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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走马灯


“你不会又……”周建平不由地往坏处想。


“放心,这回我可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从傍晚开始,就一直有熟人陪在我身边。再说了,我今天可没断片,即便有人存心陷害,也没机会。”


程纪铭开始将他所知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半小时前,程纪铭随友人回到下榻的东都酒店,看到数个警察在大堂,便暗觉不妙。他抓住个侍应生问道:“怎么回事,酒店里有逃犯?”


侍应生小声道:“是命案。”


“命案?被害者是谁?”


“具体不清楚,听他们说,是个船务公司的高管。”


“船务公司?”程纪铭的脑中浮现出昨晚小杉顺治那张闷闷不乐的脸。


“嗯,就在方才,那家公司的人也赶来了。如果我没听错,那好像是家香港籍的公司,遇害的那位先生在关西工作。”


香港籍船务公司,关西工作……被害者就是小杉顺治了。敏子嘴一撇,不乐意道:“好倒霉,开个房竟然撞上人命案。”


程纪铭没理会敏子的抱怨,继续问道:“人是怎么死的?”


侍应生弯了弯食指,程纪铭会意,这是扣动扳机的动作。


“哦……那动静岂不是很大了?”


“不大,据说那玩意儿上装了消音器,凑巧隔壁客房又没住人,都没人注意到。”


“那尸体是怎么被发现的?”


“那位先生在遇害前叫了客房服务,要了两人份的白兰地和牛排。我的同事把餐食送上楼,敲门却没人应。”


这个侍应生的描述条理清晰。据他所言,东都酒店的客房服务截止到晚上十点,前台是在十点这个当口儿才接到被害者房间打来的订餐电话,而准备餐食,再用推车运往客房,大概花了二十分钟。也就是说,若叫餐者是被害者本人,案发时间便在这二十分钟之间。


另外,据警方取证得来的线索,小杉在东京分公司加班到九点半才离开,而从分公司到东都酒店步行不过十分钟。


给周建平通电话时,程纪铭全程用中文,却仍刻意压低声音。没办法,他是趁敏子淋浴,在客房里拨的电话。程纪铭不敢冒险,长话短说后便匆匆结束了通话。即便隔着个话筒,他也能清晰感受到周建平闻知噩耗后的惊恐。


淋浴声顿止,敏子光着湿漉漉的身子走出浴室。她大剌剌地用浴巾抹着身上的水珠,朝程纪铭走来,在地毯上留下一串脚印。


“寺内叔,您白天都上哪儿去了?扔下我自己一人,无聊死了。”


“我白天要上班赚钱,不然哪来的钱养你?”


“什么工作?”女孩奶声奶气道。


“你真想知道?”程纪铭故意神秘兮兮地说道。


“哼,爱说不说。”敏子说完,把浴巾一丢,钻进程纪铭怀里。


程纪铭轻抚着女孩的腰,脑子里开始整理今日收集到的情报。


这几日,程纪铭把调查重点放在了那本《回忆之日》上。其作者矢野辰郎的底细难以查究,据周建平提供的情报,这本书是吉田峰夫从其友人原彰忠那得来。这原彰忠经营着一家不成规模的配送行,平日里向吉田学习书法,算是冈本素云的徒孙辈。


原彰忠之前就从吉田口中得知了西风会的幕后金主西野锭助的大名,又在机缘巧合下得到这本提及他的《回忆之日》,便献宝似的赠予吉田。程纪铭自然不会放过这条难得的线索,查阅电话簿,联系上了原彰忠。对方以为这位寺内吾郎是吉田的好友,便一五一十地回答了:


“说来要让您笑话了……我平日里总向狐朋狗友们吹嘘,说自己是西风会的首席徒孙,期间难免会提到西野先生的大名。在印刷厂工作的相识就上了心,说他那有本书里提到了西野锭助,还把书带来给我看。这书是自费出版物,不值钱,他便送给了我。我就借花献佛,转赠给了吉田先生……吉田先生说是借来的?不不不,是送的。”


程纪铭问及赠书之人的姓名,原彰忠竟然回答说不记得了,看来关系也不过尔尔。但他好歹记得那家印刷厂的地址,在神田的某条小巷子里。


程纪铭第一时间便赶赴指定地点,这确实是家印刷厂没错,但造化弄人,印刷厂在十天前刚易主,只承制名片与海报了。厂子规模不大,工人只有个位数,据新东家所说,他是连工厂带机械一起盘了下来。


“听说,先前那经营者把这厂子租下后,消失了整整两个月……这两个月的房租分毫没少交,估计不是逃债。厂子里的工人也就两三个,不盈利呀!”


