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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同道殊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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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agle号抵达神户,就地休整了两晚,周建平、程纪铭、舟冈律子一行三人便急匆匆赶赴东京去了。


故地重游,三人摩拳擦掌。律子一门心思在想如何拉广桥“入伙”,程纪铭则暗暗起誓,要为祖父寻得仇人。唯独那周建平满腹忧愁,满脑子尽是廖龙昇惨死一事,原因无它,这客死他乡的廖老,早年在他父亲手下做事,算是周家的老伙计了。


早在周建平出生前,其父周大章便移居旧金山。在那以前,周家常驻上海,从事贸易行业。廖龙昇从那时起,便开始协助周父打理生意。周大章移居美国后,便将国内业务全盘托付给廖老,廖老偶尔会来旧金山出差。


周家所经营的买卖,主要是中国艺术品的出口贸易。如今,波士顿美术馆所藏的数件艺术品,便是经由周大章之手流传到国外的。这类买卖难免有“贩卖国宝”之嫌,所以,周建平一向很忌讳谈自家的产业。


三人抵达东京的酒店,趁着程纪铭去办理入住,周建平低声向律子道:“律子,我有一事相求,请你务必要答应。”


律子听对方语气有异,疑道:“求我?这倒稀奇,说说看,什么事儿?”


“你也知道,廖老死于非命,凶手仍逍遥法外。在日本我人生地不熟,很多地方还需要你帮忙。”


“听你的语气,是打算亲自去找凶手?”


“嗯,我一定要还廖老一个公道,否则良心不安。”


“哦,我明白了。你先前说过,这廖老曾在令尊手下工作。但是这……”


“唉,廖老这趟来日本前,我特意吩咐了他一件事,现在想想,会不会是这件事儿,要了他的命。”


“那廖老,年龄与你父亲一般大吧?你怎么吩咐起他来了?再说了,这事儿和他的死有什么关系?”


“唉,说来话长。话到这份儿上,也顾不上周家的颜面了。我在伦敦留学时,从一个在大英博物馆工作的相识那儿得知,我们周家,是博物馆业界的眼中钉……当然,那人告诉我这话时,还不知道我的身份。”


“眼中钉?你们周家怎么得罪他们了?”律子好奇地问道。


“我当时也这样问。可笑的是我身为周家一员,却被蒙在鼓里。原来我们周家,竟是以赝品起的家!尤其是我的祖父,更是个手段高超的制赝师,被他骗过的收藏家、美术馆不计其数。更可怕的是,有些赝品至今都未暴露。唉,这让我情何以堪啊!”


“想开些吧。”律子安慰。她深知周建平性格率真,乍闻引以为傲的家业竟走的不是正道,心中失落可想而知。


“赝品若能让人一眼辨出真伪,充其量也就是临摹之作罢了。问题是,我祖父手下的赝品几乎可以以假乱真。我还打听到,负责兜售这些赝品的,便是廖老。我上次和他见面时,要求他列一个赝品表,以便后世辨别。他当时答应我,查明了赝品的所有人,再去着手整理。”


“然后呢?他整理出来了吗?”


“唉,他正要着手整理的,谁知天降横祸。”周建平语气甚是无奈,继续道,“话说到这里,也不瞒你了,张叔创立东方文明研究所的目标之一,便是追寻流失到海外的中国文物。在这领域,没人能比廖老更权威。他这趟被派往日本出差,就想顺道查明赝品的行踪。可惜,终究是没来得及。”


律子眉头一皱,压低声音道:“莫非,你认为这起案件,与赝品有关?”


“没有确证,只是我个人的猜测而已。你想想,价值千金的珍品,就凭廖老一句话,或许就会沦为一堆破烂。所以有人因此杀害廖老也并非不无可能。”


“你要我怎么帮你?”


“圈子里的人都知晓廖龙昇在为我家效力,因此这事儿我还真不好出面。但你就不一样了,所以,我想请你代我……”


“你要我代你出面调查杀人凶手?”


