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研究所东京分部终究还是入驻了西野大厦,租下了半个二楼。东京分部的职责是搜罗日本珍贵文献。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个不能对外界公开的秘密任务,便是“购回流失至日本的中国文物”了。
眨眼间,距小杉设宴已过去半个月光景。这日,律子与广桥一同下班,归宅途中,广桥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说,上面是不是还有事瞒着咱们?”
律子奇道:“师兄为什么会这么问?”
“他们开出这种待遇,你就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我是不信这世上有天上掉馅儿饼的事儿。”也难怪广桥生疑,撇开能力高低不谈,单看职称,他与律子充其量就是教授助手级别,真有人愿意拿三四十万高薪,聘用他们这样的新人?
“不能这么比。日本搞学问的人大多一穷二白,可能中国的情况并非如此吧。我们现在拿的薪水,或许才是合理的呢!”
“但愿如你所言吧!或许是我多心了,目前看来,上头也没让咱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儿。”
律子笑道:“是你多虑了吧。”
“也是,上头吩咐我们搜罗的文献,也只是些考古向的历史文献罢了,没有涉及近代的敏感话题。”
“广桥师兄,你这杞人忧天的性格,还真是一点儿没变。”
“没办法,幸福来得太突然,一时觉得难以接受。”广桥笑着说道。
大家都走后,周建平没有着急回家,还在办公室里伏案工作。研究所的工作时间由研究员自由安排,但他打从办公的第一天起,便一头埋进古文献的研究里,每天定时五点半才出研究室。
眨眼五点已过,他收起文献资料,从抽屉中取出另一份记录,是记载廖龙昇溺死案的相关资料。
记录的开头,便是两个人名——高濑新治、春名康一。周建平这半个月以来费尽了心思,根据讴古堂店家透露的少许情报,筛选出了二人。高濑是现任代议员,春名则是都议,两人都准备参与下一轮内阁选举。不出意外的话,将那两幅字画卖给讴古堂的,就在此二人当中了。
周建平斟酌再三,在两人之后又添加了一个名字——山内,并在名字旁画上了一个问号。经过这半个月来的调查,周建平打探到廖龙昇滞京期间,经常到有乐町光顾一家叫作大丰轩的中餐馆。
就在今早,周建平抽空跑了趟这家餐馆。餐馆老板是广东人,操着口蹩脚的日语。照他的说法,廖龙昇与他一见如故,常来店里找他闲聊。
“您问我廖兄在东京还有什么熟人?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他常把一个叫山内的人挂在嘴边。”
“山内?他还提到过其他人吗?”
“再来就是他在香港的同事之类的了。哦,对了,他还常提起自己的老东家,名字叫什么……周大章?”
周建平十分好奇廖老在外人面前如何评价自己的父亲,但若初来乍到便刨根问底,怕会惹得店老板起疑,他便见好就收,结账离去了。
三个目标人名再往下,便罗列着如今掌握的案件细节了:
A.推测死亡时间:晚八点前后。
B.死因:溺死。尸体的肺、肝、肾中发现大量浮游生物,以此可断定死者是溺毙于水池之中,而并非死后抛尸。
C.案发当日下午三点半至四点,死者在托亚路,某杨姓广东人的家中做客。
D.死者租住在中山手大道的某家公寓,公寓经营人是个沈姓上海人。案发当日,他并未回过公寓。
E.下午五点,有目击者见到疑似死者的人物出现在中山手大道,步履匆忙。目击者并不敢断言对方就是死者。
2
又过了数日,张天统赴日旅游。他每年都会给自己放三次假,日本他也不是第一次来游玩了。客轮在神户抵岸,小杉一路随行张天统赴东京,当晚,便在银座正阳门餐厅设下接风宴,顺道邀请了研究所成员作陪。
正阳门老板凑巧是程纪铭的老同学。重逢故友,程纪铭很是欣喜,酒宴尾声,他也放下顾忌,开怀畅饮起来。
散宴后,小杉负责送张天统回酒店。广桥与律子两人先就近找了家咖啡厅醒了醒酒,广桥才把律子送回公寓。周建平见天色还早,说要到附近的书画店瞧瞧,便独自离去了。程纪铭则留在正阳门与餐厅老板叙旧,众人正愁如何照顾他,便把他托付予这位老同学了。
现在想来,若当时有人执意拽程纪铭回家,之后的一系列事情就可以避免了……
当晚,周建平在外头晃悠了一阵,很快便回到公寓了。洗漱罢,又过了一遍案件的资料,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一点半。刚准备就寝,这时候,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三更半夜的,会是谁?带着一丝不安,周建平拿起话筒。话筒中的声音虚弱无力:“喂,小周,是我,老程……你睡了没?能不能来我房间一趟?”
