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不好意思,请问您知道生物工程学大楼在哪里吗?”
那是涟他们刚刚离开的地方。于是他指着身后那条路,并在地图上点明她的所在地和目的地。女人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真是太谢谢了。我头一次来这里,有点找不着北……真不知该如何感谢您。”
“请别在意。话说回来,您到这里来是为了公事?”
“算是公事吧。其实我在一所大学的研究所工作,这次相当于来进行实地调查。”
看来她不是外交工作人员。涟又问了一句她的工作单位,是他也听过的著名国立大学。
“涟,你们在用土星话聊什么呢?是熟人吗?”玛利亚一脸奇怪地问道。
“啊,真抱歉。”女人用英语向她道歉——表情也僵硬起来。她把玛利亚从头到脚看了一遍,似乎不喜欢那种邋遢模样,目光略显不友好。
“干什么,怎么了?”
玛利亚对此毫无察觉。女人猛地抬起头,干笑着说:“啊,呵呵呵。”
“真不好意思,祝你们愉快。”
她点点头,拉着行李箱走了。轮子声渐渐远去。
“搞什么啊,J国人怎么都这么奇怪。”
“我觉得你没资格说人家吧。”
你什么意思——玛利亚吊起了眼角。
两人回到F警署不久,多米尼克又打来了电话。
※
“欢迎光临,索尔兹伯里女士,九条先生。”
罗宾·克利夫兰牧师低沉的声音响彻整个教堂。
他与“牧师”和“玫瑰培育家”这些头衔给人的印象截然不同,结实得像座小山。五官鲜明,身高一百八十几厘米,穿着一身黑袍,身形不胖不瘦,同时肩膀很宽,给人一种坚定的感觉。
“看他那样子,感觉以杀人为副业啊。”
玛利亚在涟耳边咕哝了一句很失礼的话。罗宾似乎没听见那句耳语,面不改色地说:“那么,两位这边请。”随后转身迈开步子。
这里是P市郊外,培育出蓝玫瑰的另一位人物,罗宾·克利夫兰牧师的教堂。
教堂非常质朴,除了教坛和几排长椅,并没有称得上装饰品的东西。每到礼拜日,这里应该会聚集许多教徒,但今天周六,周围空无一人。
两人跟在罗宾身后走出正门。回头一看,相交成钝角的屋顶下方,恰好在门顶上的墙面固定着一个大十字架。这里没有一般人印象中那种竖立十字架的尖顶,而是像民众聚会场所一样的普通建筑。
两天前的夜里,涟和玛利亚回到F警署,等待他们的是来自多米尼克的新委托。
“这次要去拜访罗宾·克利夫兰牧师——是吗?”
“不好意思,上头说‘最好找同样的人去确认’。”
多米尼克的声音有点踌躇。涟把话筒递给红发上司,她皱着眉与多米尼克开始讨论。
“喂,我是玛利亚·索尔兹伯里……等等,又来?”
