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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风化纠察队的办公地点位于市中心,在中央分局的三楼。博斯花了十分钟到达那里,看见雷·莫拉坐在集合厅的办公桌后面,正一边接电话,一边翻看平摊在桌上的杂志,检查上面的彩色色情照片。照片里的女孩看上去很年轻,莫拉扫视完一页,又翻开下一页,同时还在听着电话。他朝博斯点了下头,示意他坐到办公桌前的椅子上。


“好吧,我查的就是这个。”莫拉对着电话说,“就是想放长线,钓大鱼。你先去问问别人,有消息再告诉我。”莫拉继续听着电话。博斯打量着这位纠察队的警察,他和自己块头差不多,有着深褐色的皮肤、棕色的眼睛,棕色的头发剪得又直又短,脸上刮得干干净净。莫拉和大多数纠察队的人一样穿着休闲装和蓝色牛仔裤,敞着黑色马球衫的领口。博斯看不见办公桌下面的情形,但知道莫拉一定穿着一双牛仔靴。博斯还看见莫拉戴着一根金链子,奖章形状的挂饰上刻着一只翅膀张开的鸽子,那是圣灵的象征。“你觉得你能查到拍摄地点?”问出这句话后,莫拉又是一阵沉默。他翻完了杂志,在封面上写了点什么,又拿来另一本杂志开始检查。


博斯看到办公桌上立着一个文件柜,侧面贴着一张《成人影片演员指南》的日历。一个裸体女子正慵懒地躺在本周日历栏上,她的艺名叫德尔塔·布什,这些年有些名气,有小报传言她和一线影星交往甚密。日历下面放着一尊宗教雕像,博斯认出来那是布拉格的圣婴。


博斯之所以能认出它,是因为小时候养母曾给过他一尊类似的雕像,就在他被送回麦克拉伦收容所之前。收养博斯的家庭对他的表现并不满意,养母跟他道别时给了他那尊雕像,告诉他这个婴儿又叫小国王,向它祈祷的孩子就能得到保佑。博斯不知道莫拉是否知道这层含义,或许他把雕像放在这儿只是为了好玩。


“我只想说你先试试看,”莫拉对电话那头说,“给我查到在哪儿拍的,就能给你发举报奖……好的,好的,再聊。”他挂了电话。


“嘿,哈里,去哪儿耍了?”


“看来埃德加来过?”


“刚走没多久,他跟你聊了?”


“还没。”


莫拉发现博斯在看摊开的杂志,照片里有两个女人跪在一个男人面前。他在那一页上贴上一张便笺,合上了杂志。“老天啊,这破玩意儿我得从头到尾审一遍。有人举报说出版商雇用了未成年模特。你知道我怎么查吗?”


博斯摇摇头。


“不看脸,不看乳头,就看脚踝,哈里。”


“脚踝?”


“没错,脚踝,看脚踝的特征。越年轻的小妞脚踝越光滑,我一般能从脚踝看出来她们有没有满十八岁。当然,我也核实出生证、驾驶证等东西。听起来荒唐,但是挺管用。”


电话响了,莫拉接起电话,自报姓名,又听了一会儿。“我现在有点事,回头打给你。你在哪儿耍呢?”他挂了电话,写了一张字条。


“抱歉。我把玛吉·库姆·劳德利的真实身份告诉埃德加了。我找到了指纹、照片等所有资料,还有她拍片时的剧照,你想看吗?”他把椅子往后移了一下,靠近文件柜,但博斯说不看剧照了。


“好吧。不过埃德加都拿了。把指纹拿去验尸官办公室就能核实身份。她的真名叫丽贝卡·卡明斯基,昵称贝姬·卡明斯基,如果现在还活着,应该二十三岁了。她以前住在芝加哥,后来到罪恶之城追名逐利,多可惜啊,是吧?她真是个尤物,上帝保佑她。”


