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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G的故事


我曾经怀疑M其实是死于拷问,宪兵为了推卸责任才说他是自杀而死的—— 这在当时并非不可能。


坦率地说,一开始,我对这件事只有三分怀疑,但后来这种怀疑渐渐膨胀。如今,自杀死和拷问死,已经达到了半斤对八两的程度。


我之所以会疑心渐深,是因为我后来得知G已经成了一个恶魔。


我不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变成恶魔的。或许在他经历了一天的思想斗争、一脸憔悴地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变成恶魔了。


M遭到拘捕,G自然也脱不了干系,因为如果不把G也抓住的话,就会引起英国谍报机关的怀疑。


以往是由我来负责G和日方的联络工作的。而G遭到日方逮捕之后,他也就不必再掩人耳目了,可以直接和宪兵沟通。


“请你们把M干掉。”


或许G曾经向日方提出过这样的要求。因为就当时的情况来看,M死了对G而言是最好不过的了。只要M为了保守秘密而死,G自然就能无罪释放了。同时,这也是永除后患的最佳方式。


就是因为事情的发展实在是太有利于G了,我才会不自觉地想到这种可能性。但我立刻又推翻了这种猜测——我坚信G不会这样做的。


而在发现G已经变成恶魔之后,我才觉得自己当时的否定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M自杀后,G无罪释放,一名下层的中国留学生遭到遣返。


从那以后,日本谍报机关与G之间的接头员就换了别人。也正因为如此,我和G才建立了深厚的私交。


作为朋友,G邀请我去他家,我因而认识他的妻子H。


时光飞逝,一晃眼大战结束了。


不难想象,对G而言战争的结束意味着什么。


G是叛徒。叛徒必须遭到惩处—— 万一被人知道这件事的话。


战时,为了方便行事,G奉英国上级机关的命令,取得了日本的国籍。因此,即使当时就被证实叛国,他也会因日本国民的身份而受到保护。何况,当时两国彻底断交,英国政府也奈何不了G。


然而,G却希望能够隐瞒其反间谍的身份。


战后不久,G与英国的相关部门再次取得了联系。与此同时,他也把自己推进了一个困境,即一旦被人发现叛国,就会彻底身败名裂。


我曾经去G家拜访。说来惭愧,其实我是去要一些国外送来的救援物资的。G不在家,开门迎接我的是他的太太H。H很大方地给了我不少救援物资,却怎么也不肯接受我的钱。


“钱就不用了,不过我有话想跟你说。”


我本以为她是要找我发牢骚,于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在会客室里坐下了。


这处住宅,是在战火中幸存下来的。


“G要杀我。”H开门见山地说。


“怎么可能……”


我当时的反应是她八成在开玩笑,或者就是她发现G与K的事情,故意夸大其词。


然而H的话里听不出半点儿夸张,甚至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她告诉我,有一次丈夫忘了锁抽屉,她从里面发现了一只装有毒药的瓶子。她长年照顾患病在身的爱人,比普通护士还要了解各类药品。


当她问起这件事,G只是说:“做我们这一行的,一般都会准备这类药品的。”


“可能是你多虑了吧。”我安慰她道。


“如果我们夫妻像一般人家那么恩爱,也许我会相信他的话。可是,事实并非如此。如今我们两个,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H确实很美,否则G也不会明知她的心另有所属,却依旧对她一往情深。


可是,面对她的时候,我总觉得有些窒息。不错,她实在太美了,美得没有半点儿瑕疵,使人找不到喘息的间隙。


她那生硬的措辞倒是和她很般配。


“是吗……”我随声附和了一句。


“你知道K吧?”她说,“K喜欢G。她是个单纯的人,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最近,她缠着G,让G和我离婚。”


“不管K怎么胡搅蛮缠,你们夫妻也已经走过这么多年了,哪能说断就断……”


我想让她宽宽心,连连安慰着,而她却不是那种轻易就能被说服的女人。


“K手里攥着一张王牌……她给G施压,威胁他要把叛变的事情告诉英国那边。我手里也有王牌,不过我只是希望他和K能彻底断绝来往。我和K就像拿着相同的武器在决斗一样,准确地说是在逼迫G。”


“G会受不了的……”我不禁同情起被两个女人用同样的武器紧逼不放的G来。


“你一定觉得G很可怜吧?”H仿佛一下子看穿了我。


像她这样毫无瑕疵的女人,心思也异常细腻。


“嗯,是的……”我只好承认。


“如果你觉得我是在折磨他,那你就大错特错了。这是一场战斗,而G也是个身经百战的战士。你似乎低估了G。”


“低估?”


“面对挑战,G绝不会轻易认输。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


“很简单。要么是我,要么是K……说不定,他会把我们两人都杀了。这绝不是夸大其词。我很了解G。他就像哈姆雷特一样,为自己该怎么做而烦恼上很长时间。但是一旦下了决心,他就会不顾一切地勇往直前。日本收买他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


“这么说来……”


我想起了那个在一日之间变得憔悴不堪的G。他之后的行动,确实就像他太太所说的这样。


“他被两个女人用同样的武器逼上了绝路……他一定会想办法摆脱这样的困境的。所以我才说,他或许会杀了我。”


这时候,我突然想起了M跳楼自杀的事。她的话,让我对那件案子的怀疑更加深了一层。


“怎么可能……”我再次含混地说道。


“没什么不可能的。”H斩钉截铁地说,“既然已经向他发起了挑战,我自然是抱着必死的心了。我晚上睡不安稳。虽然我们分房睡,但若他真对我起了杀心,那么门锁什么的,对他来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这件事,我还没跟别人提过。因为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起来有些复杂。你对我们夫妻的事情很清楚,所以不必说太多就能明白……如果哪天我遭遇了不测,百分之九十是G下的手……或许G会设计得十分巧妙,但务必请你仔细调查。拜托了。”


