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源娱乐
首 页
购买会员
联系网站
会员中心
六 崇拜者


“知道。不过那件案子跟吉尔莫亚先生根本就没有关系。那可真是一场飞来横祸。”加藤光子说道。


至于父亲是如何被卷入案子里的,加藤光子就一问三不知了。


“那年头世道纷乱,我也不好向立花详细打听。但从一开始,立花她就坚信自己的丈夫是无辜的。”说着,她叹了口气,“看到你如今长大成人,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我也算不虚此行了。我现在脑子里千头万绪,乱哄哄的。有关令堂的事,我理一理思绪,改日再跟你细说吧。”


说完,加藤光子便告辞了。


送走加藤光子,罗丝陷入沉思—— 这些崇拜者,还真叫人伤脑筋……


崇拜者叫人伤脑筋的地方,就在于他们很可能成为一群盲目的模仿者。


躺在法瑞寺的别屋里,中垣照道也如此思忖着。


他在神户接到的父亲的快件,只是说让他办完事后就回家,并没有强迫他立刻回来。


但是,中垣却匆匆忙忙回了信州,因为“久子干妈”的崇拜者伏见宽子曾到须磨的祥顺寺去找中垣。幸好当时他恰巧不在,否则恐怕伏见宽子还会继续纠缠。


伏见宽子一心想要找一个男人,可以让自己为其奉献一切。


“那个女人的眼神好怪异。”岛田良范的话,绝非只是开玩笑。


或许在伏见宽子眼中,一心向佛的中垣,就是一个值得她赌上性命去奉献的对象。而她一直都在寻找这样的对象。


中垣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四十岁女人的深情,光是想想,就会让人不寒而栗。


那天夜里,伏见宽子还给中垣打了电话。她说希望能和中垣再见上一面。她的声音也带着一丝异样。


“最近我有点忙,改日再见吧?”中垣敷衍着,翌日清晨就赶忙整理了行装。


“哦?想开溜?”当时,岛田良范笑嘻嘻地说道。


伏见宽子去祥顺寺的时候,中垣正好为了调查马歇尔事件,去建茂公司拜访当年遭到牵连的中国人王慎明。建茂公司位于俗称“南京町”的地方,在一座大厦的二楼。


如果照实说自己是受人之托而去打听事件的原委,对方或许会有所保留。于是中垣假称是要搞学术研究,说自己是一位近代史教授的助手,正在搜集马歇尔事件的相关资料。


“请问具体是哪位教授呢?”


中垣便说了母校的一位历史学教授的名字。


“我知道的也不多。毕竟这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而且我当时只是个小角色。”王慎明说道。


他是位身材肥胖,面色红润的绅士。


岛田良范的资料上说,案发当时王慎明二十三岁。这么算来,现在他应该是五十一岁。


会客室的角落里,放着高尔夫比赛的优胜奖杯。


“那时我还年轻。”王慎明叼着雪茄说道,“当时的京都大学,由于受了河上博士的影响,都在研究马克思主义。学校里成立了一个组织,我负责搜集情报……指挥我做事的,就是马歇尔。至于组织里的其他人,我一个都不认识。所以,马歇尔死后组织怎样了,我之前收集的情报经由怎样的途径、传到了什么地方,我一概不知。”


“您认识一个名叫西蒙·吉尔莫亚的英国人吗?”中垣问道。


“接受审讯的时候,也有很多人问我是否认识他。可我从来都没见过这个人。听说后来他被释放了。面对日本宪兵那种严苛的审讯,最后居然还能无罪释放,想来他应该确实没有参与间谍活动。当然了,后来马歇尔死了,也就没法再继续查下去了。”


“那您当时负责的收集情报的工作,到底都是怎样的呢?”


“呵呵……我只是个小角色,也没做过多少事。日本军队的动向、造船厂的员工数目……嗯,感觉我的工作就是数数。”


“数数?”


