得草木来,如何反来诚得自家意?”(《传习录》下)从这段话看,王阳明把落点又放到“诚得自家意”上。实际上,王阳明非但把落点放到“自家意”上,其出发点也是自家的“良知”。他认为,所谓“致知格物”者,乃是“致吾心之良知于事事物物。……致吾心之良知者,致知也;事事物物皆得其理者,格物也”(《答顾东桥书》)。这显然是把朱熹的于事事物物上求其“理”,变为在自家身心上做功夫。
三、“本体功夫”与“顿悟见性”
王阳明的修养方法几乎在各个方面都深受禅宗修行方法的影响,此中的根本原因,是两种修行方法都建立在本体论的基础之上。而“本体功夫”,正如王阳明所说的:“一悟尽透。”这句话,可视为两种修行方法的点睛之笔。当然,由于禅宗毕竟是佛教,而王学毕竟属儒学,因此,所悟之对象称谓便不尽相同。在禅宗者,为“心”,为“佛性”,为“祖师西来意”;而在王阳明,则称之为“良知”,所谓“悟”,亦即“明心反本”、“致良知”。王学与禅学的这种差别,由于王阳明“良知”的内涵与禅宗的“心”、“佛性”已经基本相同,因此,除了称谓有异外,实际上很难再找出二者的区别。
与本体理论及顿悟方法相联系,王阳明在对待经典方面的态度也颇受禅宗的影响。禅宗对于经教典籍的一个基本态度是倡“教外别传”,主张不依经教、直指心源,后期禅宗更把十二部经视为拭疣纸,强调寻找“主人翁”。这种思想对于王学也产生了深刻的影响,王阳明对于经典也持“六经注我”的态度。他说:“六经是吾心之记籍”,“不要揣摩依仿典籍”,强调要自信,主张“致良知成德业,漫从故纸费精神”,等等。
就王阳明自身的思想说,影响他的主要是慧能南宗“即心即佛”的佛性理论和“明心见性”的修行方法。但是,到了王阳明后学,这种情况就发生了一些变化。由于后期禅宗逐渐由“直指心源”、“顿悟见性”发展为提倡“随缘任运”、“无证无修”,王门后学自王龙溪、王心斋以降,也盛行自然无为之风。他们认为,万紫千红,鸢飞鱼跃,无非天机之动荡,花落鸟啼,山峙川流,都是良知之流露,因此主张“率性功夫本自然,自然之外更无传”,“七情不动天君泰,一念才萌意马狂”,“此心收敛即为贤,敛到无心识性天”。教人功夫应做到如无识小童,嬉游笑舞,皆是鱼跃鸢飞景象,并说:“吾人心体活泼,原来如此。”
从以上各个方面看,王阳明的学说乃至王门后学之受禅的影响,应该说是毋庸置疑的。这一点,不仅时人有此看法,前儒先贤亦多有所评述。明代的刘宗周早就指出:“良知之说,鲜有不流于禅者。”(《明史·刘宗周传》)清康熙年间的学者陆陇其也曾明言:“自阳明王氏倡为良知之说,以禅之实,而托儒之名。”(《渔堂文集·学术辨》)后一个说法颇能反映王学特点,即阳明之学,实多以儒家术语、范畴,去阐发禅宗的佛性、心性理论,是儒学其表,禅学其里,若用以往学者的说法,即“阳儒阴释”,是佛教与儒学长期相互渗透、相互交融的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