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格尔伍德的人口越来越多,霍姆斯的滋补药和护肤液销量也不断增加。到一八八六年年末,药店的经营都十分顺利,并且收益颇丰。他的心思现在转到了在明尼阿波利斯短暂停留时遇到的一个女人——米尔塔·Z·贝尔纳普身上。她很年轻,满头金发,有蓝色的眼睛和丰腴的身材。不过除了美貌之外,让她脱颖而出的是她身上散发的脆弱无助的气息。她马上就令他着了迷,她的一颦一笑和无助的神情萦绕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假装出差去了明尼阿波利斯。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得手。他对于女性这一群体的脆弱程度既感到满意又觉得好笑。她们仿佛认为离开自己灰尘满天、充满煤油味道的故乡(诸如阿尔瓦镇、克林顿县或珀西村之类安全的小地方)之后,原有的行为准则仍然适用于在大城市独立生活。
不过,城市很快就会使她们变得强硬起来。最好在她们刚获得自由,刚走出小地方,在大城市里还是个无名氏,彷徨且没有留下任何记录的时候抓住她们。每天,他眼瞅着她们踏出火车、电车或者马车,迷茫地朝着一张告诉她们该去向何方的纸条皱着眉头。城里的老鸨们了解这一点,她们会守着外来的列车,找机会用温暖而友好的语言前来搭讪,重要的信息却留着以后再说。霍姆斯钟情于芝加哥,尤其是这里的烟尘和喧闹,它可以随便吞噬一个女人的所有痕迹,只留下一丝薄薄的香水味,消散在粪便、无烟煤和腐烂物的恶臭中。
对于米尔塔而言,霍姆斯仿佛来自一个比她的世界令人激动得多的地方。她和父母同住,在一家乐器店里工作。明尼阿波利斯小而无趣,到处都是来自瑞典和挪威的农民,他们就像玉米秆一样粗糙。霍姆斯英俊、温暖,看起来就很有钱,并且住在芝加哥这个最令人害怕又最具魔力的城市。他甚至在第一次见面时就触摸了她。他的眼里沉淀着浅蓝色的希望。第一次见面后他离开了乐器店,只留下一阵尘埃。很快她便觉得自己的生命已经单调到无法忍受了。时钟嘀嗒作响,有些事情必须作出改变。
当他的第一封信到来,用甜蜜的言语询问能否追求她时,她便感觉仿佛把一条粗糙的毯子从生活里挪走了似的。每隔一两周,他就会返回明尼阿波利斯。他向她讲述芝加哥的见闻,向她描述芝加哥的摩天大楼,并且解释为什么每年都会有更高的建筑出现。他愉快地向她讲述牲口中心的骇人故事:待宰的猪通过叹息桥爬上一个更高的平台,在那儿,它们的后腿会被拴上链子,然后被整个儿拖走,在头顶的轨道上发出一声声惨叫,被运往屠宰场充满血腥的核心地带。还有浪漫的故事:波特·帕玛是如此深爱自己的妻子贝莎,于是送给了她一座豪华的酒店——帕玛家园作为新婚礼物。
追求是有一套规矩的。虽然并没有白纸黑字的规定,但每一位年轻女士都了若指掌,当规矩被破坏的时候马上就会觉察到。但霍姆斯打破了所有的规矩,并且如此坦率,不知羞耻。对于米尔塔而言,一切却都很清晰,一定是芝加哥的规矩不一样。一开始她十分担心,不过很快就发现自己喜欢这种激情和冒险的感觉。当霍姆斯向她求婚时,她马上就答应了。一八八七年一月二十八日,他们结婚了。
霍姆斯没有告诉米尔塔自己已经结过婚,克拉拉·洛夫林才是他的原配夫人,只不过当时他用的名字是赫尔曼·韦伯斯特·马盖特。在娶了米尔塔两周后,他向伊利诺伊州库克郡最高法庭提出了申请,要和洛夫林离婚。这个清楚记录在案的举动充满了恶意:他控诉洛夫林有不贞行为。这样的指控是毁灭性的。不过,最终法院以“无法执行”为由驳回了申请。他任由这个申请失效了。