“有时会在纸袋里装上豆子,到镇上去巡查。袋子里的豆子的数量是固定的。那时,只要家中有人被征调当兵,门口都会挂上一块写着‘出征士兵之家’的牌子。我每看到一户这样的人家,就吃一颗豆子。然后比较一下剩下的豆子和吃掉的豆子,可以算出百分比……当然这只是个大概,不过是给上头的人综合判断的辅助资料而已。”


估计王慎明确实只是个最下层的谍报员吧。


“审讯时宪兵问我的那些问题,其实我也很想知道。也就是说,当时我什么都不知道。”


王慎明放下跷起的二郎腿,目光投射在夹在指间的雪茄上。尽管他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快,但从他的态度上看,中垣明白继续追问并无意义。


“看他的样子,不像故意隐瞒,必定是真的不知道。”中垣在心里做出了判断。


毕竟是二十八年前的案件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我也不清楚马歇尔的底细。”王慎明摸着自己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颊说道,“我当时是经由组织里的人介绍才认识他的,只知道他是我们的‘同志’。当然他们暗地里确实还有一个组织。我们听命于那个组织,对其本身却知道得不多。世间常有这样的事。被遣返之前,京都的一名同伴来见我,悄悄跟我说了一些情况。”


“什么情况?”


“他说我被帝国主义势力利用了……我当时低声回了他一句,说自己确实是经同志的介绍才加入那个组织的……虽然我并不是很清楚自己所属组织的性质,但当时,国际帝国主义势力和左翼势力相互联合,想要对日本发起制裁,所以我觉得自己未必只是一个被人操控的小丑。”


“那么,负责审讯您的那些人,反而比您更了解情况?”


“当然。”王慎明撇嘴一笑,叼起雪茄,晃动身子,“差不多了吧?”


中垣明白了王慎明这一动作的意思,站起身来:“多有打搅了。”


一个是叼着雪茄、满身横肉的五十一岁的贸易公司老板,一个是手提纸袋、嚼着豆子的二十三岁的青年学生——中垣很难使这两个形象重合。


二十八年,足以让一个人彻底改变。


走出房间的时候,中垣瞥了一眼那只高尔夫赛的优胜奖杯,如此感叹。


“看来,还是直接找那个信州出身的宪兵中尉问问比较省事。”中垣虽然这么想,但当时并没有回家的打算。直到回到须磨的祥顺寺,听说伏见宽子曾经来找过自己,他才下决心尽快离开神户。


“一点儿也没变啊。”


信州的乡下,和一年前中垣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考虑得怎么样了?”身后传来父亲的声音。


见父亲问起自己今后的打算,中垣只说还需要一点时间斟酌。


“大好的年轻人,成天躺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父亲埋怨道。


“今天我要出门一趟。”


“去哪儿?”


“G村。”


“哦……总比你整天躺着强。”


父亲似乎并不打算问他上G村去干吗。


听说当时负责审讯马歇尔事件的宪兵中尉岸尾常三是长野县S郡G村出身。他满怀期待,希望能在G村打听到岸尾的消息。


G村里有一座隆福寺,那里的住持是父亲的朋友,彼此常有往来。中垣想,与其上村公所[1]去打听,还不如在寺庙里询问。隆福寺的住持历来爱管闲事,小小的G村发生了什么,没有他不知道的。


案件发生的时候,岸尾常三三十岁,那么今年岸尾应该已经五十八岁,年近花甲了。


王慎明从当年朝气蓬勃的青年学生,变成如今大腹便便的老板,不知这个当年三十岁的宪兵中尉,现今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或许已经不在G村了吧?”


