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你脑子转得很快。说白了,缺乏A酶就是玫瑰无法呈现蓝色的瓶颈之一。要培育蓝玫瑰,首先必须解决这个问题。于是我们——”
“就从其他植物中提取生成A酶的基因,编辑到了玫瑰的基因里……是这样吗?”
博士点点头。
“换成专业一点的说法,就是使用限制酶、连接酶及载体将‘记录A酶氨基酸序列的DNA片段’编辑到玫瑰DNA中。”
“不,请等一等。”玛利亚插嘴道,“现在我们手上有A酶,生成了蓝色素,到此为止我都理解。可是,为何能如此凑巧,只合成出蓝色素呢?‘横向’反应另外两种,‘C15H8O2(OH)4→天竺葵素’和‘C15H7O2(OH)5→矢车菊素’路径去哪儿了?就算有A酶,那些路径也不会说让道就让道吧。在‘纵向’反应进行到最后阶段前,‘横向’反应完全可以中途超车,生成黄色或红色素不是吗?”
博士瞪大眼睛,像发现宝物一样露出满脸笑容。
“太棒了……实在太棒了。仅仅听了一次解说,就能理解到这种程度。我真想把你招进研究室来。”
“你把我当猴耍吗?”
“没有。”博士认真地摇摇头,“你说得一点儿都没错。仅仅注入A酶,并不能使玫瑰呈现出完美的蓝色。因为其他‘横向’反应可能同时生成黄色或红色素。为避免这种现象,最单纯且最保险的方法,唯有改变B酶。要培育蓝玫瑰——换言之,要想只生成蓝色素,就要从源头上消灭B酶,用新的C酶将其替换,选择性单一生成翠雀素。”
博士的声音听起来闷生生,有点奇怪。
隔了一会儿,涟开口道:
“抑制B酶基因,导入C酶基因——这就是必须额外添加的工序吧。您的意思是,如此复杂的基因编辑,至少已在研究阶段可以实现了?”
“理论上说是这样。然而真实情况并没有如此简单。我们必须从数量庞大的碱基序列中找到目标基因,将其提取出来,再移植到正确位置——按照目前的技术水平,那简直是痴人说梦。现在研究者正在进行的工作,无非是用只切割既定位置的剪刀剪断DNA,借助微生物——载体的力量将看似正确的片段送入细胞内部而已。目标基因能否编入正确位置,能否呈现出来,这些都要等植入载体的细胞真正长成后才知道。”
博士露出自嘲的笑容。
“说白了,我们只能完成刚才那份流程图的第一步而已。要创造蓝玫瑰,除翠雀素外,还要结合导入金属离子和共色素的种种基因一并编辑。‘通过基因编辑创造蓝玫瑰’说起来简单,实际上要重复无数次试错。好了,约翰·尼森先生,让我们回到你的提问吧。”
博士注视着约翰。青年军人冷不防被点了名,身体僵住了。
“你刚才问‘能否通过基因编辑创造超人’。我先说结论吧。虽然不能断言不可能,但要说十几年内能否达到应用水平,我的答案是明确否定。”
“因为需要操作的基因数量实在太庞大了吗?”
约翰的嘀咕声里混杂着不知是失望还是释然的感情。
连蓝玫瑰都要经过复杂的生物反应,结合各种辅助物质才能实现,在那个过程中,要编辑许多原本不存在于玫瑰中的基因。若要创造超人,更不知要经过多少生物反应,结合多少物质,需要探明并编入多少基因——光是想想就让人脑子发蒙。
“没错。但是,若将‘人类’作为基因编辑对象,我们还要面对一个巨大屏障。”
“你是指伦理问题吗?”
“你觉得妄图创造‘超人’的家伙,会去关心伦理问题吗?我说的问题更现实,那就是实验体的成长速度。拿玫瑰举例,经过基因编辑的细胞长到开花需要半年到一年,这从研究周期的观点来看,已经算非常长了。若换成人类,从受精卵到婴幼儿,再到完成整个成长期需要二十年。若长到一半出现致命副作用导致实验失败,又要重新开始一个十年。这不是比喻,而是真正的重新开始。”
“那是什么意思?”