“……对,是真的……坦尼尔教授?嗯,确实是个怪人,不过我猜教授应该算非常优秀的研究者……哈?什么意思?……不,没有。这只是我身为外行人的第一印象:那些专业知识非常高深。”
“知道了,下次你要请我喝酒……两杯?太少了。四杯才行啊,四杯,这已经是最低要求了。”
经过一轮又一轮秘密商定,涟与玛利亚决定今天来拜访另一位蓝玫瑰创造者——罗宾·克利夫兰牧师。
这是他们早已预料到的结果。既然已经打探了制造蓝玫瑰骚动的其中一方当事人,就没理由放着另一方不管。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不知该用什么理由去拜访。因为跟弗兰基·坦尼尔教授不一样,这次的对手并非遗传工程学专家,故无法使用技术性咨询的借口。但直说这次目的是调查某件事,恐怕又与P警署的意向不符。
想来想去,他们决定以邀请他演讲为借口。
一点一滴的努力最终转化为成果,这样的事迹能对警官们产生极大鼓励。不知您能否为我们讲讲心路历程——尽管借口无比滑稽,但可能有了警署这个光环效应,对方很快便答应下来。由于工作日安排了布道活动,礼拜天又很忙碌,他们便紧急商定今天,也就是周六先见一面。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依旧看不透P警署的目的。
可以看出他们在打探跟蓝玫瑰有关的事,然而那件事到底是什么?为何不直接动用P警署的人,反倒来委托F警署?不明之处实在太多了。
涟和玛利亚带着那些没有答案的疑问,走在罗宾后面。
绕过教堂来到后面,可以看到环绕教堂的红砖围墙——面对正门左手边的围墙深处,有一扇陈旧的木门。
这种地方有门,莫非是偏门吗?但旁边应该是邻居的——
涟尚在疑惑之时,罗宾已经把门打开。两人被请了过去,眼前现出一片大花园。
干燥的土地,环绕土地的围墙,攀附在围墙上的植物。左手边往前看有一扇貌似正门的大门,同样是木板制成。那扇门关着,看不见外面的样子。
涟两人的正前方,是一座四面都被百叶窗遮盖的小屋。
百叶窗缝隙间闪出玻璃光泽,还能窥见褐色的藤蔓和绿叶,以及一片泛蓝的影子。
那是一座温室。正面宽数米,长近十米,跟昨天在C大学见到的温室相比明显简陋一些,但作为私人温室而言,已经很不错了。百叶窗似乎是后来安装上去的,顶端横杠装有小钩子,可以直接挂在玻璃上。
“我在那里进行玫瑰培育。”罗宾把视线转向温室,“这里原本是教会附属的孤儿院,但很久以前关闭了,连建筑物都被拆除,只剩一块空地。于是我便将它改造成了玫瑰园。”
这里原来是附属设施吗?被他这么一说,此处的围墙材质确实跟教堂一样。
“虽说是玫瑰‘园’,目前也只有那座温室而已。这一带气温高,雨水少,夏天必须进行遮光管理——请进。”
罗宾停在温室前,把门打开。
涟和玛利亚一起走进去——然后愣住了。
眼前是一整片蓝玫瑰。
数不清的藤蔓覆盖了墙壁、窗户和天花板,而那些藤蔓上都盛开着直径七厘米左右的花朵,娇嫩的蓝色花瓣层层叠叠。
花瓣颜色很浅,与其说蓝,倒更接近浅蓝色。然而,那确实是无可否定的“蓝玫瑰”。如同初春的天空,富有透明感的浅蓝。
“真美啊……”
两人忍不住脱口而出。坦尼尔博士的“深海”更让人感到畏惧和妖异,而这片覆盖温室的蓝色花朵,却如同在草原仰望天空,让人无比安详。
——原来如此,真不愧是名为“天界”的花朵。
温室还开着许多红、黄、白色玫瑰,有的直接种在土地里,有的生长在花盆中。不过,半数以上的花都是蓝色。本以为会看见C大学的“深海”那般长在花盆里的单一植株,完全没想到会盛开如此大一片。
“能得到你们的称赞,我感到很荣幸……不过,我只是进行了培育而已,若你感觉这些玫瑰很美,是因为你自身理解了玫瑰的美。”
他的声音虽然厚重,回答却异常谦虚。涟不着痕迹地开始了提问。
“我想您已经接受过无数人的提问,能否请您告诉我,这些蓝玫瑰是如何创造的?您从一开始就打算创造蓝玫瑰吗?”
“不。”牧师摇摇头,“我尝试过将不同种类的玫瑰进行杂交,以实现品种改良,但从未主动考虑过培育蓝玫瑰。这座温室里的花并非全由我从零培育而来,其中也有许多信徒和朋友熟人赠送的植株。我将那些植株种在花盆或土地里,偶尔进行杂交——很长时间以后,一盆新植株就开出了‘天界’的母株。仅此而已。说句傲慢的话,这可谓上帝给我的馈赠。你要我重现培育过程,等于期待上帝的奇迹再现——这恐怕与两位想听到的话有些出入吧。”
“不,请您不用担心。我们署长也希望能请您跟他交流交流。”
这是真的。看来位高权重者看重权威的现象并非仅限于J国。
“我听弗兰基·坦尼尔博士说,蓝玫瑰基本不可能自然生成?”
