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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局中局

1


“我们怀疑他涉嫌一起谋杀案。”中年男人禀明来意,向在座三人出示证件。不出所料,他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警部补[1]。


“是隔壁的谋杀案吗?”广桥焦急地问道。


“是的。”警部补语气冰冷,一句也不愿多透露。言罢,便不由分说地吩咐四名警员去搜查程纪铭的办公桌。研究所三人看在眼里,知道警察在做无用功,老程从不把私人物品往办公室里带。


果不其然,警察把办公桌翻了个底朝天,五个抽屉里有三个是空的,其余两个则塞满了研究笔记、工作报告、年表等工作文件。但这样,反倒让警方生疑了,其中一个警员问研究所三人道:“你们有没有看见程纪铭这几天把什么东西带走?”


“没注意。”律子回答道,“再说了,这研究所刚搬来不久,别说老程了,我的抽屉里也是空荡荡的,不信你来看看。”


律子说完,便抽出了身边的抽屉,里面只有一本便笺、一瓶眼药水、一把拆封刀。办公桌抽屉里的杂物,是随着时间慢慢积淀而成的,没有开业一个月便塞得满满当当的道理。


“好吧……”警员被律子说服了,不免有些气馁,这对搜查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律子尝试着向带头的警方套出更多情报:“你们会不会搞错了?老程谋杀西野先生?他俩充其量只是在签租房合同时,有过一面之缘而已。还是说……你们有什么线索指向老程?”


警部补面露不愉:“要是没确证,我们警方可不会专程登门造访,这位小姐还怕我们冤枉好人不成?”


“单凭您一句话……”律子摇头,兀自不信。


“警方在案发现场检验到了程纪铭的指纹。”


“什么?老程的指纹!”律子等人瞠目结舌。租房合同是在大厦里签的,老程何时到西野府上拜访了?但是这指纹……


“敢问您说的案发现场是?”


“就是西野锭助的房间,包括枕边的收音机。”


律子抓准警方的破绽,追问道:“您方才说‘包括’?这么说,还有其他地方?”


警部补听完律子的问题,有些不悦地说道:“这位小姐是什么意思?想打探搜查机密?”


律子丝毫不示弱,亮声道:“您这话就不对了!警方尚且对我们藏着掖着,又怎么能让我们心甘情愿地协助调查?”


“并非是我们不信任。只不过,侦破案件难免涉及机密,望体谅。”


“我懂了,您的意思是,收音机上的指纹不是机密,其他线索全部是机密?”


警部补竟一时招架不住,词穷道:“也不能这样一概而论。怎么跟您解释呢……机密的概念,本身就很模糊……”


警方出动前,自然对这个东方文明研究所做足了功课。据了解,眼前这舟冈律子刚留洋回来,颇有学识,绝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儿。但也正是这样的合理主义者,若能清楚其中利害,必定会鼎力相助——警部补权衡再三,心里有了计较,便挤出个和善的笑容:


“您误会了,我们怎会相瞒。只不过,眼下现场的取证尚未结束罢了。至于指纹,除了方才说的收音机,据目前所知,壁龛上的砚箱,还有枕边的茶碗上也都检测出了程先生的指纹。”


律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警部补接着说道:“我听说,在座诸位中有人也住在同一栋公寓,我们想调查程先生的住所,不知哪位愿意同往配合调查?”


警察显然做过功课,律子见推脱不过,便坦然道:“我陪你们一起去吧,我就住在老程楼上。”


周建平自警察踏入办公室起,便待在一旁静观其变。眼下见状,慌忙说道:“我也想去,我住在那栋公寓的五楼,可以吗?”


事已至此,广桥清志自然不能置身事外,便也自告奋勇道:“警官先生,我虽没住在那儿,您把我两位同事都请去了,也不多我一个了吧?”