如此说来,《回忆之日》就是在上一任厂主经营的两个月期间印制的。程纪铭正愁线索中断,在一旁操作手动印刷机的小哥插嘴道:“你是在找先前的工人?我倒是认识一个人,他叫中崎,如今在大森一家叫日进堂的印刷厂里打工。”


这可真是柳暗花明,程纪铭有心直接杀到大森去,但心有余力不足,奔波一日甚是疲惫,便打算明天继续。


4


昨晚东都酒店的谋杀案,占领了翌日晨刊的头条。难得有这样一条大新闻,媒体唯恐天下不乱地搬出吸引人眼球的噱头——密室谋杀案。


程纪铭昨晚只从侍应生那儿打听到了个梗概,但在案情细节上,果然还得仰仗媒体。


据报道,首先,死者就是小杉顺治无误。媒体先是指出了自杀的可能性,理由是凶器在死者手中。但紧接着他们又否定了这种可能性,但凡是开枪自杀者,即便死亡,都会把枪械紧紧攥在手中。反观现场,凶器仅仅是松垮垮地挂在死者的手指上。再者,据尸检结果,尸体胸口上的两处致命伤,都是三米以上的远距离枪击所致。上述两点,足以推翻自杀的可能性。


另外,两人份的餐点完全能佐证第二个人的存在,无论是凶手还是死者,都没必要做这种伪装。另外,有目击者声称十点前,有一对男女出现在死者客房门前,形迹可疑。当然了,这名目击者无法笃定证词的准确性。


最后,也是唯一可以确证无误的一点,凶器是配备了消音装置的柯尔特点45口径手枪。


“消音装置,点45口径……”程纪铭没法不多想,前日险些让自己丧命的子弹就是点45口径,那时的凶器也配有消音装置无疑。要说这两把凶器不是同一把,谁相信?


究竟是谁,用同一把枪瞄准了自己与小杉?程纪铭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暂且将这起命案搁置一边,先跟进已有的线索。他以工作为由向敏子告了假,赶赴位于大森的日进堂印刷厂。


藏在《回忆之日》背后的秘密,或许要比眼前的命案更复杂。程纪铭把这本书通篇精读了下来,隐隐有种感觉——作者蓄意给西野锭助泼脏水。且不说全文平淡无味,它作为一篇回忆录,竟给读者一种事不关己的观感,更别提自传特有的沧桑感怀。最重要的是,程纪铭丝毫感受不到笔者想与世人分享自己人生的意图。程纪铭心中暗想:这作者到头来只是想告诉读者西野锭助杀害了程沛仪,其他的内容都是可有可无的陪衬。


程纪铭顺利地抵达日进堂印刷厂,他没着急询问中崎其人,而是先预定了一套寺内吾郎的名片,花点钱再打听消息,不愁对方会冷脸相待。当然,名片上的信息没一个是真的。


程纪铭正不知如何引入正题,一个翻阅着报纸的胖工人和身边的工友闲聊道:“奇了怪了,你看这照片,这个叫小杉的死者,我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噢,是了,我前阵在神田的一家印刷厂打工时见过他!他当时带着本书来让我们印刷,之后不久那厂子就倒闭了。厂子没开多久,接到的正经活就这一个。到底是不是他呢?不会真这么巧吧……”


身边的工友瞟了眼报纸,怀疑道:“中崎师傅你确定没看走眼?这照片都模糊成这样了,你还能认得出?”


