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民俗意享乐追求的一端则包蕴在“趣”里。公安三袁,特别是袁宏道可谓趣人趣文。“世人所难得者唯趣,趣如山上之色,水中之味,女中之态,虽善说者不能下一语,唯会心者知之……夫趣得之自然者深,得之学问者浅。当其为童子也,不知有趣,然而无往而非趣也……山林之人,无拘无缚,得自在渡日,故虽不求趣而趣近之。愚不肖之近趣也,以无品也,品愈卑故所求愈下,或为酒肉,或为声伎,率心而行,无所忌惮,自以为绝望于世,故举世非笑之不顾也,此又一趣也。”(《叙陈正甫会心集》)
俗从境与言方面看则表现为:直、露、俚、新。这是由童心、性灵、直情的率心而行,任性而发的狂、奇、趣必然产生的表现方式。徐渭说:“夫曲本取于感发人心,歌之使奴、童、妇、女皆喻,乃为得体……与其文而晦,曷若俗而鄙之易晓也。”(《南词叙录》)袁宏道说:小修诗“愁极则吟,故尝以贫病无聊之苦,发之于诗,每每若哭若骂,不胜其哀生失路之感……而或者犹以太露病之。曾不知情随境变,字逐情生,但恐不达,何露之有”?(《序小修诗》)本来小说、戏曲、散文要写凡人俗事,欲得人物之本色,必然俗,要从人物的语言、举止、行动中传其神,必然也显得俗,显得直、露、俚、鄙。
在雅里面,神与逸都包含着韵。宋人王定观认为,潇洒,生动,简而穷理皆为韵;范温不同意,觉得巧丽、雄伟、奇、巧、典、富、深、稳、清古等,只要“行于简易闲淡之中,而有深远无穷之味”都可以有“韵”。但二人一致认为韵与俗是绝对对立的。“定观曰:‘不俗之谓韵’。余[即范温]曰:‘夫俗者,恶之先;韵者,美之极。书画之不俗,譬如人之不为恶。自不为恶至于圣贤,其间等级固多,则不俗之去韵远矣’。”(范温《潜溪诗眼》)浪漫潮流已把俗抬上高位,然而他们又在中国传统美学的范围之内,因而也主张韵,只是这韵被赋予了新潮流的内容。袁宏道说:“大都士人有韵者必入微,而理者又不可以得韵,故叫跳反掷者,稚子之韵也,嬉笑怒骂者,醉人之韵也,醉者无心,稚子亦无心,无心故理无所托,而自然之韵出焉。由斯以观,理者,是非之窟宅,而韵者大解脱之场也。”(《寿存斋张公七十序》)这里,韵带着童心,和袁宏道前面讲的“趣”几乎完全一样。在明清小说和戏曲理论中,谈趣的人很多。叶昼甚至说:“天下文章当以趣为第一。”(《水浒传》五十三回评)趣这个古典概念和韵一道世俗化、市民化了。但趣比韵更能说明世俗性。不过,要更准确地概括新潮流的俗的趣韵,可用一个“态”字。“晋人尚韵,唐人尚法,宋人尚意,明人尚态。”态确实不仅是明代的书法特色,而且可为整个新潮流的总体特色。态一方面有韵与趣的韵味意趣内容,另一方面又很能说明新潮流的世俗性、市民性。戏曲、小说、说唱、版画等是当时的文艺主潮,无不与市民趣味有关,无不可以说是“尚态”。同时,尚态的时代精神也波及正统艺术门类:诗、文、书、画之中。
似可说,雅、俗,韵、态,从逻辑上代表了中国意境类型的历史发展。
注释
[1]钟嵘在境这一层上更强调辞、体对境的作用。
[2]宗白华:《美学散步》,2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