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人可有说明自己的来历?”广桥好奇道。
矢野苦笑摇头:“他只是代熟人出面而已,至于这熟人是谁,他不愿透露。他的说辞是报恩者不愿留名,而且此人是政坛人士,怕外界把报恩误认为是选举贿赂行为。我们一再保证不会往外说,对方只说时机未到,待选举结束,此人会亲自登门谢恩。”
“那他这代理人的身份,总是可以透露吧?”
“那人只说自己叫佐野,其余信息一概不肯透露了。他前后只来访过两次,第一次是商议出版事宜,第二次是送成书过来。”
“那就奇怪了。”广桥暗道事情不简单。矢野辰郎生前从未向家人讲述过自己的过往,他战时亡妻,战后再娶续弦,养子又是后妻那边的亲戚。因此,矢野辰郎周遭的亲属再无渠道得知其在战时的经历。这时,一个神秘人物登场,以回忆录的形式,为矢野的亲属填补了这一块空白。
神秘人物声称自己曾是矢野辰郎在中国的左膀右臂。在返日前夕,矢野向他口述了自己驻留中国的生涯,他归国后,将这些内容整理成册。故而,这本回忆录的作者理应是矢野辰郎本人。
“那么,这本回忆录究竟是何时出版的?我看书上标注的发行时间是去年十一月。”
“这本书在名义上好歹是父亲所著,要是具实写,这时间可就在父亲过世之后了,岂不是自相矛盾。”
“您说会不会是……”广桥话到喉咙,又让他吞了回去。他想说这幕后人物受矢野如此重恩,矢野常年卧病,他却未曾来探望。估计是心存愧疚,才主动要求为恩人出版回忆录。但事关死者,又是别人家的私事,广桥不敢无凭揣测。
广桥所研究的“海外日本人的类型”仅局限于科研范畴,哪怕多跨出一步都是论人是非,广桥是严守着这条界限的。但眼前的文具店老板却看透了广桥心中所想,道出了自己的观点:
“唉,久卧病榻的父亲又何尝想让故人看到垂垂老矣的自己呢,或许,这个人正是考虑到了父亲的心思,才不愿现身。其实这是他多虑了,即便他前来探望,父亲那时已意识模糊,哪还认得谁是谁。”
程纪铭在独处时,总是不由想起警方在自己住处发现的纸片。据周建平所言,这张纸片被夹在沙发垫的缝隙中,是从北京发行的日文报纸上剪下来的一部分,纸面泛黄变色,显然有些年头,上面是西野锭助被推选为银映俱乐部创立总会代表的报道。周建平隐约记得报道这样评价这个组织:俱乐部宣称贯彻创会规章宗旨行事,在留邦人对此表示怀疑。
四谷公寓今年刚竣工,程纪铭是那个房间的第一个住户,这张纸片究竟从何而来?能想到的解释只有两个——其一,家具商在沙发入户之前无意间落下的。其二,有人刻意为之……
单纯的“无意间”不可能会带上西野锭助的,很显然是第二个解释。其目的无非是让世人以为宿舍的住户,也就是程纪铭,与西野锭助有牵扯。
在此基础上,再把视线转向《回忆之日》,这本回忆录种种暗示,就差没有公然揭发西野锭助谋害程沛仪的罪行了。
世人的想法通常很单纯——连《回忆之日》的作者都知晓其中内幕,可见西野锭助犯下的罪行,只要是有心者都能调查得到。又或许,只有闻知西野罪行者,才会有意图地调查其内幕。
如此想来,无论是报纸,还是《回忆之日》,岂不都是某人精心设下的暗示?世人只道程纪铭在案发后突然失踪了,所幸,他们还没见到那把沾满血迹的凶器……毋庸置疑,这一切是某人精心布置的陷阱!
这样一来,印刷厂的谜团都解释得通了。印刷厂为何营业了两个月便倒闭?因为它已完成了印刷《回忆之日》的任务。再者,印刷厂似乎配备有昭和时期的活字装置,那份旧时的报纸,会不会也是印刷厂仿制的呢?做旧而已,绝非难事。
在前往浅草的电车中,程纪铭如梦初醒。这一招招一式式,原来都是直指自己的命门。
然而,仍有一事让程纪铭百思莫解。自己被陷害不假,但要取周建平性命的又是谁?莫非周建平也在西野命案的纠葛之中?不知从何时起,程纪铭对寻仇的执念,再也没有当初那般强烈。也是,在这变幻莫测的局面里,三十年前的陈年旧事不免要黯然失色。
程纪铭在浅草站下了车,这儿离此次的目的地还有些距离。在浅草这样悠闲地界便没必要装模作样了,随意地缠着充满乡村气息的围腰子,逍遥地闲逛便是最好的伪装。这儿的居民淳朴且友善,只要不去做什么出格的事,便不会招来戒备。
和市中心的有乐町比起来,这里简直是乐土,程纪铭漫步在闲适的街巷中,差点儿忘记了自己是被通缉之身。
不远处的街角有一家低调的烟草铺,不出意外的话,这儿十有八九便是中崎和他老东家偶遇的地方了。目标的木材店就在眼前,程纪铭打算直接上二楼去。他正站在楼梯口组织突然拜访的说辞,忽然身后有人搭话:“劳驾借过一下。”
程纪铭让开路,只见一个身着黑T恤,脚踩木屐的男人从他眼前经过。程纪铭连忙道:“阁下可是田边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