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对方这么一问,罗丝不由得板起了脸:“我是昨天才到日本的,之前怎么可能会认识她呢?”
“听您刚才的讲述,您曾在日本待过吧?您在日本的时候,是否曾见过她呢?”
“没见过。之前我在日本,已经是十三年前的事了,而且我一直在东京。我在神户就只待到五岁,根本就不记得了。”
“那,如果是您父亲的话,应该会认识鲁桑太太的吧?”
“是的,因为我父亲曾经在神户待过很长时间。他和鲁桑太太都是外国人,彼此应该会认识。”
“昨天您和鲁桑太太见面的时候,有没有提起您父亲的事呢?”
之前在面对警方的询问时,罗丝回答说自己和鲁桑太太只是稍微闲聊了两句。她也不是在欺骗警察,只不过是没有将详细的谈话内容告诉警方罢了。
但如今事已至此,罗丝也只能照实回答了。
“提到过。”罗丝说道,“但鲁桑太太却说,她和我父亲之间并没有太多的往来。说实话,我当时是想和她聊聊有关我父亲的往事的……”
“这可有点奇怪哪。”藤村警部补似乎有些不解。
“怎么说?”
“令尊是叫西蒙·吉尔莫亚吧?”
“是的。”
在接受警方询问的时候,罗丝已经例行公事般地讲述过个人经历和家庭情况。
“其实,”藤村警部补干咳了一声,“我们从鲁桑太太的房间里,发现了十来封吉尔莫亚写来的信件。”
“啊?”罗丝咽了口唾沫,“什么时候的信?”
“最近一封是四年前寄来的。最早的一封,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了。看起来和便条一样,甚至还有您出生那年寄来的。”
说完之后,藤村警部补的双眼一直盯着罗丝。
对罗丝而言,那目光就如同针尖一样犀利。
藤村明显是在观察罗丝—— 他想看看她刚才表现出的惊讶是不是装出来的。
在藤村的注视下,罗丝能感觉到自己的表情变得很僵硬,甚至可能会被误解为在演戏。罗丝突然有种恨不得把自己的表情彻底破坏掉的冲动,于是她开口问道:“可以让我看看那些信吗?”
“我们当然会让您看看。毕竟,我们需要确认一下是不是您父亲的笔迹。”
藤村警部补从文件包里掏出一个纸袋,递给了罗丝。
“请您过目。”
接过那些信的时候,罗丝的手有些发抖。她在沙发上坐下,竭力把膝头并到一起。否则,她担心膝盖也会颤抖起来。罗丝倒过信封轻轻一抖,几张用别针别到一起的信纸便背面朝上地落到了她的膝上。
“这些信都没有信封,只有信纸。我们按照年代顺序整理了一下。虽然内容很简单,但如果您在笔迹或者其他方面发现什么问题的话,请您务必告诉我们。”藤村警部补说道。
罗丝把发黄的信纸翻过来,父亲的字立刻就映入了她的眼帘。确实是父亲的笔迹。父亲总是把每一个字母都写得很工整,但喜欢把m和n这两个字母的尾巴拖得老长。
最上边的一行是日期:1941年8月10日。
就是罗丝出生的那年。父亲是在她半岁的时候,写下这封信的。
亲爱的克拉拉:
感谢你告诉我她和北杉之间的事。但你觉得,我会不知道这事吗?她并没有对我隐瞒。这没什么,她对我原本就不是真心的。何况一直以来,对于她付出了真心的爱恋,我不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来了吗?我只希望,这样的事情不会成为你我之间的障碍。
西蒙·吉尔莫亚
看完之后,罗丝依旧没搞明白里边到底说的是什么。信里的那个“她”指的是谁?既可能是自己的母亲,也可能是完全不相干的另一个人。
而且罗丝也从来没有听说过北杉这个人。
“怎么样?”藤村警部补催促着问道。
“这确实是我父亲的笔迹。”罗丝回答说。
“您手里是否有令尊亲笔写下的其他东西呢?”