看着她那张美丽的脸庞,我确信了一件事—— 这绝不是单纯的幻想。


“我答应你。”我诚恳地回答道,“但我希望这样的悲剧永远不会发生。”


“我也是这么祈祷的。只是G为了保护自己,会变得异常可怕。或许,他此刻正在犹豫杀我还是杀K。K对这潜伏的危机一无所知,还在悠然度日。真是个笨女人哪。她整日只知道哼着小曲,逍遥自在地活到现在。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更加担心自己。虽然笨女人更容易被干掉,但作为敌人,她并不可怕……如此想来,G要杀的就是我了。”


尽管谈论着这么恐怖的话题,她却保持着一贯的冷静。我甚至觉得,她的冷静比谈话的内容更让人毛骨悚然。


她接着说道:“或许你觉得我太冷静了,不过那也是有原因的。”


她再次看穿了我的心思。不过比起惊愕,我对她的话更感兴趣,于是连忙问道:“什么原因?”


“我知道,他暂时还不会对我采取行动。对G来说,目前还有一个更难缠的敌人,所以他还不会对我或者K下手。他曾经安慰我,说他打算和K撇清关系,只是时机尚未成熟,他需要一点儿时间来说服K——他也一定是这么跟K说的。K太笨了,骗她要比骗我容易得多。只要我们不出示王牌,大家就相安无事。”


“那么,G最大的敌人又是谁呢?”


“这个人你也认识。”


“哦?”


她露出美丽的牙齿,微微一笑。她的笑容,同样没有半点儿瑕疵。她收起笑容,说了一个人的名字。


的确,我和那个人很熟。


她说的人,就是当年收买了G的日本宪兵将校。因为战时他曾从事谍报工作,所以战后立刻就隐姓埋名了。


“很有趣吧?当年那个宪兵,居然也拿着和我们一样的武器,只不过他要的是钱。他恐吓G,如果不给钱,就把当年的事统统抖搂给英国那边。之前G已经给过他三次钱了。若要杀人,G一定会从那个宪兵开始,而我们则紧随其后。”


见她若无其事地说出“杀人”两个字来,我不禁感到后背一阵发冷。


不久,发生了一件真正叫我从头凉到脚的事情—— 那个宪兵将校被人杀了。


他被人用手枪打死在神户的废墟中。


那时战争刚结束,警力薄弱,类似的事件又层出不穷,这件事就被当成走私商贩因为内讧而起的仇杀。


但我很清楚杀害宪兵的人是谁。虽然我手头没有证据,但我知道,凶手只可能是G。我很了解那个宪兵将校的经历和人际关系网,除了G,没有其他嫌疑人了。


我立刻往G家里打了电话。


G不在家里,是他太太接的电话。


“那个宪兵将校真的被杀了。”


当时我的声音异常尖锐,而H的声音却异常冷静。


“我没说错吧?……接下来就轮到我了。嗯,我会留心的。但万一我遭遇了不测,请你能遵照约定,务必要把这事调查清楚。”


或许,她觉得我是记者,调查这样的事情乃是轻而易举的。


我根据自己的推理,以第一人称的口吻,为此事加上了一个结尾:


……杀了宪兵将校之后,我才明白自己有多冷酷。更可怕的是,我居然没有受到任何良心的谴责。我始终觉得,像他那样傲慢、卑鄙、贪得无厌的人,活该被子弹射穿心脏。


比起所谓的良心,妻子的话反而更能鞭笞我。


“再也没有人比你更懂得保护自己了。有必要吗?”


她经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每次我都会说:“当然有必要。如果连自己都无法保护自己,还能指望谁来保护自己?我又不像某人,有恋人保护。”


只要我这么说,她就会沉默。


曾经我用生命去爱她,而如今我却用生命去恨她。爱与恨之间,仿佛只隔着一张薄薄的纸。不,或许是因爱生恨。一直以来,我都不忍去伤害她的感情,但我以为,那句话可能会伤害到她。然而事实上,她一直为自己能守护患病在床的恋人而感到骄傲,而真正受到伤害的却是我。


当初爱上她的时候,我以为即便要牺牲自己,我也心甘情愿。然而,那不过是自以为是罢了。我自私地想要得到她。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明白了这一点,我也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其实很简单—— 必须活下去。


小时候,当我坐在泰晤士河畔,遥望着铺着碎石的台阶和郁郁葱葱的果园时,我知道自己还活着。我有十多年没有回英国了。战争结束后,我把活着和回国联系到了一起。


我必须活着回到英国。不,应该说只有回到英国,我才能活下去——我在日本沾染了太多的污秽。


作为一个曾经从事过谍报工作的人,我深知这个世界向来赏罚分明。如果被人知道我曾经背叛祖国,这个世界又怎么会放过我?我要活下去,不管用什么手段,必须把那不堪回首的过去彻底埋葬。


有个白痴竟然以为,只要恐吓就能从我身上套到钱财。他不明白,这不单纯只是金钱的问题。只要能活下去,我可以不择手段。M事件就是前车之鉴。


于是,我收拾了那个白痴宪兵。


妻子立刻就发现了这事是我做的,而K还不知情。


她们都用和宪兵一样的武器来逼我。妻子说,如果我不跟K撇清关系,她就把事情宣扬出去;K也逼我和妻子离婚。


“你到现在还对那个日本女人恋恋不舍?”K说,“她非但不爱你,而且还养着情人。你打算忍到什么时候?”


“但是,她知道我的过去。如果她真的到处宣扬,无异于把我推进了地狱。”


“确实很头疼。难道就没好的解决办法吗?”K嘟着下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