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奇把他对玛德琳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讲得认认真真、活灵活现。菲尔博士锐利的小眼睛一直盯着他看,艾略特督察也在专注地听讲。涂满油膏的尸体、开着窗户的黑屋、惊慌失措的流浪汉、等在一旁的第三人:各种景象就像银幕上的电影一样在书房里放映。
讲完之后玛德琳开口说:“是真的吗?您和督察也这么认为吗?”
菲尔博士只是点了点头。
“那我问你一个已经问过布莱恩的问题。如果说没有女巫异教——如他所说——整个事件就是做梦,那么这个‘第三人’的行为用意何在?巫术的证据又怎么解释?”
“啊,那些证据。”菲尔博士说。
过了一会儿,他才继续说:
“我会尽量解释的。你们当中有个人的心智长年沉浸在对这类事物的秘密热爱和维护里面。根本不是信仰!我必须指出这一点,并加以强调。没人比这个人对黑暗力量和四方之神更加嗤之以鼻。然而对这些事物越是讳莫如深(几乎到了谈虎色变的地步),就越是全身心投入地热爱。要知道,这个人在人前是一副完全不同的形象。他在人前永远不会承认对这类事物哪怕是有一丝兴趣,而这种兴趣你我都可能会有。因此这分隐秘的兴趣——分享出来的渴望——尤其是想在其他人身上做实验的渴望——与日俱增,终于爆发出来。”
“这个人的立场究竟何在?此人又会做什么呢?在肯特郡新创立一个女巫异教,类似几个世纪前在这里存在过的撒旦崇拜仪式吗?这肯定是个很不错的主意,但这个人知道这样太疯狂了。这个人本质上还是非常务实的。”
“撒旦崇拜组织的最小单元就是女巫集会(我能这么说吗?)。集会由十三个人组成,包括十二个成员和一个头戴面具的会长。成为戴着雅努斯面具的会长想必对于我们说的这个人是个美好的幻想吧,不过只是幻想而已。不只是现实中的困难难以克服,还因为这样一种兴趣若要与其他人分享,涉及的人数必须非常少才行。这种兴趣是秘密进行的,因此必须是小范围、私下里单独进行。”
“我要强调的是,这与恶魔之类的力量没有直接关系。做这种事不需要有什么雄心壮志,更确切地说,没必要自命不凡,也不用精心策划。筹备的人不用有什么大智慧。它和我们所了解的蓬勃发展的异教团体不同。它只是人们闲来无事对这类东西的由衷喜爱,是一种爱好而已。上帝保佑,我没曾想会造成重大伤害——只要这个人不用毒药去制造幻觉就没事。如果人们想做蠢事,只要他们不违反法律,甚至连习俗也不违反,就不会惊动警方。然而,当有个女人在汤布里奇威尔斯附近因皮肤涂抹颠茄而死时(准确地说是十八个月前发生的,虽然我们还没能证实这件事),真是的,警方肯定要干预啊!不然你们以为艾略特被派到这里是来干什么的?你们以为他对维多利亚·戴利的案子那么上心是什么原因?嗯?”
“你们开始明白某人做了些什么事吧?”
“这个人选择几个合适并且臭味相投的朋友,向他们吐露秘密。人数不多,或许两个、三个,或者四个。我们很可能永远也不知道是哪些人。这个人和他们聊了许多,或送或借给他们很多书。然后,当哪个朋友彻底被洗脑并且跃跃欲试的时候,时机就成熟了。这时就该告知这位朋友附近真的有撒旦崇拜者的团体,当前正在招收成员。”
菲尔博士用拐杖的金属头敲击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他有些不耐烦,显得很恼火。
“当然根本没有那种东西存在。在集会的当晚,新成员当然没有离开过屋子或者从房间里出去。当然这都是涂上油膏的缘故,油膏的两种主要成分就是乌头草和颠茄。”
“而且通常来说,这个人自然不会在所谓‘集会’当晚接近这些朋友,更别说参加任何集会了。要是毒药的作用过于强烈,那就太危险了。这人的乐趣来自传播福音书;来自叙述分享(神秘的)冒险经历;来自欣赏心灵在药物作用下以及在安息日自我暗示作用下的侵蚀;简单说,是综合了两种因素,其一是一定程度上的沉重精神虐待,其二是在安全的小圈子里放纵这项嗜好而带来的乐趣。”
菲尔博士停顿下来。肯尼特·墨里打破了沉默,若有所思地说:
“这让我想起,那些写恶意匿名信之人的心态。”
“你说对了,”菲尔博士点头说,“几乎一模一样,发泄渠道不同却更加害人。”
“可是如果你无法证明另一个女人也死于中毒——汤布里奇威尔斯附近那个,我没听说过这个人——那么你有什么依据呢?这个‘人’做的事具体违反了哪条法律吗?维多利亚·戴利又不是死于中毒。”
“要看情况,先生,”艾略特圆滑地说,“你好像以为毒药只能内服吧。我告诉你并不是这样。但这不是当前的重点。菲尔博士只是在告诉你那个秘密。”
“秘密?”
“这个人的秘密,”菲尔博士说,“为了守住秘密,两个晚上之前,有个男人在花园里的水池边被人杀死了。”
又是一阵沉默,这次的沉默怪异而恐怖,仿佛令每个人都周身一紧。
纳撒尼尔·巴罗斯将一根手指伸进领口。
“有意思,”他说,“太有意思了。不过同时我觉得自己是上了你们的套儿。我是名律师,不是异教学徒。我没看出来这个异教论和我接手的案件有什么关系。你叙述的故事与法恩利财产的合理继承也没有关系——”
“哦,有的,有关系。”菲尔博士说。
他继续说:
“事实上,这正是整个事件的起因,也是我要向你说明的一点。”
“可是你,”他看向佩奇,言辞激烈,“我的朋友,你不久前问起是什么原因促使这个人采取行动的。只是由于无聊吗?是童年养成的癖好,从未消失,反而年复一年不断滋长吗?我倾向于两方面原因都有一些。在这个案例里,所有原因就像种植在树篱里有毒的颠茄属植物一样互相促进。它们交织在一起,密不可分。”
“是谁具有这些天性,一直在强行压抑?通过眼前的全部证据,我们可以在谁身上发现问题?怎么能看出谁是这个,而且是唯一能直接将巫术和谋杀同时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是谁切切实实从无爱、痛苦的婚姻中感到厌倦,同时又苦于精力过于旺盛——”
巴罗斯恍然大悟般跳起来,大声咒骂了一句。
与此同时,敞开的书房门口传来诺尔斯和一个人的窃窃私语。
诺尔斯脸色惨白地说道:
“打扰了,博士,但是他们——他们告诉我夫人不在房间里。他们说不久之前她收拾好行李,从车库开了辆车,然后——”
菲尔博士点点头。
“果然,”他说,“这就是我们为什么没急着去伦敦。她的逃跑等于不打自招。那么我们现在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拿到逮捕证,以谋杀罪将法恩利夫人逮捕。”
[1]在英文中,spinster有从事纺织的女子之意,而“酸醋”(vinegar)可用来形容女子尖酸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