“谁知道呢,也许只是凑巧长得像而已,这世上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胖工人言罢,把报纸一丢,继续干活去了。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程纪铭暗道走运。若真如这中崎所言,印刷《回忆之日》的人多半就是小杉了。问题是,小杉顺治宣扬西野锭助的罪行,究竟目的何在?


程纪铭瞅准时机,插话道:“这位师傅先前在神田工作?难道是那家只开了两个月的小厂?”


“亏您还认识那家厂……甭提了,碰上那种厂算我倒霉!两个月只接了一单生意倒罢了,竟说倒闭就倒闭,消失得连个鬼影也没有,这不是坑人吗?”显然,他对这老东家颇有微词。


“我与那先前的东家有些生意往来,我记得他叫什么来着……”


“田边呗……我先前就觉得这家伙来路不明,不是什么正经货色。”


说到这里,他身旁的工友,顶着高度眼镜的中年男人幸灾乐祸道:“中崎呀,我先前是不是提醒过你了?这世上哪有天上掉馅儿饼的事儿?”


“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呀,富永!”中崎瞪了工友一眼,强辩道:“那阵子我手头拮据,急用钱……别看那厂子开了两个月就倒闭了,这两个月的高薪那厂家分文没少给,还补贴了一笔不菲的就业安家费,到头来我还是赚了。”


“哼,你得庆幸眼下经济景气,让你躲过一劫。若换在萧条期你试试?管你手艺有多高超,哪还能这么容易回来再就业?”


“好了好了,你说的都对,我已经在反省了。”中崎自知理亏,只能认怂。


程纪铭继而问道:“对了,田边老板现在人在哪里?我有些事要找他……您要是知道他的住址就再好不过了。”


“哼,谁晓得,估计是躲债去了……您不会是债主吧?”


“恰巧相反,我是欠债的。我先前向他借了一套活字,这不,想还给他,却找不着人了。”


程纪铭这纯属信口胡诌,不想却幸运地正中靶心。中崎接茬道:“啊,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了!就是那套大正年代的活字对不?那可是田边的心肝宝贝,你得赶紧还给他才是。”


“所以说,我这不在向您打听他的住址吗?”


“他应该在浅草。”中崎爽快答道,“我哪能知道他的住址呀……就是上周吧,我在浅草瞧见他了,看他一身浴衣,多半住在那附近。他神色匆匆地从我身边过,瞧也没瞧上我一眼,不知在忙个什么。旁边正好有个人,我便上前去搭讪。你猜怎么着?她竟告诉我说那是二楼木材店的浦野老板……田边老板还真为躲债改名换姓了呀。”


“敢问这木材店的地址是……”


5


同一时刻,广桥清志正造访矢野府上。他想把矢野辰郎笔下的《回忆之日》作为论据基础,引用入自己的研究课题“论海外日本人”之中。


广桥为查寻作者矢野辰郎,着实下了一番功夫。他起初和程纪铭一样,先是找上书本的所有者吉田峰夫,但其后并未将线索衍伸至原忠彰、印刷厂,而是另辟蹊径,将矛头转向了战时在北京走动的日本人。


几番走访查究,最终的结果却令人扼腕——矢野辰郎在去年的十一月去世了。《回忆之日》的版权页记载有书籍的发行日期,若广桥没记错,就是在作者逝世的两日前。


矢野辰郎一生无子嗣,直至战后,才收养妻子那边亲戚的孩子为继子。其再婚妻子早在八年前就死于事故,矢野在临终的最后一年,基本已难下病榻。


走运的是,其继子矢野登一家就在东京生活,如今正在目黑区经营着一家小本生意的文具店。矢野登是个老实巴交的青年,对陌生领域的人与事存着莫名的敬畏。对于广桥的询问,他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怎么说呢,义父是个不愿回首过去的人。”这是矢野登对养父的评价。单就这点,矢野辰郎与同样有中国驻留经历的西野锭助,还真有几分意气相投。


矢野宅的佛坛上供奉着一本《回忆之日》,广桥问及这本书的来历,矢野登回答道:“大概是一年前吧,有个人突然找上门来,说是他的熟人当年在中国时受了义父天大的恩惠,如今想替义父出版一本回忆录,权当报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