周建平慌忙摆手道:“不不。我也不想将无关人员卷进来,你帮我适当留心一下便足够了。”


“也不是不行……你有没有什么头绪?”


“首先要调查的,自然是从我周家购买艺术品的人了,他们有作案动机,人数可能有些庞大。再来,便是知晓廖老在整理赝品名单之人了,这消息只有内部人员才知晓,调查范围便小得多。”


“调查对象少,可不代表不费功夫。”


“唉,你说的是。”周建平有些气馁。


“我这张脸,看上去这么靠谱吗?”律子心中苦笑连连。她方才勉强应承下周建平的请求,这会儿,程纪铭又找上了她:“舟冈小姐若是听闻我祖父的事,还请务必告知予我……我这头,怕是不会有什么情报了。”


程纪铭的担心不无道理。就拿周建平那大英博物馆的相识来说吧,他若晓得对方是周家少爷,是万万不可能去揭周家老底的。同理,程纪铭想要从他人口中打听到祖父的事,也是难上加难。如此一来,律子这个局外人反倒成了“香饽饽”。律子也很无奈,突然便被委以重任了。


翌日,律子联系上了广桥清志。两人约在神田的某家咖啡馆见了面。话入正题前,两人先互道近况。寒暄过后,律子引入正题:“广桥师兄,我在电话里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广桥撩了撩额头上的刘海儿:“嗯,我也想通了。舍妹已出国留学,我算是尽了父兄之责,也该为自己做些打算了。这研究所的总部在香港?正巧,我研究的课题便是‘论海外日本人’,乍听来,这岗位几乎就是为我量身定制的。”


“那你的意思是……答应咯!”律子欣喜之余,如同妙龄少女一般,将双手握在胸前。


广桥默认,律子也不多做纠结,直接转到下一个问题:“至于驻日研究所的选址,上头交给老程去安排。他有求于我,定然会采纳我的建议。你提起的那栋大厦,我便挺中意,能否领我去看看?”


广桥把新建大厦的事儿告诉了律子。大厦近来正在招商,冈本素云动员西风会成员一同寻找合作伙伴。正巧,东方文明研究所正发愁东京支部的选址,程纪铭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哪儿干得了这活儿?便把担子撂给了小杉顺治,谁知那小杉也不愿给自己揽活儿:“这楼不是用做商用,我也不在行,再说了,我对东京也不熟。”小杉虽为日方总代理,但行动范围仅限于神户周边。所以,程纪铭也只能求助于律子了。


广桥听了律子的请求,迟疑道:“那栋大厦才刚封顶,里面还没开始装修呢!”他有些后悔把大厦之事告知律子,他可没料到研究员一行中竟然有程沛仪老将军的遗孙,要知道,这栋大厦的所有人西野,很有可能便是当年暗杀程老将军的人。但眼下,已由不得他推辞了,只盼着律子不中意这大厦。


事与愿违,律子来到大厦前,兴奋地赞叹道:“哇,好漂亮的大楼!”


“你不会觉得白得太晃眼了?”


“怎么会?纯白的,多好呀!”


“是吗……”


“怎么了,你好像不希望我喜欢?”律子不太明白广桥的态度,之前说起这栋大厦时,他不是挺热情的吗?


“不,我就是觉着吧,既然是用来搞研究的,还是有些厚重感为好。你看这楼,跟糖块似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点心工厂。”


“会吗……”律子隐隐觉得广桥的态度有异,但又说不出哪儿不对劲儿。


正事儿告一段落,两人在大厦前道了别。今日重逢,律子只觉得脑海里广桥清志的面容愈发地挥之不去了。她暗骂自己不争气,一头扎进了身旁的书店里,盯着那一列列书籍,好歹找回些平静。这时,她的视线被一个书名所吸引:《大陆的谋略》(今田竹夫著)。


