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怎样?”吉米喊道,“我实在不必怎样,你说啊?有人拿枪在我女儿的后脑勺轰了个大洞,你却还在这边要我不要忘记——不要忘记什么?——不要忘记我还有什么他妈的鸟义务鸟责任要尽是吗?是吗?告诉我我没说错吧?你他妈的是想站在这里跟我演一家之长那套是吧?”
希奥低头死盯着自己的鞋子,胸口起伏得厉害,双手握紧了拳头。“我并不觉得我值得你这样对待。”
吉米倏地起身,将椅子推回墙边放好。他一把扛起冰桶,眼睛看向公寓大门,说道:“我们可以下楼去了吗,希奥?”
“当然。”希奥将椅子留在原地,径自扛起冰桶。他说道:“好吧好吧,算我不识相,偏偏要挑今天跟你说这些话。你还没准备好。但是——”
“希奥!不要再说了!就这样,不要再说话了。可以吗?”
吉米扛着冰桶,开始往楼下走。他不知道自己这样说会不会伤了希奥的感情,但最终决定自己才他妈的不在乎呢。管他去死。差不多就是现在吧,法医那边应该开始进行解剖了。吉米感觉自己还闻得到凯蒂婴儿床的淡淡奶香,但在法医的解剖室里,他们正将一把把解剖刀手术刀和胸腔扩张器依序排好,骨锯的插头也插上了。
稍晚,客人走得差不多了,吉米一个人踱到后阳台上,坐在那一排排自周六下午就晒在那里、迎风飘摇的衣服下头。他独坐在那里,在温暖的阳光下,任由娜汀的一件连身牛仔裤来回刷弄着他的头发。安娜贝丝和女孩们昨晚哭了一整晚,小公寓里弥漫着一片呜咽抽泣声,吉米一度以为自己随时会加入她们。但他终究没有。在州监公园的斜坡上,当他看到西恩·狄文的眼神,当西恩告诉他他的女儿已经死了的时候,他曾经放声尖叫。声嘶力竭地尖叫。但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感觉不到。于是他一个人坐在这里,等待着眼泪的降临。
他试着折磨自己,试着在脑中唤起一幕幕影像——婴儿时期的凯蒂,坐在鹿岛监狱那张饱经风霜的长桌另一头的凯蒂,让出狱已满半年的他搂在怀里哭得精疲力竭,就要沉沉睡去前喃喃地问着妈妈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的凯蒂。他看到小凯蒂坐在浴缸里扯开嗓门尖叫,看到八岁的凯蒂骑着自行车放学回家。他看到凯蒂微笑,看到凯蒂噘嘴,看到凯蒂愤愤不平地皱着眉头。他看到与他并肩坐在餐桌旁让他跟她详细讲解乘除法的原理时那个一脸迷惑的凯蒂!他看到长大些的凯蒂同伊芙和黛安一起坐在后院的秋千上,懒洋洋地打发掉某个夏日午后;他看到那三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戴着牙套,前青春期女孩特有的清瘦身子下面是一双成长速度比全身其他部位快许多的长腿。他看到凯蒂趴在床上,任由莎拉和娜汀在她身上打滚嬉闹。他看到盛装打扮正要出发参加高中期末舞会的凯蒂。他看到与他并肩坐在他那辆福特水星侯爵大车里,手扶方向盘,下巴不住微微打战的凯蒂;他看到那个慌慌张张,第一次亲手发动引擎,第一次亲手将车驶离街边的凯蒂。他看到那个在她青春期的几年间常常对着他大吼的叛逆而任性的凯蒂——他常常觉得这时期的凯蒂尤其惹人怜爱,更甚于小时候那个甜美可人的小凯蒂!
他不停地看到她再看到她再看到她,但眼泪却始终不来。
会来的,他体内一个冷静的声音轻声说道,你现在还处于最初的震惊之中。
但这最初的震惊已经开始渐渐退去了啊,他在心中对着那个声音说道。从刚刚在楼下和希奥交过手后,那震惊就已经开始渐渐退去了啊。
那很好啊,震惊一旦退去,你的感觉就会回来了。
我现在已经有一些感觉了。
那是悲恸,声音说道。是哀伤。
那不是悲恸,也不是哀伤——那是愤怒。
你确实也会感到愤怒。但愤怒终究也会退去的。
我不想要它就这样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