作为留念,罗丝一直保留着当年父亲寄到学校宿舍去的信。但问题是,罗丝出发的时候把那些信和其他的书籍一起托运了,而眼下那部分行李还没有到。
“我现在手上暂时没有,但这些字确实是我父亲写的。”
说完,罗丝又开始看起了第二封信。
亲爱的克拉拉:
那地方气候潮湿,对你的健康不利。我已经拜托了古泽,请他另外找个住处。我特地上门拜访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事,可惜你不在,我只好把这纸条塞进邮箱了。后天在老地方碰面,到时我再详细跟你说。
这次不是信笺,而是普通的记录纸。纸上没写日期,但从纸张发黄变色的程度来看,应该也已经有些年头了。其他的信件,也同样语气平淡。不过,措辞太过简单,也似乎隐隐透露出父亲与鲁桑太太之间的关系已经亲密到了不必多说的地步。
父亲回到英国之后,只寄了两封信给鲁桑太太,而且同样只有寥寥数行,都是他给鲁桑太太寄钱的通知。
亲爱的克拉拉:
感觉到年老之苦的不光你一人,其实我也一样。我在信里给你夹了张支票。上次给你寄钱时没写信,好像引起你的不满了。如今我已经没有精力给你写信了。
这就是最后一封信的全文。
罗丝从信中得知的,也就是父亲经常接济克拉拉·鲁桑,不时与她见面,而且他们之间似乎还有什么共通的秘密。但是罗丝不明白,父亲回到英国后为什么还给对方送钱。从信的内容来看,克拉拉·鲁桑似乎曾向父亲诉过苦,说她上了年纪,生活痛苦。难道父亲是因为当年的情谊,而给对方寄钱的?
他们的关系到底亲密到了何等地步?据中垣从波马瓦尔那里打听到的消息来看,鲁桑太太生前与男性之间的丑闻不少,莫非父亲也是其中之一?
无数的疑问,划过了罗丝的脑海。
“您是否了解情况呢?”
藤村警部补的说话声,把罗丝拉回到了现实当中。
同时,信里提到的古泽这个人,如同霞光骤现一样,从罗丝的记忆中浮现出来。
“第二封信里提到的这个叫古泽的人,好像就是以前我父亲店里的掌柜。”
“是神户这边的店,还是东京那边的?”
“是神户这边的。到了东京之后,父亲一直是独自一人做事的。”
“您在神户只待到五岁,亏您还能记得这些。”
“这个古泽后来也会不时到东京去,所以我记得他。”
“是吗……”藤村警部补偏起了脑袋。
搬到东京之后,罗丝的父亲先是为驻日部队做了一段时间的特约员,之后在一栋高楼上挂了“吉尔莫亚商会”的招牌。但实际上他不过是个中间商,别说掌柜,连个打杂的都没有雇过。没生意的时候,他甚至一连几天都不进办公室,只是待在家里看书。而这个古泽在罗丝的父亲迁至东京后,似乎也开始做起了自己的生意。那时战争刚刚结束,粮食供给不足。很多人都在贩卖书画古董,但买家却寥寥无几,而那些出手阔绰的买主,大多都是外国人。古泽到东京拜访罗丝的父亲,大概也是希望罗丝的父亲能够给他介绍一些买家。
听完罗丝的解释,藤村警部补又问:“如此说来,您也不大清楚这个古泽现在人在何处了?”
“是的。不过他做古董生意多年了,估计如今还在做这一行吧。”
“要是真像您说的那样,那么只要稍微调查一下,应该就能查到了。”
藤村警部补掏出笔记本写了几笔。
即便再问下去,罗丝也想不到什么了。
“对于在日的外国人而言,彼此接济,根本就不是什么稀奇事。应该是发生在空袭后疏散动乱时的事。爸爸委托古泽,让古泽给朋友找一处疏散时的临时住处……”
罗丝尽可能把父亲和鲁桑太太设想成普通的朋友关系。而她真正在意的,是第一封信里提到的那个“她”—— 对于她付出了真心的爱恋,我不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来了吗?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意思就是默许吧?感觉像是丈夫对妻子所说的话,因为要是换作其他人,也就不存在默许不默许了。
“妈妈和这个叫北杉的人?”罗丝不敢再联想下去。
警部补离去之后,她对中垣说:“我很想了解有关我母亲的事。中垣先生,您不是说今天查到了一位我母亲当年的朋友吗?可不可以请您明天就去拜访她?拜托了。”
罗丝的目光中充满着哀求。中垣第一次感觉到,她竟是如此地依赖自己。
各大报刊没来得及在晚报上刊登克拉拉·鲁桑被杀一案,而翌日的早报上,铺天盖地全都是有关这件案子的报道。
—— 独居法国妇人惨遭杀害!