跟莫拉在一起时博斯总觉得不自在,这种感觉以前就有。两人在专案组共事的时候,博斯从来不觉得这位纠察队的警察对抓捕连环杀手有多上心。莫拉不是很用心,只在用得着他的时候花些精力提供帮助。他在自己的专业领域内绝对是个好手,可说到能不能阻止人偶师杀人,他似乎并不关心。他总有办法把污言秽语和虔诚的话用一种奇怪的方式混到一起。起初博斯以为他只是在“改过自新”,几年前警察局里流行那一套,但博斯一直无法确定。有一次在人偶师的犯罪现场,博斯还看见莫拉在胸前画十字,口中默默祈祷。在击毙诺曼·丘奇和专案组解散后,正因为感到不自在,博斯很少和莫拉联系。莫拉回到了纠察队,博斯被调往好莱坞分局。两人偶尔会在法院、代号七酒吧或者红风酒吧碰到,但即使在酒吧,两人通常也是和别的同事在一起,坐在不同的位置,只轮流请对方喝啤酒,请酒保端过去。


“哈里,两年前她绝对还活着。你找到的那个录像《地穴之尾》是两年前拍的。杀她的人绝对不是丘奇,很可能是送字条的人干的。我不知道这对你来说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我也说不好。”


卡明斯基被杀时,丘奇有铁一般的不在场证明,因为他早就死了,而维乔雷克的录像带也足以成为丘奇第十一桩凶杀案的不在场证明,博斯的忐忑正逐渐变为恐慌。四年来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所作所为。


“你的官司怎么样?”莫拉问。


“别提了。我能用用你的电话吗?”博斯拨通了埃德加的寻呼机,留下莫拉的电话号码。他挂了电话,等着埃德加打回来。他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官司也就那样了。你还去作证吗?”


“要去,就在明天,不知道她想从我这儿问出些什么。你击毙那个王八蛋的时候,我根本都不在场。”


“嗯,你跟我都在专案组,这就足够把你牵扯进来了。”


“好吧,我们——”


电话铃响了,莫拉接了起来,然后递给博斯。


“去哪儿耍了,哈里?”


“我在莫拉这儿,他都跟我说了。指纹有进展吗?”


“还没有,没找到科学调查处的人,肯定去吃午饭了。我把指纹留在那儿了,晚些时候应该能确认。不过我可没干等着。”


“你在哪儿?”


“失踪人口调查组。既然已经知道了死者的真名,我想查查那姑娘失踪后,这儿有没有接到报案。”


“你会在那儿待多久?”


“才刚开始,我们在翻查纸质文件,电脑里只有最近十八个月的数据。”


“我也过去。”


“你还要上法庭呢,老兄。”


“还有些时间。”


博斯觉得他必须继续追查,继续思考,只有这样,他才能暂时逃离内心积聚的恐惧,不去想杀错人的可能性。他开车回到帕克中心,下到地下一层。失踪人口调查组是一间小办公室,在逃犯追查科里。埃德加坐在一张办公桌上,正在翻看一沓白色的表格。博斯认出那些都是报案后根本就没被查过的案子,要是有后续调查,表格就会被放入单独的文件夹里。


“目前还没结果,哈里。”埃德加向博斯介绍了一下坐在旁边办公桌前的摩根·伦道夫警探。博斯从伦道夫手中接过一沓表格,花了十五分钟逐页翻看。每页都记录着一个痛苦的故事,却都在警察局被置之不顾。


“哈里,在特征描述一栏里找屁股上方有文身的记录。”埃德加说。


“你怎么知道的?”


“莫拉找到了几张玛格纳·库姆·劳德利的照片,他说是剧照。我看到她有个文身,是个卡通人物——燥山姆[1]——你知道吧?位置就在屁股上方,靠近左边的腰窝。”


“嗯,你在尸体上看到了吗?”


