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吾生于一九三五年。
一九一八年就死了的男人怎么可能生出一个一九三五年的儿子?!
就算桥诘诹访子这人再好,也会觉得事情有问题。
所以决不能让她去法祥寺——策划这一切的人一定会这样想!
不能让她去——怎样才能不让她去?
杀掉她!
蹲在车厢中间的省吾双手抱头。
虽然有些眩晕,头脑却格外清醒。省吾的推理正肆无忌惮地捕捉着各种各样的信息。
兄嫂知道所有事情一到法祥寺就会露馅——不,那时哥哥已经去世了。准确地说是嫂子伸子知道。
住持的话重新回响在省吾的耳边。
“没错,三年前,有个认识叶村家的妇人曾来过……”
那一定是嫂子!
为什么这样说?嫂子去询问叶村康风家的菩提寺,如果那里还留有叶村康风的痕迹的话,她大概就会将那些痕迹销毁。
那里的确留有康风的痕迹,但是那东西却被放到了仓库的最里面拿不出来。
——以后再说。
她或许这样想过,就把那东西留在了寺院。何况,吴练海的遗孀也未必会去那里。
但是,诹访子说要去法祥寺——
省吾使劲抓着自己的头发。
他在信上告诉嫂子说他要和养母去法祥寺。而在上诹访留宿那晚住的碧波楼也是嫂子拜托东京的朋友预订的。
嫂子知道所有的一切。
她不会让省吾的养母去法祥寺,也知道养母要住在碧波楼过夜,她还知道其他的事——省吾在信上应该也告诉过嫂子养母有睡前喝酒的习惯。
将酒壶端到菊之间的人就是犯人,而且那人应该装成了女佣的模样——也就是说,犯人一定是个女人。
这是省吾不想做出的推论。
省吾的头脑现在清晰得令他感到恶心。太阳穴的血管不断地跳跃,像针一般刺激着他的大脑。顺着血管跳跃的节奏,那令人厌倦的推理逐渐成形地浮现出来。
汗水已经淌到了他的胸口,省吾用颤抖的手解开了衬衫的纽扣。
窗外是甲斐的群山,夏日的骄阳暴烈无比。偶尔疾风吹来,树上的叶子一下子全都被逆向翻转。
省吾在新宿换乘了地铁,直接奔往位于京桥的公司总部。
社长办公室冷气充足,佐仓欣太郎穿着西装静静听着省吾的汇报,时不时地点下头。
“……就是这样,我没想到它是真的原浆,所以也没怎么认真看管。不过,既然丢失了原浆,我愿意负责。”
说完,省吾一直紧盯着社长的眼睛。
“你也不知道那个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吧?”
社长若无其事地问。
“是……”
“把这个拿回去。”
社长拿着省吾交给他的辞职信,在手中来回翻转了几下,又将它丢还给了省吾。
“但是,责任……”
“责任问题已经很明确了。”
“咦?”
“月光原浆现在就放在我的家里。”
“您的意思是?”
“我给冈本的就是假原浆,他又把那个给你了。只不过,他开始跟你说那个是假的,后来才说那个是真的。因为我从一开始就跟他说那东西是真的,但给他的却是个假东西。”
“您为什么要那样做呢?”
“冈本是个头脑灵光的男人,也很有能力。不,应该说他太有能力了,感觉他好像在筹划着什么。”
“您是在试探他吗?”
“不要小瞧我的情报网。前几天我得到消息说谷口化学搞到了月光原浆,现在正在调查谷口化学是怎么搞到月光原浆的。但很显然不是从你那儿泄露出去的。谷口化学现在正在进行分析测试,结果应该很快就出来了。把原浆卖给谷口化学的人显然是拿不到钱的。”
“也就是说?”