多家报刊都以此为标题,在三版的头条上报道了此案。
翌日,中垣本打算前去拜访罗丝母亲生前的朋友伏见,但各大报刊上的报道却让他有些犹豫。作为尸体的发现者,各大报刊上都登载了罗丝·吉尔莫亚的名字。要是提起罗丝的母亲,或许对方会怀疑自己是在调查这次的案件。报上并没有提到罗丝父亲的那几封信,但中垣知道这事,所以他更觉得眼下前去拜访,或许有些不合时宜。可是,回想起罗丝那一脸认真的表情来,中垣又觉得拜访伏见这事已经刻不容缓。
中垣先找了个上门拜访的理由,之后又在电话簿里查了号码,给伏见家打了电话。
“我和当年在神户过世的吉尔莫亚太太之间稍稍有些缘分。”中垣是这样向对方作自我介绍的。
“虽然我并不认识吉尔莫亚太太,但经常听人提到她的名字,所以对她的事很感兴趣。这次碰巧到神户来,就想找人打听一下有关吉尔莫亚太太的情况。后来自己调查了一番,得知您和吉尔莫亚太太关系最为亲密……”
尽管这借口实在很蹩脚,但接电话的妇人却丝毫没有起疑。或许,对方还没有看到报纸上出现的名字。
“是吗……的确,我母亲当年和吉尔莫亚太太相处得很不错。我和吉尔莫亚太太也很熟。比起我母亲来,我觉得还是我对她了解更深一些……那就请您来一趟吧……嗯,现在家母住院未归,不过我可以和您聊聊有关吉尔莫亚太太的事。”
电话里那位女性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在演话剧。而等中垣亲自访问了伏见家,见到了对方之后,他才发现这位中年妇女的演技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她叫伏见宽子。
她看起来不算老,而且还是位美女。据说,吉尔莫亚太太是在她十七岁那年死的。如此推算,如今她应该是三十九岁了。她管罗丝的母亲叫“久子干妈”。
“能和您聊久子干妈的事,我真的很激动。好了,快请进吧。”
她似乎为中垣的到访感到开心,一副等候多时的样子,忙不迭地把中垣迎进了客厅。
伏见家位于天主教会的背后,是一处典型的中层市民的住宅。尽管门前的道路错综复杂,但庭院却干净整齐。屋里挂着一幅巨匠U画家的作品,有些粗糙,画框下端还附了一块写有U画家名字的牌子。从这一点来看,伏见家应该是个中层家庭。
“年轻的时候,若是接触到了强烈的灵魂,其影响甚至会持续一辈子。”伏见宽子盯着天花板的角落说道,“对我来说,久子干妈就是一团至今仍在熊熊燃烧的火焰。”
中垣感觉她像在朗诵一首抒情诗。
伏见宽子继续对久子干妈赞不绝口。
“世人都不理解久子干妈。我母亲也是,虽然她和久子干妈关系很亲密,但有时也会说久子干妈的性子实在太烈。说到底,我母亲根本就没法理解深藏在久子干妈心底的那种情感。虽然年龄上有些差距,但我却可以强烈地感受到她的内心。我觉得自己的灵魂和她是相通的。”
伏见宽子一个劲儿地歌颂吉尔莫亚太太伟大的灵魂,而中垣却无法从那些洪水般泛滥的赞美之词中找到有价值的信息。
“久子干妈她……她死得太惨了……我当时恨不得能跟她一起走……不过话说回来,死在熊熊烈火之中,倒也算是种适合干妈的死法……但是再炽烈的火焰,都无法烧却干妈鲜活的灵魂。直到今天,她依旧活在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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