警部补求之不得,忙应承道:“两位先生愿参与调查,自然是最好。那事不宜迟,我们出发吧。”三人若都在场,即便是闲聊,都能引出些许线索。


研究所不比寻常的公司,没有烦琐的考勤程序。三人扔下手头上的工作,把办公室一锁,便和警方走了。


公寓管理人为众人打开程纪铭的房门,警部补看了一眼便叹气道:“唉,看来要白跑一趟了。”


房内的一切井然有序,乍眼看去,找不到一个多余的物件。警部补办案多年,这样的现场没碰上一百,也有七八十,其结果多半是空手而归。但工作程序还是得走一遍,警方打开衣橱,不出所料,里头空无一物。其中一名警察问道:“这位程先生,平日里换的衣服多吗?”


周建平抢着回答道:“少,少得惊人,有时一周都没见他换过衣服。”


警部补没有被周建平的证词误导,冷然道:“看来,嫌疑人是赶在我们前头把所有行李都处理掉了。”


“程先生”直接降格为“嫌疑人”了。没办法,照现场状况来看,程纪铭潜逃已经是板上钉钉,警方也没必要再客客气气。


搜查告一段落,警部补话锋一转,直指在场三人:“周先生、律子女士,您二人是随嫌疑人一同乘船来日的吧?嫌疑人随身携带着几个行李箱?”


“一个。”周建平还在回忆,律子便抢答了。


“还记得是什么样的行李箱吗?”


周建平仍支支吾吾,律子毫不犹豫便答道:“褐色,牌子是新秀丽(Samsonite)。”


警部补这样问,是已经咬定程纪铭畏罪潜逃了。他手下两名警员仍不放弃,又重新把房间搜了一遍,才气馁道:“连纸篓都是空的。”


“嫌疑人若有心要销毁证据,自然一根头发丝也不会留下的。”


警部补话音刚落,匍匐着身子的手下欣喜道:“有了!”说完,他费力地从沙发缝里拈出一张纸片出来。


纸片已褪色泛黄,乍看像是从报纸或杂志上剪下来的。


待警员小心翼翼地将纸屑铺平,竟哎呀了一声。警部补问:“怎么回事?”


“这上面写的是西野……”


警部补看了部下一眼,从其手中拽过纸片,仔仔细细地读了几遍。而后便递给身旁的广桥。研究所三人凑到一块,这确实是从报纸上剪下的片段,字已泛黄,但仍看得清:


诚如上所言,此番组建银映俱乐部,旨在将此次事变之始末向后世如实传达。西野锭助以近水楼台之利,被推举为总会代表。然而,对此冠冕堂皇的创会宗旨,信任之人却如黎明之星,甚是寥寥。


广桥分析道:“这报纸有些年头了,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对了,西野先生他贵庚?”


“六十有二。”警部补答道。


“也就是说,中日战争爆发时,他不过才二十七八岁。满洲事变还得往前算个七年,二十岁的人更不可能身居要职。”


“英雄所见略同!至于时期,还是得咨询专家。发行地嘛,据我分析,多半是北京。”


“哦?有意思,愿闻其详。”广桥来了兴致。


警部补狡黠一笑:“你看一下背面。”


纸片的背面内容如下:


樱花酒店


北京市东西南大街二五八


从火车站出发,乘坐电车七线、公交车十五线可抵达


一旁的文字被剪掉大半,勉强可以认出是“配备暖气”。很显然,这是一则北京日籍旅店的广告。研究所之行算是要白跑一趟了,公寓之行眼见也要无功而返了,嫌疑人却留下一张皱巴巴的纸片,上头的内容还与死者相关,真可谓是柳暗花明。


警方离开后,只留下研究所三人在走廊上面面相觑。律子率先打破沉默,叹道:“唉,老程他不会真与这起案件有关吧!”


当晚下班后,周建平在周边的面馆里简单对付了晚餐,便径直回宿舍了。他有预感,今晚,老程会来电联系。不出所料,八点半左右,电话铃响起,周建平赶忙抓起话筒。


“身边有人吗?”


话筒里传出陌生又熟悉的低沉嗓音,不会错,是老程。


“就我一个。”周建平答道。


“情形如何?”


“警方找上门来了,把办公室和你的屋子搜了一遍。”


“哼哼,我猜猜,一定无功而返了吧?”


