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警察,陶展文对尚未从令人惊愕的真相中晃过神的老朱道:“怎么样?再来一盘?”
“啊……好。”回过神的老朱愣愣地眨了眨眼,下意识地扯了把裤腰。
陶展文以兄长责备弟弟的口吻笑道:“裤子穿整齐。瞧瞧你,衬衫都露出来了。”
“哦……”老朱没有辩驳,老老实实地照办了。
双方入座,开始了新一轮对弈。一旁的小岛看似在观棋,心却早已跟着警察飞走了。
中午,陶展文邀二人在家中小酌。酒足饭饱,陶展文问小岛道:“你今儿怎么成警察的跟班了?”
小岛当即叫起了撞天屈:“我难得休假,哪知一大早就让那警察逮着了,逼着我带他来见您……警方那儿有了新进展,能第一时间来找我们,还算他们有些良心。但是,我心里还是不得劲儿。”
“为什么?”
“警方到时破了案,立案卷的时候,哪能提着我们半个字?到头来都是他们的功劳。”
“我可不图这虚名。”
“我也理解,除非他们不想捧这个饭碗了,但到头来,我们也没落着好啊……”
见小岛闷闷不乐,陶展文安慰道:“好了,好了。难得周末,咱仨一起出去消遣消遣?”
“去哪儿?”老朱最爱消遣。
陶展文笑着建议道:“看脱衣舞去如何?照顾照顾多魔子的生意。”
舞台上,肉光致致的脱衣舞娘多魔子正与两条青色的舞伴缠绵。
多魔子恣意舞动着丰硕白皙却病入膏肓的玉体,夸张的舞姿与舞伴的蠕动,时不时将她身上的蕾丝布片撩起。只见她纤手一扬,蕾丝布片随风飘动。肌肤毫无遮挡地感受着台下男人的火辣视线,这种感觉令她欲罢不能。
投光灯毫不留情地照射着她身体的各个角落,随着粉红布片的一次次摆动,台下男人心中的兽性也渐渐被煽起。
多魔子以脚尖为支点,展示了她的招牌动作“空中转体”。布片的前端与腰间平行,她的下体完全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不知羞耻!
舞台上的多魔子唾弃着自己:“警察为什么要问我冈山那晚有没有休息过?我看,他们就是来搭讪的……随你们了,反正我是个不知羞耻的贱女人。”
她的玉体如陀螺一般旋转着,思绪也随之转动:“你们只要记得眼前的一切就行!只要记得我这个不知廉耻的贱女人就行!……不行,风头要被蛇宝贝们抢光了。”
两条蛇似要与主人作对一般,高调地缠住了主人的脖颈与腋下。
陶展文深知台上的女人此举为何,不忍再看。色相虽能娱人一时,却难叫人铭记一生。
演出结束,三个人闲逛至中心街才互相道别,陶展文归宅时已经4点半了。5点,神尾致电传来捷报:“结案在即了!库本果然误以为那晚有蛇女的表演,照这势头,他迟早得老实交代!竹内朝子的心理防线似乎更脆弱,这会儿怕是已经交代得七七八八了……当然,这还是多亏了您……”
“恭喜。”陶展文却没有太多感触。
通话结束,陶展文坐等宝媛归来为本次的案件划上句号。
这个混杂着错综复杂的人情义理、环环相扣的陷阱诡计的大旋涡,终于要停歇了。原本看不清、摸不透的光景,如今也一五一十地展现在眼前了。
体验了一番宝冢歌剧后,宝媛与三浦返回神户,就地选了家敞亮的牛排店共进晚餐。
三浦寻了个话题,问道:“这趟日本之游玩得开心吗?”
“真没白来,估计我这辈子都忘不了这趟旅行了。”宝媛语气中带着不舍,“可惜,再过三天,我就得和这儿说拜拜了。”
透亮的灯光诉说着二人此刻的心情。
与此同时,在相隔不远的一家灯光昏暗的咖啡厅中,一对中年男女相视而坐,围绕着二人的三合板充斥着廉价感。
女人将一捆钞票塞入手提袋中,笑道:“你今后可就发达了。”
听了女人的话,光和公寓管理员久留岛欣吾表情有些尴尬:“发达……这是哪儿的话……”
“反正人家今后全得仰仗你了。”
女人那娇滴滴的语气虽做作,却因她那有一说一的性子,让人讨厌不起来。
“但你丈夫那边……”
“你管那死鬼干吗?”