玛利亚问了个挑衅的问题。罗宾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我在报纸上看到了,真让人悲痛……不过如二位所见,‘天界’确实存在。科学是为了解释现实,而现实并非为证明科学而存在,既然如此,现实与科学哪一方更优先就很明显了。当然,我想那位教授也很明白这点。”
确实,弗兰基只说“造假的可能性非常高”,并没有明言百分之百不可能。
仅以外行人的眼光来判断,罗宾的“天界”跟弗兰基的“深海”一样,看不见人为加工的痕迹。涟还把脸凑过去仔细观察,并没有发现用颜料上色的痕迹,也不像吸收蓝水形成的效果。
真实无误。这种淡蓝色是花朵本身的颜色。
若罗宾的话没错——莫非他真的在目睹上帝的奇迹吗?
“你这些跟坦尼尔博士的完全不一样呢。不仅是花朵,还有整体形态。”
玛利亚换了个问题。
“深海”开在花枝上,而覆盖温室的“天界”则开在藤蔓上——当然,也有种在花盆里的“天界”,那些则更接近枝条的形状。
“区分玫瑰的方法除了花色,还有藤本和木本之分。”
罗宾一谈论起玫瑰,语气就变得平和清澈,与他严厉的外表截然相反。
“但实际上,两者的界限非常暧昧。将藤本玫瑰放到不同气候的地区,有可能变成木本,相反情况也经常发生。根据环境不同和培育方法差异,很容易发生性质改变。这点无论玫瑰还是人都一样。”
哦——玛利亚感慨地咕哝道。
“那我想问,你对通过基因编辑改变生物形态这件事有什么想法?”
玛利亚的言外之意是:你是否认可弗兰基的蓝玫瑰。
罗宾闭起双眼回答:“罪孽深重。我对探讨生命进化的学说不发表任何意见。只是,凡事皆有禁忌。生命改变形态,应该停留在自然演变的范畴之内。人类不可恣意越过那条边界线。”
“那也包括品种改良吗?”
从另一种层面上看,人工杂交品种也属于基因改造。牧师如何将其与DNA级别的基因编辑进行区分呢?
“若站在人类不可进行任何干预的立场上,我的手也被玷污了。然而,花粉可以乘着风和鸟儿跨越大海,在另一块大陆的花朵上着床结出果实,那么我就不认为,将两种不同的花粉通过人手交换是一种罪孽。假设那是罪孽,那么连接不同大陆的船舶和飞机也都是罪孽。”
如果说这些都是自我辩解,那我也无从解释了——罗宾浅笑着补充道。
“性质相异者结合在一起,会诞生新的可能性。生命本质便是如此,也应该如此。若用超越那个道理的方法创造生命,那就意味着人代替上帝去编织命运,倾听祈祷,导向幸福——然而,人类果真拥有如此超凡的力量和责任感吗?”
他们声称下午还有别的事情,上午便结束了与罗宾·克利夫兰的会谈。
回到讲堂后,双方简单商谈了到F警署演讲的事宜。牧师爽快答应下来,但由于年底年初教堂工作繁忙,再考虑到警署内部需要一个通知时间,他们便暂时约定一月中旬以后再确定演讲时间。
“好麻烦啊,明明只是讲个话,为何如此费事。”
从P市的回程,玛利亚在副驾上咕哝道。
虽说是自然发展,但现在偏偏导向了牧师到警署说教的结果。这位没有一丝信仰的红发上司会不高兴也很难怪她。
“因为细节处自有神啊。”
涟随口回了一句,心思早已飘向别处。
在涟看来,罗宾·克利夫兰的为人并没有过分跳脱牧师的范畴。
他一方面持有较为进步的思考,而从他口中的话语判断,同时也抱有身为圣职人员的坚定信仰。被问到蓝玫瑰由来时,他的回答很淡定。且不论外表的严厉,至少从今天的对话来判断,他并不像那种牵扯到可疑事件的人。
从教会回来,他们绕道P警署向多米尼克做了简单汇报。银发警官一脸烦恼地说:“这样啊……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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