“无功而返?”周建平恐隔墙有耳,刻意压低声音,“他们在你的沙发缝里,搜出一小张日语的旧报纸块儿,估摸着是三十年前的玩意儿了,上头写的是西野锭助的事!”


“你说什么?旧报纸?上面还提到西野?这怎么可能,我屋子里哪有这东西!”


2


“你现在在哪儿?”


面对周建平的质问,电话这头的程纪铭沉默了。


“怎么?你怕我告密?”


周建平显然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声音中带着些许不悦。程纪铭赶忙解释道:“不信你,我那天晚上便不辞而别了,又怎会找你帮忙?”


多说无益,程纪铭又安抚了几句,便匆忙挂了电话。他眼下,正在东京火车站内某个不起眼的电话亭里。褐色的行李箱太过显眼,已与其他行李一同存放在了车站的行李寄存处,他随身携带的,只有一个新买的手提袋。


程纪铭结束通话后,乘国铁至新桥,再晃晃悠悠朝银座方向走去。在路人眼中,笼罩在霓虹灯下的他,俨然是个被工作与酒精掏干了气力的上班族。


程纪铭心里已有了觉悟,若周建平方才说的是实情,自己眼下便是被通缉之身。事已至此,绝不能再以真面目示人了。恍惚间,正阳门的招牌就在不远处了。没错,这正阳门便是昨晚张天统为众人接风的餐厅。


程纪铭瞟了眼手表,时针指在九点。他心中暗忖:“差不多就是这会儿……”


犹记得昨晚散席后,自己留在餐厅中,与老板曲伯成把酒言欢。程、曲两人有过同窗之谊,曾一同留学日本,学习应用化学。两人回忆起往事,程纪铭还笑话他:“学化学的开餐馆,真是天下奇闻。”


曲伯成也调侃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化学与做菜本是同宗,同样讲究个材料搭配呀!”


昨晚的回忆,就像一条被中途裁断的胶卷,咔嚓地在此处中断。欲知后事,还得先从这位老同学着手。程纪铭佯装过路行人,暗中向餐厅内打量,心里盘算。昨晚大概是八点半左右散席,那时店里已经没有其他食客了,这会儿怕是打烊了。


程纪铭驻足在店门前,假意伸懒腰,趁机记下了招牌角落的电话号码,随即在附近找了个隐蔽的电话亭,拨通了餐厅的电话。电话接通了,话筒里传来殷勤的女声:


“您好,这里是正阳门中餐厅。”


对方如此开门见山,事先准备的化名是用不上了,程纪铭道:“麻烦叫你们家老板来接电话。”


“请稍候片刻。”


大概等了十余秒,话筒里响起曲伯成那热情的嗓音:


“您好,我是曲伯成,请问哪位?”


程纪铭用中文道:“是我,眼下方便吗?能否出来一叙,我想问你些昨晚的事。”


对方沉默了,很显然,坏消息已传到老同学耳里。程纪铭不由得加重语气:“昨晚,你与我小酌以后发生的事,你还记得吗?”


“自然记得。方才,有人来问了同样的问题。”


“警察?”


“正是。”


“那可得劳烦你再重复一遍了,我昨晚喝断片儿了,是一点儿也记不清了。”


“好吧,我这就出来,你现在在哪儿?”


“出店门,左边十米的电话亭。”


“好的你稍等,我这就来。”


两人不好在路边细谈,曲伯成和程纪铭来到一家咖啡厅。这家咖啡厅四面皆是落地玻璃,里外可互相瞧个通透,用曲伯成的话来说便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最安全”,即便如此,他还是挑选了最靠里的座席。


店内顾客不多,座席间隔也远,但曲伯成仍不敢大声说话,且全程用中文交流。据他说,警方是方才来正阳门问话的,所问之事,无非是东方文明研究所的酒席,以及程纪铭的行踪。


“到底出了什么事?警方只说你被牵扯进某个案件,不会是在翻我们的旧账吧?”程、曲两人在留学时代曾一同参与抗日游行,警方又含糊其辞,曲伯成还以为东窗事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