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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agle号

1


启德机场[1]海关。舟冈律子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行李箱扛到安检台上,刚抬头,就看到了在安检口外等待的周建平。


安检人员用英文询问箱中是否藏有枪支或大麻,律子知道这是例行公事,老练地吐出一个“No”,然后就开始一个劲儿地向周建平招手。


周建平一眼便认出了律子,他眼睛眯成一条线,嘴角却纹丝不动。律子知道,这是周建平特有的笑容,算起来,上次看到这个表情,已是半年前的事儿了。


“Thank you.”英籍安检人员检查完之后,便开关放行。


周建平小跑到律子跟前,殷勤地接过行李箱,用流畅的日语问候道:“这般舟车劳顿,律子小姐依然神采奕奕。”


“有吗?我都快累趴下了……倒是周先生,半年不见,风采依旧呀!”


“哈哈,你这悠闲劲儿,倒是一点儿也没变。不过这趟行程可能得紧凑些,Eagle号后天便要出航了。”


“那么匆忙?我还没……”


不待律子说完,周建平便打断道:“先到酒店办入住,安置了行李,我便领你去见张叔。待明天有时间了,要购物,要观光,随你。”说完,他提着行李箱便走。


律子没办法,只得跟上,撇嘴道:“真是服了你……但是先声明,这趟只是去和这位张老板打个招呼,那件事儿,我还没决定呢!”


周建平不知从哪儿听说律子要出国旅游,几番来信,求她务必来一趟香港。两人毕竟是有同窗之谊的老相识,律子推脱不了。


两人的信件交流活像情侣吵架:


“容我先到印度玩两天,再来香港不迟。”


“印度那破地方有什么好玩儿的?直接来香港,立马就来!”


“谁给你的权力对我呼来唤去?”


律子从东京的T大毕业后,便赴英留学于C大,攻读史学硕士学位。她在T大的毕业论文课题为“换个视角看东西方交流史”,在C大的论文课题则是“文明的邂逅”。


律子初赴英时,便与中国留学生周建平结识了,当时,两人被分配到了同一个研究室。周建平主攻“日本学”,重点研究中日交流史。这与律子的“文明的邂逅”课题不谋而合,两人因此来往频繁。


周建平是个美籍华侨,打小在旧金山的唐人街长大。周家是传统的书香门第,潜移默化下,周建平小小年纪便深谙中国古典。中日文化同根同源,为拓展学识,他还下功夫习得了日语。他经常自嘲,说自己糊里糊涂便成了“日本通”,还在日本混过三个年头。


也就是半年前,周建平突然离开英国,移居香港。据他说,是父亲的富豪朋友要在香港成立“东方文明研究所”,委托他去筹备。自那以后,律子几乎每周都要收到一通周建平寄来的“招贤令”,看来,周建平是真心想拉律子入伙。尤其是得知律子不日便要毕业,周建平生恐“名花有主”,攻势更胜了。律子扛不住对方的热情,只得先应承:“急什么,我总得先见见雇主,才能做决定。”


研究所的赞助人姓张,名天统。这位张老板早年率族内胞弟数人,在香港闯出一片天地,尤其在海运界可称大亨,张氏兄弟集团无人不知。


张氏兄弟名下的两万三千吨客运轮Eagle号后天便要扬帆日本了,顺便要载上一行赴日的研究员。周建平自作主张,把律子也安排在了这艘船上。


机场门口,周建平拦下了一辆计程车,拉开车门,向律子做了个“请”的手势。律子白眼一翻,苦笑道:“你真是赶鸭子上架!”


待车辆启动,周建平才问道:“你也差不多该给个答复了吧?”


律子看了他一眼,笑道:“不急,等见了面再说。”


周建平无奈地说:“你先前不是常抱怨大学里派阀林立,不能专心搞研究吗?在咱研究所,那是海阔凭鱼跃了,待遇也好商量,你怎么反倒犹豫起来了?”