在芝加哥,米尔塔立刻发现,霍姆斯讲给她听的芝加哥见闻比起这里真实的美丽和充满危险的能量而言,只是冰山一角。这座城市就像一口大汽锅,将钢铁升腾成蒸汽。这里到处都有火车,它们发出的鸣笛很刺耳,不过同样也提醒着她,生命最终向她打开了大门。在明尼阿波利斯只有一片死寂,以及手指肥肿得像土豆般的男人,他们寻觅着知音,只要能分享他们生活中的痛苦,任何一个人都行。霍姆斯住在恩格尔伍德而不是芝加哥城里,这一开始令米尔塔有点失望,不过即使是这里也比她的家乡有活力得多。她和霍姆斯在药店楼上——霍尔顿太太曾经的公寓里安顿下来。一八八八年春天,米尔塔怀孕了。
一开始,她会帮着经营药店。她很喜欢和丈夫一起工作,经常在他服务顾客的时候凝视着他。她细细品味着他的面容,他平静时略带忧郁的神情,并期待着平常工作时两人的肢体无意中碰触的时刻。她也十分欣赏丈夫做每一笔生意时散发的魅力,以及他是如何赢得那些曾经忠实于霍尔顿太太的老年顾客的。当无穷无尽的年轻女性接踵而至,一定要霍姆斯医生亲自问诊时,她会保持微笑,至少在刚开始的时候是这样。
米尔塔逐渐发现,在丈夫温暖而充满魅力的外表下,涌动着强烈的野心。他表面看起来只是一个药剂师,实际上他更是一个典型的白手起家的男人,通过努力工作和积极创新,一步一步爬到了社会的上流阶级。“野心就是我丈夫生命中的一个诅咒,”米尔塔后来说,“他希望获得地位,得到崇拜和尊重。他希望获得财富。”
不过,她坚持认为,他的野心从未损害他的品性,也从未让他从丈夫以及后来的父亲角色中分心。她发誓,霍姆斯有一颗柔软的心。他爱自己的孩子和小动物。“他很爱宠物,总是带着一只狗,或者一只猫,更常见的情况是带着一匹马。他会和它们玩耍,动辄好几个小时,教它们小伎俩,或者和它们一起嬉闹。”他既不酗酒,也不抽烟,更不赌博。他总是充满爱意,从不动怒。“在家庭生活中,我认为没有人会比我丈夫更好了。”米尔塔说,“他从来没有对我,或者对我们的女儿和我的母亲说过重话。他从来不会生气或者发怒,总是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
然而,从一开始,他们的婚姻中就充满了紧张气氛。霍姆斯没有表达任何敌意,紧张都来自米尔塔。她很快就开始厌烦那些年轻姑娘,以及霍姆斯是如何朝她们微笑,碰触她们,用一双蓝眼睛和她们对视的。一开始她觉得这件事充满了魅力,之后她开始感到不安,最后她变得嫉妒又警惕。
她不断变强的占有欲并没有惹恼霍姆斯。他更多是把她看作一个障碍,正如一名船长在航海时看待冰山一样,只要警惕和避开就行。生意太好了,他告诉米尔塔,他需要她帮忙管理店里的账本。之后,她发现自己待在楼上办公室的时间越来越长,总是忙着写信或者准备药店的发票。她写信向父母诉说了自己的苦闷。一八八八年夏天,她的父母搬到了伊利诺伊州的威尔米特,住在约翰街教堂对面一幢漂亮的两层宅子里。米尔塔感到既孤单又痛苦,还怀了身孕,于是搬过去和父母同住,并在那儿生下了女儿露西。
霍姆斯突然开始变得像一个称职的丈夫了。米尔塔的父母一开始态度冷淡,不过他双眼噙满泪水,诉说着自己的悔恨,表达着对妻子和孩子的爱意,请求他们原谅。他成功了。“他的出现,”米尔塔说,“就像油遮盖了起伏的水面,这是母亲经常对他说的话。他是如此善良、温柔和体贴,让我们忘了烦恼和忧愁。”
他为不能经常来威尔米特探望而向他们请求原谅。芝加哥的生意太忙了。从他的穿着以及给米尔塔的钱来看,他的确很像一个处于事业上升期的男人。有了这个印象之后,米尔塔的父母也没那么担心了。他们和米尔塔过着安定的生活。霍姆斯医生时不时会来探望,频率却越来越低。但每当他出现时,总会带来温暖和礼物,并把小露西拥入自己的怀里。
“据说婴儿对人的判断比成年人更准,”米尔塔说,“所有的孩子都想让霍姆斯抱,并且心满意足地待在他的怀里。他们会选择让他抱,而不是我。他也特别喜欢孩子。在我们旅游的时候,如果碰巧车里有一个孩子,他经常会说,‘你去问问他们愿不愿意把孩子借给你一下’。当我把孩子带过来后,他会和孩子玩得很开心,仿佛忘掉了周遭的一切,直到孩子的母亲把孩子要回去,或者我发现她们想把孩子要回去时,他才会反应过来。他经常把哭闹的孩子从母亲怀里抱过来,几乎每一次小孩都会安然睡着,或者尽情地玩耍。”