“没注意到,尸体的皮肤严重变色,而且我也没仔细看背面。”


“怎么回事?我记得你说过昨天就该做尸检了。”


“是啊,他们是这么说的,可我给他们打电话,他们这周一直在忙别的,连尸检的准备工作都没做。我刚给萨凯打过电话,午饭后他会打开冰柜看一眼,检查一下文身。”


博斯接着翻看手中的表格,都是些年轻人失踪的报案记录。洛杉矶每年都会吸引大量的外来人口,有不少人在这儿失踪。


博斯看完了手中的那沓表格,没找到丽贝卡·卡明斯基的名字,也没看到符合特征的记录。他看了看手表,发现得回法庭了,但又从伦道夫那儿拿来一沓开始翻查。他一边查一边听埃德加和伦道夫插科打诨,显然他俩早就认识了,埃德加管摩根·伦道夫叫摩哥。博斯想起来了,他们俩应该是在黑人警官协会认识的。


第二沓表格也一无所获。“我得走了,要迟到了。”


“好的,伙计,查到什么我一定告诉你。”


“记得比对指纹。”


“没问题。”


博斯来到四号审判室时,审判已经开始了。他不声不响地推开门,走到贝尔克旁边坐下。凯斯法官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不过没说什么。博斯抬头望向坐在证人席的助理总警监欧文·欧文,财迷钱德勒站在讲台上。


“真有你的,”贝尔克对他耳语,“自己的审判都迟到。”


博斯没理他,专心听着钱德勒向欧文提出的一般性问题,比如他的个人信息和在警察局的工作经历。这都是些导入性的问题,博斯知道他没错过重要环节。


“听着,”贝尔克又说,“要是你不在乎,至少也要在陪审团面前装装样子,假装在乎。虽然我们是用纳税人的钱打官司,但你得表现得像在花自己的钱。”


“我去查东西了,不会再迟到了。你看,我在想办法调查真相。不过对你来说也许没什么意义,毕竟你早就做好决定了。”他往椅背上一靠,好尽量离贝尔克远一点,忽然感到胃里一阵不适,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吃午饭。他集中精力,继续听欧文的证词。


“作为助理总警监,你管些什么?”钱德勒问欧文。


“目前我管理所有的警探。”


“调查人偶师系列案件时,你的警衔要比现在低一个级别,当时是副总警监,对吧?”


“是的。”


“作为副总警监,你负责内务处,对吧?”


“是的,内务处和行动分局,基本上可以说我负责警察局的人事管理和分配。”


“内务处的职责是什么?”


“管理警察,我们处理所有关于警察行为不端的投诉,不管来自公民还是内部。”


“你们调查警察的开枪行为吗?”


“一般不查。开枪行为由开枪调查组先做初步调查,如果查出来确有行为不端,或有任何过失,再移交内务处进一步调查。”


“好的,你还记得在哈里·博斯警探击毙诺曼·丘奇之后,内务处对他的开枪行为所做的调查吗?”


“我记得很清楚。”


“为什么会移交内务处?”


“开枪调查组认为博斯警探没有按规章办案,开枪这一行为虽然符合警察局规章,但他开枪前的一些行为不符合。”


“你能说得再具体点吗?”


“可以。基本来说是这样的,他独自一人前去查案,在没有后援的情况下进入男子的公寓,将自己置于险境,最后引发了枪击事件。”


“这种行为叫逞英雄,是不是?”


“我听过这个说法,但我不这么用。”


“但就是这个意思吧?”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警监,你应该知道,要不是博斯警探逞英雄,丘奇先生今天还活着——”


“反对!”贝尔克厉声喝道。


不等贝尔克走上讲台,凯斯法官就认定反对有效,并提醒钱德勒不要再问推测性问题。


“好的,法官大人。”她和颜悦色地说,“警监,你的证词大意是说博斯警探引发了一连串的事件,最终导致一名手无寸铁的男子被杀,我这么说对吗?”


“不对,调查没有发现博斯警探有故意引发一连串事件的动机和实质性证据。当时他正在追查一条线索,若线索看上去有眉目,他应该呼叫后援。可他并没有,而是直接进入了现场,自报了身份,接着丘奇先生做出了可疑的举动,因此我们才在这儿打这场官司。但即使博斯呼叫了后援,也无法保证有不同的结局。我是说,一个人要是在一名持枪警察面前抗拒命令,在两名警察面前也可能同样会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