“你听我说完……咱们上回不是见面吗?好死不死,那晚我妹夫老王被杀了……”
“我不是让你对警察说,那晚你去帽店打发时间了吗?”
“我说了,但那帽店老板靠不住。”
“你自己看着办吧,你把咱俩的事儿抖出来,我也不介意。”
“那你丈夫那儿……”
“你又提他?”女人眉毛一扬,轻蔑地笑道,“你长点儿脑子吧……警察要的是不在场证据,哪有闲功夫管我们这点破事儿。这是隐私,警察就有权力追究别人隐私?”
久留岛仍然无法释怀,但一时间也想不出辙,只得无奈地道:“听天由命吧……咱们去酒店吧?”
“也好,快些完事儿,我今天最好早些回去。”
女人瞧上去比久留岛还性急些,仿佛与前夫苟且是理所应当的。跟她一比,支支吾吾的久留岛反倒更像宵小之辈了。
8点,陶展文终于把宝媛盼回来了。女孩刚进屋,便兴奋地说道:“今天玩得真开心。”
陶展文本来想用微笑迎接女孩,却发现面部的肌肉不听使唤了。女孩仿佛瞧不见陶展文那奇怪的表情,自顾自开心地说道:“这趟旅行受了陶叔叔这么多照顾,我真是无以为报……我回香港后给羽容挑几块中国产的布料吧?小小心意……”
女孩那无忧无虑的举止让陶展文将满腔的问题化作了沉默,5分钟前,那些在脑海中反复排练过数次的台词,此时此刻却重逾千斤。
——最近裁缝学得怎么样了?考考你,伊斯坦酒店的服务生制服,你能复制一件出来吗?不难吧?那布料随处都可以买到……你可真了不得,竟乔装成教会人员混进奥林匹亚物产打探消息。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一趟还真让你得知了冒牌林东策的行程。于是,你前脚离开公司,后脚便搭上了3点半发车的“第二富士”。
——当听闻冒牌林东策,也就是王同平的死因时,你一定大吃一惊了吧?听说死者并未喝下毒茶时,你又是否暗暗庆幸呢?
陶展文决定将这些话烂在心中。此时此刻,女孩那洋溢着幸福光芒的双瞳诉说着放下一切的觉悟。
女孩的亲大哥,林家的顶梁柱,他的将来承载着一个家庭的梦想。哪怕是弃学从商,他仍旧是林家母女物质与精神上的支柱。就是这样一根顶梁柱,竟轰然倒塌,还是被他人恶意推倒的……祸不单行,不久后,母亲也带着对儿子的思念离世了。而女孩还年轻,还蕴藏着无限的可能性。如今肩负着顶梁柱之责的她,必须要走出过去的阴影,开辟属于自己的人生……不过无需忠告,女孩都明白……从她的眼神就可以看出来。
就问她一句话,就一句——陶展文起身,问道:“令堂……去年可来过日本?”
“中式打扮的优雅老妇人”之谜,也到了该解答的时候了。
女孩的雀跃之情骤然冷却,她神情复杂地注视着眼前的中年男人,良久,才淡淡地回答道:“是的,母亲来过。”
疑问解开了,陶展文坐下,叹道:“果然,果然……”
宝媛却仿佛这通问答并不存在一般,半开玩笑似地埋怨道:“什么野营中心嘛,我看改名叫‘竞走中心’算了。三浦哥好像永远走不累似的,要知道,我昨儿可是逛了一整天的冈山了。我受不住了,陶叔叔,我先回房歇息了。”
“早些歇息吧,这两天养足精神,才有体力坐船。”
“嗯,陶叔叔晚安。”
女孩一只脚刚迈出客厅,陶展文开口了:“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谋杀王同平的真凶已经归案,你大哥是清白的。听小岛说,真凶是一家叫奥林匹亚物产的公司的董事,名叫库本。好死不死的,这王同平的别名也叫林东策,这才把案件搞复杂了。别担心,仅仅是同名同姓而已,王同平以林东策的名字订了房间后遇害了,和你哥哥毫不相干。”
女孩回头,陶展文竟没有勇气与她对视。她的眼神坚毅,且如烈日一般耀眼。
希望你今后也能以这样的眼神目视前方——这句就要脱口而出的激励,到底是堵在了陶展文喉咙里。
脚步声渐远,女孩散发出的幽香却仍在客厅中飘荡。
陶展文清了清嗓子,轻哼起“西厢记”中的名段:“兰麝香仍在,环佩声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