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姆斯特德感到牙疼,耳朵里一直有轰鸣声,而且还失眠。不过在一八九二年年初的几个月里,他的工作量对年纪只有他三分之一的男人而言都是一种折磨。他经常到芝加哥、阿什维尔、诺克斯维尔、路易斯维尔、罗切斯特出差,每次通宵不眠都会加重他的痛苦。在芝加哥,尽管他年轻的助理哈利·科德曼不眠不休地努力,工作进度还是严重滞后,每一天他们面临的任务都更加艰巨。第一个重要的截止日期,是定在一八九二年十月二十一日的揭幕日,看起来已经近到不可思议了——要不是世博会的官员将原定的十月十二日推迟,允许纽约来举办自己的哥伦布庆典,时间会更紧。考虑到当初纽约一股脑儿地塞给芝加哥的那些诽谤,这种延期的举止真是大方到令人惊讶。
园区其他地方施工的延误令奥姆斯特德感到伤透脑筋。承包商们落后了,他自己的工作也就耽搁了。他已经完成的工作也跟着遭殃。工人们践踏他种的植物,毁坏他建的道路。美国国会大厦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在其周围,”据景观主管鲁道夫·乌尔里希报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材料,乱七八糟地散布着,只有向负责的官员持续地施压才能使工程在起步阶段有所进展,而即使进展顺利,也没人注意。前一天完成的工作又会在第二天被破坏殆尽。”
施工延误与造成的破坏让奥姆斯特德很生气,但其他的事情令他更加沮丧。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尽管奥姆斯特德一再警告,伯纳姆似乎仍然觉得蒸汽艇是世博会游船服务不错的选择。奥姆斯特德认为伍迪德岛上一定不能有任何建筑,却似乎没有人赞同他的观点,不断有人打这座岛的主意,这让奥姆斯特德想起了旧时的客户如何强制修改他设计的景观,也让他重新燃起了怒火。人人都想要这个岛上的空间。首先是西奥多·托马斯,他是芝加哥交响乐团的指挥,他认为这座岛是一个理想的地点,是唯一可以建造与世博会匹配的音乐厅的地方。奥姆斯特德不同意。接下来是西奥多·罗斯福,他当时是美国文官委员会的主席。这人就像一艘炮艇。他坚持认为,这座岛是他的布恩和克罗克特俱乐部[1]举办狩猎营区展的理想之地。不出所料,鉴于罗斯福在华盛顿的势力,世博会全国委员会的政客们都强烈支持他的计划。伯纳姆出于保持和平的目的,也敦促奥姆斯特德接受这个计划。“假如将其安置在岛的北端,被树木遮蔽,纯粹只做展示用,将它完全掩饰起来,只有在岛上的人偶尔能发现,在对岸完全看不到,这样你会反对吗?”
奥姆斯特德还是反对。他同意让罗斯福在一座小一点的岛上布置营地,但伍迪德岛上不允许存在任何建筑,除了“一些帐篷、若干马匹、一些营地火堆,等等”。最终,他只允许了在岛上修建一座猎人小木屋。
接下来是美国政府想在岛上布置一个印第安展区。随后是普特南教授,世博会的首席人种学家,认为伍迪德岛是安置几个异域村庄的理想地点。就连日本政府也想要这座岛。“他们提议办一个日本庙宇户外展,并且几乎是自然而然地提出了想要伍迪德岛上的空间。”伯纳姆在一八九二年二月写道。伯纳姆认为,现在看来似乎这座岛被占用是无法避免的。这里的环境太吸引人了。伯纳姆力劝奥姆斯特德接受日本的提案。“毫无疑问,这个提案看起来非常适合这个地点,我看不出它有什么地方会在实质上减损你在意的那些特点。他们打算建造最精美的庙宇,并且计划等世博会结束后将这些建筑作为礼物献给芝加哥。”
奥姆斯特德担心事情会变得更糟,便同意了这个要求。