“如果是植物,目前已经有了成熟技术,能够从成体截取任意细胞片,将其培育成基因完全相同的植株。那种技术俗称‘克隆’。也就是说,假设有一个直到中途都算成功的个体,只要那个植株上采集细胞,就能继续进行基因编辑。然而,目前还不存在使用脊椎动物体细胞完成克隆的案例。就算‘超人’开发直到中途都算成功,一旦实验体成长为人类形态,就无法将其作为载体累积新的研究成果,必须重新开始所有麻烦的基因编辑。与其耗费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去创造‘超人’,还不如开发连超人都能一击毙命的高性能武器,反倒更快更现实。”
约翰一脸严肃地张开口,却不知如何反驳,只哼了一声便沉默下来。随后,玛利亚却说起话来。
“简而言之,‘超人’研究太不切实际,对吗?”
“可以这样认为。当然那只限于将其视为杀戮武器的场合。”
“那——”
玛利亚的眸子折射出红宝石色。
“你为什么要创造蓝玫瑰?”
博士脸上终于出现了猝不及防的表情。
“如果说因为自然界不存在它,所以才要创造,那并不一定要是蓝玫瑰吧。还可以创造甜胡萝卜甜青椒,以及其他对人类有用的植物嘛。”
那只是你不喜欢吃的东西吧。涟心里想着,却没有说出口。
“你从无数选项中挑选了蓝玫瑰,理由是什么?”
持续的沉默。然后——
“哪有什么理由。”
博士夸张地耸耸肩。
“因为想创造,所以创造了,仅此而已。‘蓝玫瑰象征着不可能,颠覆那种象征将是遗传工程学的一大进步’——我不会说那种话,因为那只是面向大人物和大众的宣传说辞。想必你也不愿听到那种不痛不痒的回答。
“我想创造,所以创造了,那对我来说是必然的结果,仅此而已。你问我为什么,就像问‘你为什么喜欢喝酒’一样,是个过度深究便无意义的问题。”
博士反将玛利亚盯住。两人目光对峙片刻,红发上司肩膀松懈下来。
“知道了,看来我问了个很无聊的问题。”
“不,有这么一个说法:‘从来没有无聊的问题,只有无聊的回答。’”
“是啊,最近我问过类似的问题,对方也跟你做了差不多的回答。”
涟屏住呼吸,约翰表情一沉。博士没有察觉他们的反应,而是勾起嘴角说了句“看来我跟那个人能好好喝上一杯”。
“各位还有别的问题吗?”
“前几天的公开发表提到——”涟开口说,“您成功应用新开发的基因编辑技术创造了蓝玫瑰。不过听您刚才的介绍,我还是无法抓住那种技术的全貌。公开信息中提到的‘有效生成基因的技术’具体是什么,能请您详细说明一下吗?”
“很遗憾,现在还不行。因为学会论文集还没出来。不过理论本身很简单,只要有基因表述的基础知识,很快就能理解了。详细阐述的论文下个月就会公开,你可以读读看。”
很敷衍的回答,但涟并没有追问下去。既然论文会公开,只要过后细读即可。接下来就轮到他们(用作见面借口)的问题了。
“要改变基因,首先应该在最初阶段解读DNA碱基序列。请问这方面的技术发展到何种程度了?若能将DNA解读技术应用在犯罪调查上,是否能期待它实现比血型更详细的个人识别呢?”
“你是说DNA鉴定吗?我也听说过那个,应该再过几年就能达到应用级别吧。”
他吃了一惊,这比想象的还要快。
“不过目前正在研究的只是从DNA内截取一段特定碱基序列,根据片段长度不同进行粗略识别而已。可供辨别的序列充其量只有几十种,应该称其为‘DNA型判定’更准确。从头到尾正确解读每一个DNA碱基序列,是一个需要应用DNA合成反应的复杂而繁重的过程。按照目前的技术水平,要解读一个人的DNA,恐怕需要好几十年。DNA鉴定技术严格意义上达到应用级别,至少要等到下个世纪吧。”
那就是说,道阻且长啊。
不过,目前能辨别的序列虽然只有几十种,但已经比ABO血型多了很多。若DNA解读技术早发展十几年,曾经的水母船案恐怕就不会发生了。
“还有别的问题吗?”