省吾的头脑第一次转得这么快。
冈本分店长以为是真原浆,拿到手的却是假原浆,然后他又将假原浆的冒牌货交给了省吾。
他的目的应该是想借此查出想要试图盗取原浆并接近省吾的叛徒——最初他的目的大概的确如此。
但是通过春名的话以及观察省吾的脸色,冈本发现了原浆被盗这件事。说不定那个叫春名甚吉的男人还说了很多好处来游说冈本。
植原说,春名告诉冈本,省吾把原浆卖给了其他公司时,冈本是一笑置之的。因此,在那之前冈本大概还没有开始计划如何转嫁责任。
但是叶村省吾弄丢了用来做饵的原浆。
省吾受重托负责保管原浆,这已是公司内部公开的秘密了。而冈本分店长手上有真原浆,只要将这东西卖给其他公司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换来几千万日元。
虽说给省吾的是诱饵,但其他人却都认为那是货真价实的真东西。既然省吾将它搞丢了,这正好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这就跟省吾的兄嫂所想的一样。两家刚好姓氏相同,而在吴练海死后,得到一大笔遗产的未亡人又对叶村家一无所知,于是兄嫂便在这两个事实的基础上筹划圈套——冈本跟兄嫂的所作所为是一样的。
——这到底是个什么世界!
完全不能有任何疏忽大意,不能给别人一点可乘之机。
看来省吾真是个极易被利用的人。冈本分店长的行为还可以理解,可是连省吾无比尊敬的兄嫂夫妇竟然也把他当成工具利用。
真是悲哀。
省吾拿着被退回来的辞职信,有点不知所措。
“你再重新考虑考虑。现在赶快回神户吧!”社长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类似于笑容的东西,“三绘子也等得不耐烦了吧。最近,那孩子经常写信过来。”
从公司出来后,省吾便前往嫂子家。但他的脚步格外沉重。
他害怕见到嫂子。
他要尽量避开那个话题。嫂子已经知道他去了法祥寺,两个人都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但却不能避而不谈。
到时一定会很尴尬吧。
省吾带着事先讲好的寿司来到了公寓。
嫂子住在二楼。
管理员见过省吾,便跟省吾说道:“好久不见。夫人在家,顺子好像出去买东西了。”
“这样啊……”
省吾慢慢登上了台阶。
来到嫂子家门口站定,他敲了敲门。
但是,里面没人回话。他敲了第二次,又敲了第三次。
——发生什么事了?
管理员说过嫂子在家的。
省吾心中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立刻转动门把手——门没锁。
省吾打开门将头探了进去。餐厅、厨房里一个人都没有。
他走进屋内,对着起居室的拉门喊道:
“嫂子。”
还是没人回话。
省吾的胸口急剧地跳动起来。
他拉开拉门,里面飘来一阵线香的香味。
房间的地板上铺着床铺,但是嫂子没躺在上面。她趴在离床铺稍远点的桌子上。
“嫂子,你怎么了?”
省吾走进房间。看嫂子的样子,她好像是在桌上写东西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但是不管省吾怎么叫她,她都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正在服丧的家中有线香的味道是理所当然的,但是那股香味对省吾而言却莫名地呛鼻。
佛龛上的线香已经燃尽了。省吾看了看四周。他看到枕头旁边放着一个信封,凑过去一看,突然感到脚下摇晃。
信封上写着两个字:
遗书
旁边摆着安眠药的空瓶。
省吾急忙跨到嫂子身边,抓着嫂子的肩膀想把她架起来,但是对方没有任何反应。嫂子的脸被拉离了桌面,她的眼睛微睁,嘴巴半张。省吾从没见过嫂子这副模样。
铅笔从嫂子的手中掉下,发出“吧嗒”的声响。
桌上有张纸片,上面写着四个字:
焚画于炎
这四个字的写法很奇怪。嫂子在中学负责指导书法部,写得一手好字,而这四个字却像个烂醉的人写出来的一样,要仔细辨认才能看出写的到底是什么。
“嫂子!”
省吾在嫂子耳边大声地喊着。
嫂子没有回话,她整个身子都向省吾倒去。省吾紧紧地抱着她,左手试探地向她的脸上摸去。她的脸冷得简直可以透彻省吾的心扉。
“啊!”省吾惊叫道。
奇怪的是,即使看到了“遗书”两个字,省吾也没将它与嫂子的死联系到一起。然而,手的触感第一次证实了嫂子的死亡。
——不好!