不过这些并没有让他的心情变好。当他奋力保护伍迪德岛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挚爱的中央公园遭到了另一次攻击。在一小群富有的纽约人的极力唆使下,州内的立法机构悄悄通过了一条法令,批准在公园西侧修建一条“高速公路”,富人们的马车可以在上面奔驰。这件事激怒了公众。奥姆斯特德写了一封信加入了战局,在信里,他将这条提案里的公路形容为“不合理、不公正以及不道德”。这让立法机构有些退缩了。
失眠症、身体的疼痛、做不完的工作以及日益增长的挫败感都撕扯着他的神经,到三月末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和精神都已经处于崩溃边缘。在整个成年时期间歇发作的抑郁症即将再次将他吞噬。“当奥姆斯特德陷入忧郁的时候,”一位朋友曾经写道,“他消沉的逻辑是可以摧毁人的,非常可怕。”
不过,奥姆斯特德认为自己只是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按照当时治疗的习惯,他决定去欧洲好好疗养一下,那边的风景或许会给他一个丰富自己视觉体验的机会。他计划参观一些公共花园与公园,还有巴黎世博会的旧场地。
他安排大儿子约翰负责布鲁克林办公室的事宜,让哈利·科德曼留在芝加哥指导世博会的工作。在出发前,他临时决定带上自己的两个孩子玛丽恩与里克,还有另一位年轻人,哈利的弟弟菲尔·科德曼。对于玛丽恩和这两个男孩而言,这是一场梦幻般的旅行;而对于奥姆斯特德来说,这场旅行却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们于一八九二年四月二日星期六起航,冒着冰雹与风雪抵达了利物浦。
在芝加哥,索尔·布鲁姆收到了一封来自法国的电报,电报的内容让他大吃一惊。他反复读了好几遍,才确认自己没有读错。阿尔及利亚的好几十个村民,携带着他们的动物和财产,已经起航前来美国参加世博会了——而这提早了一年。
“他们选对了月份,”布鲁姆说,“不过弄错了年份。”
奥姆斯特德发现英国的乡村十分迷人,不过天气阴冷而消沉。在奇斯尔赫斯特的亲戚家中短暂停留后,他和男孩们启程前往巴黎。女儿玛丽恩留在了乡下。
在巴黎,奥姆斯特德前去参观了旧世博会的场地。那儿的花园植被稀疏,因为冬天太长而显得萧条,建筑也保存得不太好,但尚存的景象足以让他对世博会曾经的模样有“大致的概念”。显然,这个地方现在还是很受欢迎。在一次周日的参观中,奥姆斯特德和男孩们发现有四支乐队在演奏,卖点心的摊子还开放着,有好几千人在小径上漫步,在埃菲尔铁塔的基座旁排着长队。
奥姆斯特德时刻记挂着芝加哥世博会,对每一处细节都看得很仔细。草地“很糟糕”,碎石路“既不中看也不好走”。巴黎世博会使用了很多十分规则的花坛,这一点他很不喜欢。“在我看来,”他在寄给身处布鲁克林的约翰的信中写道,“这些花坛虽然称不上野蛮,也没有损害世博会的面貌,但是破坏了这份尊贵,也影响了宽阔度、协调度与沉着稳定的气象,会让人极度不安,有些华而不实,同时还很幼稚。”他重申了自己坚持的看法,在芝加哥应该实行“简约和含蓄,要避免小气和艳俗”。
这次参观让他重新对世博会担心起来,因为一心想超越巴黎世博会,伯纳姆和他的建筑师们已经忘了一个世博会该有的样子。奥姆斯特德写道,巴黎这些建筑“颜色更为丰富,装饰也更为多彩,不过比我以为的少了很多模具制成的物件和雕塑。我认为,它们显示出了更多的目的性,看起来更像是为了这个场合专门设计的,而不像我们想要建一些庞大的永久性建筑。我怀疑在这方面,我们的建筑是不是有点问题,会不会过于强调建筑的庄严而显得自命不凡,为了凸显宏伟和华丽,加入了太多的雕塑和其他修饰”。