恩格尔伍德不断发展,霍姆斯看到了机会。得到霍尔顿的药店之后,他一直对街对面那块荒地念念不忘。经过一番打听,他得知那块地的业主是位女士,现在人在纽约。一八八八年夏天,他买下了这块地,并深谋远虑地将其注册在一个假名——H.S. 坎贝尔之下。没过多久他就开始记笔记,描绘自己计划在这块土地上建造的房子的模样。他没有咨询建筑师,尽管一位名为A.A. 弗雷泽的苏格兰优秀建筑师的办公室就位于霍姆斯药店所在的大楼。要雇用一位建筑师,就意味着得泄露这栋突然出现在他想象中的房屋的真实属性。
房子的大体设计和功能是同时涌现于他的脑海中的,简直就像直接从抽屉里取出了一幅蓝图。他希望一楼是零售商铺,可以带来收益,也让他有机会尽可能多地雇用女性。二楼和三楼是公寓。二楼的一角是他自己的卧室和大型办公室,在那儿可以俯视六十三街和华莱士街的路口。这只是基本框架,房子的细节才是带给他最大快乐的地方。他描绘了一个木制滑道,从二楼的一个秘密地点直接通往地下室。他打算在滑道上涂满机油。他计划在自己办公室的隔壁建一个步入式保险库,缝隙全部封死,四面的铁墙覆盖上石棉。其中一面墙上安装一个煤气喷口,可以从他的密室里控制,整栋房子的其他房间也都会安装煤气喷口。地下室要建得很大,隔出几间密室,同时还要建一个下层地下室,用来永久存放一些“敏感物质”。
随着霍姆斯的想象和描绘,这栋房子的特征变得越来越详细。他感到很满意,不过这只是构思阶段。他很难想象,当施工完成,看到有血有肉的女人在里面走来走去时,他该是多么愉悦!像往常一样,这个念头让他兴奋不已。
他知道,建造这栋房子是不小的挑战。他想了一个策略,相信这样既能避开怀疑,又能减少施工的开支。
他在报纸上刊登广告招聘木匠和工人。很快工人们便带着成队的马,开始挖掘这块地。他们挖出的大洞让人不禁想起一座巨大的墓穴,泥土里渗出阴沉的寒意。但工人们并不介意,这正好可以让不断增强的暑热得到一些缓解。这里的土质让工人们很头疼。靠近地面的那几英尺很轻松就挖开了,不过再往下挖,就变成了沙质土壤,其间充满水分。大坑的四壁需要用木材支撑起来,并且一直在渗水。后来一位芝加哥建筑检查员发现,“地基沉降不均匀,在二十英尺以内的高度差可以达到四英寸”。瓦匠铺设地基,建好外墙,木匠建造内部结构。街面上回荡着手锯呼哧呼哧的工作声。
霍姆斯扮演着苛刻的承包商的角色。当工人们前来索取薪水时,他便斥责他们以次充好,拒绝付钱,即使他们的活儿干得十分漂亮。他要么等他们辞职,要么解雇他们,然后再聘请其他人,并以同样的态度对待他们。这样施工进展缓慢,不过耗费的资金比正常建一栋房子少得多。如此高的人员流动必然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把了解这栋建筑秘密的人数控制到最少。一个工人可能被要求完成一项特定的任务,比如在大型步入式保险库里安装煤气喷口,不过工人的任务只是整个工程中独立的一小块,所以这个任务看起来是合理的,顶多有一点奇怪而已。
请所有作者发布作品时务必遵守国家互联网信息管理办法规定,我们拒绝任何色情内容,一经发现,即作删除!
声明 :
本网站尊重并保护知识产权,根据《信息网络传播权保护条例》,本站部分内容来源网友上传,
本站未必能一一鉴别其是否为公共版权或其版权归属,如果我们转载的作品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速联系我们,一经确认我们立即下架或删除。
联系邮箱:songroc_sr@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