省吾反射性地站起来,同时下意识地将写着“焚画于炎”四个字的纸片塞到了衣服口袋中。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冲下楼梯的。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结结巴巴地在跟满脸惊讶的管理员说话了。
“打110……不,嫂子已经死了。叫医生……不,她已经死了,不是,她是自杀,自杀死了……”
“您说什么?!”
管理员的声音听起来慢吞吞的,但是双眼却炯炯有神。透过对方的神态,他已经觉察出了异常。他的眼神中透出一种专业的态度,他要尽可能准确地把握情况,并且冷静地处理这一切。看着管理员的双眼,省吾害怕得发抖。
“死……死了……”
管理员仔细地擤了擤鼻子,然后站了起来。
“总之,我去看一下。”
管理员干净利落地向警察通报了情况。
顺子在警察来之前便回到了家中。她倚靠着母亲哭喊:“胆小鬼!妈妈,你怎么这么软弱啊……”
她的哭腔中带着对母亲软弱的责难,省吾觉得这话实在太过苛责了。
省吾的神经在法祥寺就已受到重创,如今嫂子的死亡更令他脆弱了。
他完全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再一深想,其实所有的前因后果他都很清楚。
他害怕与嫂子会面,但嫂子其实应该更害怕与法祥寺归来的省吾会面。
——到死我也不会把那件事说出去的。
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没有用了。
嫂子已经不在了。
遗书共有两页,一页是给顺子,一页是给省吾。
顺子:
妈妈累了,努力挣扎到现在,实在没有办法继续活下去。请你原谅妈妈。我去你爸爸的身边了,我们会一直守护着你,希望你一定要幸福,一定一定要幸福。我和你爸爸会在上面祈祷,愿你幸福。不论遇到什么事,你也不要放弃幸福,不要像我这样软弱。
再见,我的顺子。
再说一遍,一定要幸福。省吾:
我一直忍受到现在,但是已经没法继续忍受下去了。活着比死还要痛苦。
麻烦你替我照顾好顺子。我现在只希望顺子能够幸福,我想我死后为她祈祷会比活着看着她幸福更好。虽然我的行为极其不负责任,还是请你照顾好顺子。
顺子还小,还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死,但我不希望她变成一个能理解我为什么要死的不幸女孩。
省吾,我想你一定明白我是怎么想的,但是请你不要让顺子明白。
我到一郎的身边去了,我会在那边守护着大家的幸福。
再见,省吾。
再说一次,麻烦你照顾顺子。
省吾从遗书中读出了嫂子真正的意思。
——省吾,你已经去过法祥寺,想必已经知道那件事了吧。但是请不要将那件事告诉顺子。
这才是嫂子的原意。
“我明白,嫂子!”
省吾读完遗书,任由泪水流下地说道。
这番话本来他是想跟活着的嫂子说的。
——对了,要是不写那封信就好了。
省吾十分后悔。
他在信上告诉顺子他要将养母的骨灰埋到法祥寺。嫂子当然也看到了这封信,而且信还是在出发前一天写的。
如果早点把信寄出去的话,说不定嫂子会找件让省吾无论如何也无法推脱的急事,打电报或是打电话让他马上回来。
这样一来省吾就没法去法祥寺了。只要省吾去了东京,她就可以对省吾说——省吾你还要上班,我们学校放假,正好我有时间,就替你去趟法祥寺吧。
说不定就可以这样巧妙地化解危机。
省吾本来也不喜欢寺院墓地那种阴森森的地方。嫂子要是这样说的话,他一定会听嫂子的话。
如此一来,这件事就会在省吾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落下帷幕。而省吾还会继续拼命寻找杀害养母的凶手,寻找这个他绝对猜不到的凶手。
但是当信到了嫂子手里的时候,省吾已经出发去往法祥寺了。她已经没法阻止省吾。
“妈妈这个胆小鬼!”
顺子伏在榻榻米上痛哭。省吾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顺子,尽情地哭吧。之后的事都交给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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