奥姆斯特德喜欢和年轻同伴一起旅行。他在寄给布鲁克林的太太的信里写道:“我非常享受,希望这次旅行能让我健康起来。”没过多久,一行人返回了奇斯尔赫斯特,不过,奥姆斯特德的病情却恶化了,失眠再次破坏了他的夜晚。他写信告诉哈利·科德曼:“我只能下这样的结论了,现在我更老了,损耗比我自以为的要严重得多。”而哈利自己也饱受一种奇怪的腹部疾病折磨。
一位名为亨利·雷纳的医生来到了奇斯尔赫斯特,礼节性地拜访了奥姆斯特德,他恰好是治疗神经紊乱方面的专家。奥姆斯特德的样子令他大吃一惊,他提出将奥姆斯特德接到自己位于伦敦郊外汉普斯特德希思的家中,私下为他调养身体。奥姆斯特德答应了。
尽管有雷纳的悉心照料,奥姆斯特德的情况却并没有好转。在汉普斯特德希思的日子变得十分乏味。“你要知道,我在这里简直就像蹲监狱,”一八九二年六月十六日,他写信告诉哈利·科德曼,“每一天我都期待身体有所好转,可是至今为止,都只有失望。”据奥姆斯特德描述,雷纳医生同样也感到困惑。“在对我全身各个部位进行反复检查后,他自信地告诉我,我的器官没有毛病。我有理由期望,如果各种情况顺利,我还可以继续工作几年。他认为我现在的毛病是我出国时的病症的衍化。”
大多数日子里,奥姆斯特德都乘坐着马车在乡间游走,“每天都或多或少地走一些不同的路”。他参观了花园、教堂庭院、私人花园以及自然景观。几乎每一个装饰性的花坛都令他不悦。他认为它们“幼稚、粗俗、招摇、唐突、不合时宜、极不协调”。然而,乡村风光本身却让他着迷:“英格兰的乡村到处充满田园风光,生动而别致,这种美景在美国根本找不到。每一次出门我都满心喜悦。在我写字的时候,眼前的景色蒙上了一层细雨,迷人极了。”他发现,最可爱的风景往往是本地植物以最简单、最自然的方式组合在一起。“最好的组合就是金雀花、野玫瑰、树莓、山楂和常春藤。即使不开花的时候,它们也充满魅力。而这些植物花少量的钱就可以大量获得。”
有时候,他看到的景致与他构想中的杰克逊公园相悖,有些时候又与之相符。“在我们见过的最美的装饰性庭院里,藤蔓与匍匐植物形成的自然景观都是能胜过园丁的。对我们来说,再多的藤蔓和野草幼苗都不够。”他知道,时间太紧,无法让大自然产生这样的效果。“让我们尽自己所能,在桥上栽培出匍匐植物和树枝吧,将那些树枝压下、固定,以获取树荫,让树叶的反光和水面的微澜相映成趣。”
最重要的是,这些旅程令他更加坚信,尽管伍迪德岛上会建日本庙宇,他们还是应该尽可能地让它充满野趣。“我比以前更加重视这座岛的价值了,”他写信告诉哈利·科德曼,“有一点非常重要,要使用所有可能的、自然的方式来形成一道无法渗透的屏障,在岸边栽种大量密集厚实的植物,让丰富而多变的微小细节完全服从整体效果……芦苇、荷包藤、马德拉藤、猫藤、铁线莲、树莓、豌豆花、曼陀罗、马利筋、小型西部向日葵,还有牵牛花,这些植物越多越好。”
但是他也意识到,自己想要追求的野趣必须以优秀的园艺维护作为基础。他担心芝加哥不能做到这一点。“我认为,从园艺维护这方面来说,任意一个英国的农民、驭马师或平凡的下等人都能超过芝加哥的王公贵族或艺术家。”他在给科德曼的信中如此写道,“如果不能超越我们的长官们认同的标准,将会十分丢脸。”
整体而言,奥姆斯特德仍然相信自己的世博会景观设计会取得成功。不过,也有新的问题要担心。“现在我唯一替世博会感到担心的是霍乱的问题,”他写信告诉布鲁克林办公室,“今天早晨从俄罗斯和巴黎传来的消息令人感到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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