中垣心想,因为他觉得岸尾不像是安于现状的人,战后应该不会闷在乡下等发霉。不过G村出身官拜将校的人实在不多见,所以他的事应该众所周知才对。


“还活着吧?”中垣陡然萌生了这样的疑问。


马歇尔事件发生在昭和十五年(1940年),离战争结束还有五年,其间战争一直打得很激烈。或许身为军人的岸尾也会被调到前线。不过宪兵很少会战死沙场,因此他尚在人世的可能性比较大—— 走在通往隆福寺的乡村小路上,中垣思量着。


一年没见,隆福寺住持的脸上又增添了些许皱纹,整个人似乎也瘦了一圈。


乡下虽然景物未变,但人变了—— 这就是所谓的物是人非吧。


“今天来打搅您,是有些事想向您请教。”刚一进门,中垣便开口说道。


“什么事?”瘦弱的老住持问道。


“您认识这个村出身的、一个名叫岸尾常三的人吗?”


“哦,岸尾啊……他是个很厉害的人,可惜已经死了。嗯,应该说被人杀死了……”


“被人杀死了?”中垣倒吸了口凉气问道。


“是啊……就在战争结束后不久。听说死在神户,到现在也没抓到凶手。”


“死在神户?”中垣喃喃说道,“您知道他具体死在哪一年吗?”


“你问这个干吗?”


“我本来想找岸尾先生请教一些事情的,一些发生在战争期间的事。”


“哦?”老住持注视着中垣,“他是宪兵队的,战时可是大显威风……不过战后,他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做起了生意,赚了不少钱。当时他经常到这里来进货……听说他在神户靠走私弄了不少钱,却和人结下了梁子,最后被他生意场上的同伴给杀了。总之,他是个心术不正的人。我说他厉害,并不是指他的为人,而是说他和那些贪污受贿的官员一样。”


“是吗……”中垣有点焦虑。


老住持根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中垣对岸尾常三这个人当然也很感兴趣,但他现在更想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何时死的,怎样死的。光是一句“战后不久”,实在太泛太模糊了。


不过老住持并没有忘记中垣提出的问题,只不过他喜欢先说上一大堆废话。歇了口气,他继续说道:“记得当时是战后第二年的四月吧。他的尸骨运回家乡下葬,恰巧是樱花盛开的时节。”


吉尔莫亚家的火灾,也发生在同一年的五月。当时还没有进入梅雨季节,风干物燥。岸尾常三的死和罗丝母亲的死,不管是时间还是地点,都颇为接近。


“怎么死的?”中垣问道。


“听说是晚上走在大路上被人打死的。”


“手枪吗?”


“是的……听说当时的神户一片废墟,美国驻军、不怕死的走私商人、危险的黑社会都在神户街头四处晃悠,有手枪一点儿也不稀奇。至于他是一早就被人盯上的,还是在路上被人偶然撞见的,我就不清楚了。”


“他的家人呢?”


“都在东京。他的妻儿不住在这里。他妻子是东京人,只在下葬的时候来过一次,后来就没再来扫过墓。”


“原来如此……这一带谁和岸尾比较熟?”


老住持舔了舔嘴唇说:“你问这些,似乎有什么目的吧……算了,我不问了,省得招来麻烦。这里的小学里有个叫高滨的。岸尾的事,就数他最清楚。不过这个高滨说的话,你最好打个折扣,可别全信了。”


原来这个高滨曾经是岸尾常三的跟班。


当时将校身边通常都会有几个帮忙料理杂务的士兵,岸尾便指名要同乡高滨跟着他。战争一结束,岸尾因为有战犯嫌疑而隐姓埋名了。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他还有妻儿要养活,就在暗地里做起了走私生意。岸尾一方面要偷偷和老婆孩子联系,一方面忙于黑市生意,便把高滨带在了身边。岸尾被杀的时候,高滨和他一起在神户。


听完老住持的话,中垣前往村里的小学去见高滨。


在那里,他又发现了一个崇拜者。


尽管岸尾常三去世已有二十几年,但高滨至今仍对他敬畏有加。


“大尉一定是被美军杀害的。错不了的,那些家伙一直追着大尉不放。”高滨说道。


高滨称岸尾“大尉”,可能是后来又晋升了吧。


据高滨推测,岸尾大尉是重要人物,所以一直被美军跟踪,最终惨遭杀害。不,与其说是推测,不如说他确信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