“出了什么事?你声音怎么听起来有气无力的?”
“你快过来!”
“你找我有事,为什么不自己上来?”周建平立马就恼了,他就住在程纪铭楼上,这楼还有电梯,若真有急事,几步路就可以上楼来的。
“不行,我这会儿绝对不敢乘电梯!”程纪铭声音沙哑,愈发地令人不安了。
周建平的第一反应,便是老程喝高了,再想他酒后的坏毛病,周建平挖苦道:“怎么着?这回是断片了,还是失败了?”
“算是吧……我这会儿已经清醒了!你快来,现在就来!我门没锁,你直接进来,求你了……”说到最后,程纪铭竟哀声请求了起来,看来事情真的不简单。
“好好,你别急,我这就下去。”周建平随手拎上一件外套,来不及穿好,便去等电梯。算上等电梯的时间,周建平到楼下程纪铭屋门前,只花了不过一分钟。
周建平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朝屋里问道:“老程,你怎么了?”
这栋公寓的所有房间都是统一构造,进门便是放有沙发的大厅,再往里走,就是卧室。眼下,卧室门大开着,灯火通明,周建平一眼便看到了老程的身影。
程纪铭正瘫坐在床尾,双手抱头,听见屋外的动静,抬起了头。他这一抬头,可把周建平吓坏了。这人还是老程吗?才几小时未见,却好似苍老了十岁。
周建平忙来到程纪铭跟前,焦急地问道:“老程,你这是怎么了?!”
程纪铭的嘴唇颤了颤,没有回答,伸手指了指脚边。周建平顺着手指的方向回头一看,当即打了个激灵。一件棕色的外套胡乱躺在蓝色地毯上,外套上有一把明晃晃的物件……是刀!一把刃长三寸余的刀!刀刃上那一抹鲜红,不是血是什么!
“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周建平紧张地问道。
“我才最想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程纪铭有气无力道。
“老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到底……”
“我不记得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我只记得,我迷迷糊糊地脱去外套,鞋还穿着,便倒头就睡。醒来时才发现方才脱下的外套上,有已凝固的血迹!”言罢,程纪铭抬起右手,半个手掌竟然都让黏糊糊的血迹染红了。
这番话仿佛耗尽了程纪铭最后一分力气,他颤颤巍巍地开口,继续道:“我、我当时还以为哪里受了伤,浑身上下检查了个遍,却没有发现伤口。正纳闷儿,忽然感觉到外套里头有硬物,我伸手一摸,竟然掏出了一把刀!我没有受伤,难道、难道我……小周,怎么办?你得帮帮我!”
“你、你这让我如何帮你?”周建平也慌了神。
3
报警?但是,要怎么和警方解释?难道,要让警方去找那受伤的人?周建平一时也手足无措,问程纪铭:“老程,你真的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了吗?”
“不行,完全想不起来了。”程纪铭绞尽脑汁去回忆,但数小时前的情景仿佛被一层浓雾笼罩着,看不真切。
有些人,心里憋着一团火,平日里以理智尚能抑制。然而一旦沾了酒精或兴奋剂,咬紧的牙关稍有懈怠,让这火喷薄而出,后果不堪设想。
此刻,周建平也忍不住往坏处想。眼前的程纪铭,心里不就憋着为祖父报仇的复仇之火吗?平日没表现出来,但若喝高了失去理智,难以想象会做出什么恐怖的事!