“单说你们开出的待遇,就好到让人没办法拒绝。”律子言罢,在心里补了一句——好到让人觉得是天上掉馅儿饼,必须要多留个心眼儿……


研究所虽将总部设在香港,重点研究课题却集中在东亚。照周建平先前的说法,只要律子愿意,大可以回到日本办公。这种情况下,除了二十五万日元的月薪以外,总部还发派十万日元作为研究费用,自行使用,无须向上头汇报。


月薪三十五万日元,对于初出茅庐的律子来说,的确过高了。即便是一线学者,也未必端得起这碗饭。


“那你还犹豫什么?”周建平趁热打铁。


“正是因此,我才犹豫!”律子也道出了自己的态度。


两人抵达半岛酒店,办完入住,律子说:“我这风尘仆仆地如何能见人?容我洗个澡,再打扮一番。”说完便随服务生上楼,把周建平一人丢在酒店大堂。“这丫头,鬼灵精怪的样子倒一点儿没变……”周建平原本打算安置了行李,便赶去见张叔,大人物可不是说见就能见的。但律子既然这么说了,他也没办法,索性找了张沙发坐下,看起报纸来。


2


手上这份《南华早报》是周建平方才在机场买的。他刚翻开报纸,一组硕大的标题瞬间抓住了他的眼球:


香港游客在日溺死!


周建平漫不经心地看了眼报道内容,忽地目光一凝——死者叫廖龙昇……廖龙昇?不会是研究所里的美术学者吧?张叔前不久刚派遣这位廖前辈赴日研究。


周建平赶忙往下看去,竟然真是他!死者六十岁,年龄也相符。最重要的是,死亡地点是神户御影,一个名叫小杉顺治的日本人的别墅。这说的不就是张氏兄弟集团日本总代表小杉顺治吗!


酒店客房中,律子正在享受难得的淋浴时光。从东京飞来香港,不过才数小时,远谈不上旅途劳顿,若是其他事情,便干脆地去了。但这三十五万月薪,着实让她心里没底。


律子抹去胸口处的泡沫,嘀咕道:“三十五万……”


“唔……”律子也不知是怎的,忽地抬手捂住面颊,指尖残余的肥皂泡滑入眼睛里,这刺痛仿佛传染到了胸口。


换作是广桥师兄,一定没这么多顾忌,他也值这个价……想到那个俊朗的面孔,律子不禁霞飞双颊,不由自主地又用力揉了把脸。


广桥清志是律子就读T大时的师兄,大她三届。当年广桥毕业后,为了抚养年幼的弟弟妹妹,决定不再留校深造,而是选择就职赚钱,成为一个高中老师。他的专业造诣之高,连教授们都自愧不如。犹记得广桥离开研究室那日,众人安慰,他却豁达道:“做研究嘛,又不局限于这小小研究室之中……”


每每想起广桥师兄那宛若春风一般的笑容,律子的心神就乱了。她猛地甩甩头,把花洒的水调得更大,仿佛这样,便可将那张脸从脑里冲刷走,但结果,却适得其反……


律子突然坚定地点点头,自言自语道:“良才善用,能者居之!我这么做,可没有其他心思……”这语气,倒像是在为自己开脱。


律子做出了决定——婉拒这个岗位,并推荐广桥清志!打定了主意,一直悬在她心口上的石头也落了地。没了烦恼,律子的动作也利索了许多,关水,擦身,眨眼的工夫,便收拾妥当。放在平日,她准得哼着小曲儿,梳妆打扮一番,但今天可不行,再磨蹭一会儿,楼下的周建平非着急不可。


律子急急忙忙地回到前厅,周建平却没了影子。她正纳闷儿,视线一转,在前台的公用电话旁看到了他。


周建平正在与张天统的秘书通电话,他的语气有些冲:“你还没看今天的报纸?廖老师出事儿了你知道吗?报纸上说,他在小杉经理家的池塘里淹死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小杉经理那边就没打电话向张叔汇报?什么?他说是廖老师失足?”