律子鬼使神差地从书架中抽出这本书,翻到目录页。果然没让她失望,第三章第二节的标题,便是“程沛仪的工作”。她当即便把这本书买了下来。


2


律子回到酒店房间,便迫不及待地翻开这本《大陆的谋略》。


先看作者今田竹夫,据扉页上的介绍,他是原驻中大使馆武官,兼派遣军总参谋,战后,回国赴任陆军少将。此书主要讲述了他的前半生,也就是驻中期间的经历见闻。


律子略过前边部分,直接从第三章“程沛仪的工作”读起。


据书中所言,昭和十三年五月近卫文麿首相委任宇垣一成为外相,板垣征四郎为陆相,组建新内阁,妄图在中国创建中央政府。简而言之,便是企图扶持傀儡政权,将重庆的国民党政权地方化,从根源上将侵略行为合法化。


要将蒋介石政权边缘化,其重中之重,便是扶持说得上话的亲日政权。既然要“说得上话”,便少不了要“大人物”来主持大局。就此一件,作者在书中有如下记载:


日本人喜欢以头衔高低度人,对军人尤甚。所以,这傀儡政府首班的人选,比起人望,头衔是更为重要的参考标准。他们甚至没有理解中国几千年来重文轻武的民族特性,想当然地要选一个军人。


程沛仪将军在军阀混战年代是叱咤风云的豪杰,但放在当下,却已然是英雄迟暮了。自从当年兵败隐退,便没有政权愿意再请他出山。由此,也可见他能力有限。然而即便如此,日方仅仅是图他曾经坐拥中国半壁江山的虚名,便要八抬大轿请他出山。


程老将军本身也是个顽固的守旧派,沉湎于过去那一套,不愿去理解新时代。说白了,便是有些自视甚高,乍闻日本人请自己回归政坛,便鬼迷心窍了。


那年月,有这样一个群体:他们曾活跃于军阀割据年代,如今,如寄生虫一般依附于军队,卖弄着他们那老掉牙的谋略,这程沛仪便是其中之一。


笔者便曾极力反对扶植程沛仪,斥之为“逆时代之举”,然而当权者却置若罔闻。可见,他们的落后愚昧,比起程沛仪有过之而无不及。


读到这里,律子心中好笑,若程老将军知道自己被这样编排,怕是得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她继续往下读。


当时,程将军身边有一批欺世盗名的“狗头军师”,例如说那自诩前朝名臣后裔的李海燕,先后在上海、广州、香港三地成立地下组织“和平救国会”,致电程沛仪道:“值此国家存亡之际,能救国于危难者,唯程老将军尔!望您以国家大义为重,出山主持大局。”


更可笑的是,程沛仪满心以为这通电报是民心所向,他当即唤记者到自家豪宅中,宣布道:“本将受‘和平救国会’推戴,不日便要组建最新‘中央政府’。”


此言一发,立刻掀起轩然大波。当时,北方已组建有以王克敏为首的亲日政权,此举无疑是在向这位王委员长叫板,日本军部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另一方面,汪兆铭顺利从重庆脱身,开始组织“和平运动”,可谓“大人物”齐聚,万事俱备,开衙建府只在朝夕了。但自视甚高的程沛仪却对之嗤之以鼻:“汪兆铭?本将军在战场上杀敌时,他还是个乳臭小儿!”


昭和十四年六月,汪兆铭在访日返华途中,途经北京。临时政府委员长王克敏亲自赴天津港相迎,至于程沛仪,别说迎接了,全程没露过脸,并放出话来:“要见面,便来本将军家中见面,本将军自当以贵宾之礼待之。”


这样一来,反倒是日方两头犯难,他们在中间苦苦调和——那便双方各让一步,外出会面,地点由日方来安排。汪兆铭肯妥协,但程沛仪却不愿卖日方这个面子:“汪家小儿,要见老夫,自当登门拜访,岂有老夫亲临之理?”


当时,日方已拍板中央政府首脑为汪兆铭。负责扶植程沛仪的上井原中将被调遣回国,其职位由川崎大佐接任。工作内容也由扶植,变为“善加利用”。程沛仪的面子,在军阀旧部中还是颇吃得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