程纪铭似乎对周建平的担忧有所察觉,解释道:“我是恨不得将杀害祖父的仇人挫骨扬灰,但是……”
见对方难以启齿,周建平催促道:“但是什么?”
“但这也不是我第一次喝醉了,我再怎么发酒疯,也不至于、不至于会拿刀子捅人吧?”
“嗯,你确实做不出来这种事。”周建平点头道,程纪铭平日里是个温文尔雅的绅士。
“还有一点,我怎么也想不通!这把刀子,我从未见过,莫非是我无意识间,在哪家店铺里买的?这可能吗?我喝得都失去意识了,还能买东西?”
“确实是怪事。”周建平言罢,忽地想起一事儿。早先在香港时,他从同事那儿听说,老程幼年时受过刀伤,之后就患有轻微的尖锐恐惧症。他当即向程纪铭确认此事真假。
“你说这个?”程纪铭挽起右手袖管,手臂处果然有一条旧刀伤,从手肘延伸至手掌。据说,他少时胡闹,拿刀子玩耍,误伤到了自己。别看如今只是浅浅一道疤,放在五岁孩童的手臂上,可是深可见骨。
周建平盯着这道伤痕,惊觉问题所在:“我记得,老程你是个左撇子,没错吧?”
程纪铭确实是左撇子,为此,他年幼时可没少挨父母的打骂,但终究没有矫正过来。想来他是左手持刀,所以才会伤了右手臂。
倒不是说左撇子不可能右手持刀,只不过,在潜意识中,肯定会使用左手。更何况是持刀捅人这种凶险的事,更会选择用比较稳妥的手。然而,眼下程纪铭沾着血的,却是右手!
程纪铭瞬间明白了周建平的意思,此时他已稍微冷静下来。只见他思索片刻,道:“我现在就两点纳闷儿:第一,这刀子到底是从哪儿来的?第二,这血怎么会在我右手上!”
程纪铭的话中之意很明显了——有人企图构陷自己!若这一猜测属实,构陷之人首先要知道程纪铭这断片的坏毛病。然而,这可不仅限于身边的熟人了,他的坏毛病在圈子里可算“声名远扬”,听说过的大有人在。
周建平分析道:“我懂你的意思了。若真如你所言,有人蓄意陷害。那这浑蛋知道老程你酒后断片不假,却不知道你是个左撇子,而且有尖锐恐惧症。”
“周大神探,我现在可没闲心听你推理!快教教我,现在该怎么办!”程纪铭说完,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方才乍见鲜血和利刃,自然惊惶失措,如今同伴在旁,如释重负,疲惫便随之袭来。他竟开始慢悠悠地脱上衣、解领带了。
周建平见状,提醒道:“这血若不是你身上的,那肯定是有人受伤了。”
“是啊,若只是受伤,还好说。”程纪铭答道。
周建平心里已有了最坏的打算,但老程好不容易镇定下来,还是不说为妙,便道:“要不要报警?但你打算怎么和警察说?”
“不知道。”程纪铭苦恼道,“难不成说,我捅伤了人,但忘了是谁?”
“是不好办,而且……”周建平看了眼表,“这都几点了。”
“现在,我只想倒头大睡。”
“就这样吧,老程,你先歇下,有什么事等明早养足了精神再说。或许,过了一晚,你就都记起了。”
“但愿如此吧。但这节骨眼儿上,我还如何能安眠。”话音刚落,程纪铭又打了个哈欠。
“你这哈欠连天的,还怕睡不着?我看,你这酒还没醒利索,再熬下去也是浪费时间,即便要报警,也得等到明早清醒了再说。”
程纪铭仍心有余悸:“行,听你的,我这就去睡。但能否麻烦你等我睡着了再回楼上?走时,把大门掩上就行,不用上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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