“在你公开发表研究成果前,A州一位牧师也发布了蓝玫瑰的消息。你对他的蓝玫瑰怎么想?”
“难以置信。”博士马上回答,“那要么是假的,要么是天大的好运气。经过刚才的解说,你们应该都知道为什么了。”
“从遗传学角度来看,玫瑰缺乏一切生成蓝色花的要素——可以说,靠自然培育填补那些空缺的概率基本接近于零,对吗?”
“没错。我不会断言那是假的,因为不进行反证就做出妄断,这违反了科学家的原则。只是我要着重强调,我认为前者的可能性非常高。若对实物加以调查,很快就能搞清楚——还有别的问题吗?”
“那我再问一个问题。”玛利亚举起手,“你打算拿自己的蓝玫瑰怎么办?”
“你的意思是?”
“你把它创造出来,肯定不会扔下不管吧,毕竟它不是孤儿。别告诉我你什么都没想过。”
弗兰基脸上瞬间闪过不知是愤怒还是悲哀的表情——或许只是错觉。
一阵沉默之后,博士浅笑着回答:“这你不用担心。已经有好几家企业找我商谈商品化事宜,我也提交了专利申请。只要再克服几个需要改善的细节,很快就能在市场上看到蓝玫瑰的身影。”
看来确实有商品化的打算。既然创造了蓝玫瑰这个惊人成果,其他企业和研究机构应该也对博士的技术垂涎欲滴。正如这回代表军方前来的约翰一般。
不过,涟却感觉弗兰基的语气有些奇怪。
自己的成绩极有可能带来巨大利益,但态度上却仿佛事不关己。尽管那也可以解释为缺乏物欲的性格。
“我们非常期待。”
为避免被误会为挖苦,涟慎重地回了一句客套话。
“不过——”约翰好像突然想到什么,“说到市场化,你准备怎么称呼蓝玫瑰?”
“称呼?”
“新品种玫瑰基本上都有特殊命名。我有个钟爱玫瑰的亲戚,经常告诉我各种玫瑰名称的由来。我记得那位牧师的蓝玫瑰也有个名字,好像叫‘天界’吧。”
好大的架子啊,玛利亚狂妄地评价一句,又看向弗兰基。
“你的蓝玫瑰呢?是不是也有个装腔作势的名字?”
“没有。那只是成百上千个样品之一,除了序列号没别的名字。
“不过,这个嘛……如果硬要起个名字——”
弗兰基顿了顿,仿佛想到了有意思的俏皮话。
“就叫‘深海’如何?”
※
结束跟坦尼尔博士的会面,涟一行离开了生物工程学大楼。
约翰说要去空军基地一趟,与两人道了别。他说要去取附近行政州发生的山体滑坡灾后重建工作资料。“难得碰面,要不要去喝一杯?我让你请客好了。”面对玛利亚的邀请,青年军人苦笑着拒绝了。
两人穿过校园走向停车场,看见一名女性从对面走过来。
那是个东方人,年龄三十五岁以上,留着一头黑色中长发,有一双黑色眸子。她戴着粗框眼镜,身穿西装,脚踩高跟鞋,左手拉着行李箱。看起来就像到国外出差的保险推销员。
女性一手拿着貌似地图的纸片,带着困惑表情四下张望。她好像迷路了。
就在那时,她注意到了两人。
“不好意思,我想问问——”
口音浓重的U国语言让涟感觉很熟悉——那是J国人常见的突出元音语调。
“您有事吗?”
涟用J国语回问一句。女人仿佛在沙漠里见到绿洲,整张脸明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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