秘书那头支支吾吾道不出个所以然,周建平不耐烦地说:“行了,我这会儿正准备带个新来的研究员去见张叔,到时候我当面问他吧!”说完,便挂掉了电话。


周建平一转身,便迎上律子笑盈盈的视线,但他眼下可笑不出来。律子见他神色有异,便有些心虚,还以为对方等着急了。周建平见状,怕律子误会,硬挤出个笑脸来:“这么快就收拾好了?我还想着要不要打个盹儿呢!”


“哪能让你等太久啊!”


“事不宜迟,咱们出发吧。”


“嗯……我这才洗个澡的工夫,你怎么就变得愁眉苦脸了?”


“哪有,你想多了。”周建平忙否认,但转念一想,律子可不好糊弄,与其让她自己察觉,还不如直接告诉她。


于是,周建平佯装轻松道:“我方才从报纸上得知,一个熟人在张氏兄弟集团日本经理人的家中失足溺死了,有些吃惊罢了。”说完,他将报纸递给律子。


律子顿时来了兴趣,看了眼报道,问道:“你这朋友,想必……个子不高吧?”


“嗯?怎么突然这么问?不高不低,就随处可见的身材呀!”


“那便奇了怪了……这篇报道里说了,池子是水泥构造,水深也就八十厘米,怎么就能把一个大活人淹死?”


“多半,是喝醉酒了呗……”周建平嘴上这样说,但心里比谁都清楚,廖龙昇滴酒不沾。


3


周建平在路上为律子讲了一下张氏兄弟集团的大概情况。集团旗下有三十多家企业,遍布各行各业。别看集团叫张氏兄弟,董事名单上的那些亲兄弟、表兄弟只是虚衔,张天统一人攥着整个集团的财政大权,是典型的“一言堂”企业。即便如此,张天统英明果决、目光长远,称得上是集团领袖中的典范。


张氏兄弟集团的董事长办公室低调简约。这位张大富豪给律子的第一印象,怎么说呢,一言蔽之,便是深不见底。估计,是他那魁梧健硕的身形使然吧。听周建平说,张天统已六十八岁,而眼前的男人气色红润,一张不显老的脸,慈眉善目,着实看不出已年近古稀了。


唯独让律子颇感意外的,便只有那双疲倦无神的眼睛了。先前听周建平把他捧得宛如当代豪杰,律子还以为是个目若鹰隼的人物。张天统早年在外国商馆里讨生活,练就了一口字正腔圆的英文,这倒在律子的意料之中。


张天统将硕大的身子陷在沙发中,慢悠悠道:“我之所以出资建立这研究所,一不为盈利,二不为扬名,只为挖掘我东方的文明。至于研究课题,全凭你们研究员的意思,我这个外行不会插手。”


律子在来的路上,几度欲开口向周建平表明自己拒绝的意向,但最终还是作罢。这种事,还是得直接与雇主商量。字斟句酌下,她先表了个态:“张先生开出如此优厚的条件,晚辈实在是受宠若惊。只不过,晚辈初出茅庐,资历尚浅,只怕难以胜任……”


张天统摇头,闭眼道:“罗马非一日可成,再说,你尚年轻,只要稍加磨砺,前途不可限量。”这一闭眼,挡住了柔和的目光,企业家的威严魄力方才隐现。


“怕就怕晚辈力有不逮,拖了整个研究所的后腿。我心中倒有一个人选,定能让张先生满意。”


律子话音未落,周建平焦急道:“事到如今,你在胡说什么啊!”


张天统那微合的眼睛中透出一丝锋芒:“听舟冈小姐的意思,是打算举荐他人了?”


“是的,晚辈愿意将此机会让给大学时的师兄广桥,以他的能力,一定不会让您失望。据说,他眼下正在某所高中从事教育工作。”


“如此说来,你还未征得他的同意了?”张天统的嘴角微微一扬,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广桥师兄志在科研,眼下必然郁郁不得志,有这样的机会,想必他也不会拒绝的。我可以……”“保证”两字硬生生让律子咽回了喉咙里。


“不必多言了。”张天统大手一挥,不容置疑道,“舟冈小姐,你若可以说服那广桥先生,自然是再好不过。若他确实有真才实学,我专程为他增设一个岗位又如何?到时,你们两人就是同事!岂不是两全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