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啊……”我给高千的杯子里倒上威士忌加矿泉水,并用小勺搅拌均匀,“是因为前年市政府要求大家在丢弃垃圾时必须使用透明或半透明的塑料袋。”
“所以,也就是说,凶手手头很可能没有黑色塑料袋,对吧?”
“对,很有可能。”
“嗯……”高千似乎还有疑惑,却欲言又止。
“被害人海野早纪小姐……”佐伯说到这里干咳一声,又重新组织了语言,“被害人叫海野早纪,时年三十二岁,在鸭谷邮局工作。”
我有些纳闷,一开始佐伯在被害人的名字后面加了敬称,紧接着又有意识地改口,这是为什么呢?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小细节,然而一旦深究,问题就越来越多了。
为什么佐伯要把这个案子放在后面说?“船引公寓”凶杀案发生在七月,这个案件发生在同一年的四月,如果他认为这两起案件有联系,那么不是应该把先发生的案件放在前面讲吗?而且,佐伯是一个注重事实的人,他本来想讲蜂须贺美铃的头和手的发现经过,后来改为按照发现顺序,重新从桑满到的事讲起,怎么这里又打乱时间线了呢?
这些姑且不论,我还注意到,除了船引町和城所町,似乎又出现了第三个地点。
“鸭谷邮局?海野早纪的家在船引町,还是在城所町?”
“都不是,她和父母住在乡原町。”
乡原町比船引町和城所町更靠西,离我打工的“ai eru”和安槻大学校园很近。
“海野早纪被害的前一天晚上,和朋友们在商业街的中餐馆吃饭。她本来酒量不太好,但是禁不住朋友一再劝酒,就喝了不少。一开始喝的是绍兴黄酒,可能她觉得这种酒比较顺口,不知不觉就多喝了几杯。与朋友分开的时候她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醉态,朋友们也就没有很担心。”
晚上九点多,海野早纪坐上向西行驶的电车,根据司机和其他乘客的证词,她一坐下就睡着了。
“刚才我说过,她家在乡原町。但可能是因为喝醉酒的缘故,她那天提前好几站,在船引町的商店街就下车了。”
又是船引町?我预感到这个地方将是连接两起案子的关键。
“晚上十点多,商店街的店铺都打烊了,有路过的行人说看到一个女人坐在路边呼呼大睡,这个女人的穿着和年龄都与海野早纪相符。这是她生前最后一次被人看到。”
“然后,第二天一早,她支离破碎的尸体就在船引町的垃圾收集点被发现了……”
“是因为海野早纪的尸体也是在船引町发现的,所以警方才认为两起案件可能是同一凶手所为吗?”
“当然这也是原因之一,还有就是两起案子都涉及杀人后肢解尸体。”佐伯一口气把酒喝光,“严格说来,与七月那起案件不同的是,警方没有确定海野早纪的被害地点。她也有可能是在船引町之外的地点被杀害的,然后凶手再把她的尸体运到船引町丢弃。不过……”
“不过,按照常理推断……”我拿过佐伯的杯子,又给他调了一杯兑水威士忌,“既然她最后被人目击到时,是睡在船引町的商店街上,那她就应该是在船引町被杀的吧。”
“但是四月的案件和七月的案件也有不同之处。”也许是为了转换心情,高千放下盛有威士忌的杯子,起身从冰箱里拿出罐装啤酒,“海野早纪的尸体整个儿都被肢解了,而蜂须贺美铃和桑满到的尸体只有头和手被切掉了。”
“嗯。羽染要一的尸体上连切割的痕迹都没有。”
“我总觉得这个不同点具有重要的意义……”高千咕咚咕咚地灌下几口啤酒,“对了,发现海野早纪尸体的时候,有一个可疑的男人从现场逃走了,对吧?”
“对对,我把他给忘了。不过他好像和这件事没什么关系。”
“这么说,警方也调查过他,是吧?”
“嗯。那个人叫飞田光正,时年六十岁,他在船引町、城所町和其他几个区域都是小有名气的人物。当然了,不是什么好名声。”
“当时负责垃圾分类的居民里有人见过他,对吧?那天他在垃圾收集点鬼鬼祟祟的,是不是在乱丢垃圾啊?”
“你可真敏锐,可惜猜反了。飞田并不是去乱丢垃圾,而是去捡垃圾,而且还是个惯犯。”
飞田光正经常在能源垃圾收集日这一天,一大早就在各个收集点转悠,翻捡用于回收的书籍、杂志,有喜欢的就顺手牵羊。
“他每次都剪断捆书的绳子,东挑西拣,弄得乱七八糟。附近居民警告过他好几次,他根本不听。有一次,船引町的一位居民刚把一捆旧书扔到垃圾收集点,飞田光正就当着人家的面,堂而皇之地剪断绳子,一本一本翻看起来。那位居民勃然大怒,厉声要求他立刻把书整理好。飞田却不屑一顾地一边翻书一边说:‘这不是垃圾吗?垃圾还整理什么?’然后就带着几本书扬长而去了。那个说飞田光正眼熟的人当时正好目睹了这一幕。”
“是这样啊。所以说,他是在翻找旧书时,发现了海野早纪的尸体。”
“对。他像往常一样,在那里找书,一个装有死人头颅的塑料袋突然从书堆里滚出来,他的视线恰好对上死人的眼睛,吓得他魂飞魄散,拔腿就逃……他坚持说只记得自己大喊了几声,其他都记不清了。”
“有证据证明他没有撒谎吗?”
“他也不是没有可疑之处。这件事之后,飞田就再也没去过任何一个垃圾收集点。往好里想,可以说他是被吓怕了,再也不敢靠近类似的地方。但是也有可能……”
“也有可能他是怕被警方盯上,想避避风头。”
“是的。但是最后我们还是得出结论,认为他与此事无关。”
“有什么证据吗?”高千又拿出一罐啤酒。
“证据就是血型。”
“啊?”高千正想拉开易拉罐,又停下手,“警方知道凶手的血型了?”
“法医检查过海野早纪的尸体之后,确认她死前发生过性行为。通过从她身上提取的体液检测出凶手的血型,飞田的血型与之不符。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们还做了DNA检测,结果也和飞田的不一致。”
“但是,与死者发生性行为的对象也不一定就是凶手啊。”
“你说得对,凶手也可能另有其人。然而,根据海野早纪生前最后看到她的人说,她当时烂醉如泥,睡在街上,很难想象那样的她能自愿与他人发生性关系,完事之后又有另一个男人过来杀死了她,并肢解了她的尸体。时间和情况上都不允许。所以,和她发生关系的人十有八九就是凶手。”
“也对……”高千几口喝干啤酒,双手抱胸,陷入沉思。我拿过她面前的水瓶想给自己调一杯威士忌,却发现水瓶已经空了。
“啊,没水了。”高千飞快地看了我一眼,站起身来,“你等等,我去买水。”
“没事,用啤酒兑威士忌也行,更有劲儿。”我刚说完,高千就一脚踹过来。
“不要胡说八道,我们的讨论才刚刚开始呢,你喝多少我不管,但起码要保证最低限度的思考能力,听见了吗?”说着,她就拿起钱包出门了。明明已经喝了不少,可她的脚步依然十分稳健,丝毫不见醉态。
“那个……阿匠啊,我真的很抱歉。”
我被佐伯突如其来的道歉吓了一跳。
“什么?”
“我以为你肯定单身一人,所以才来找你。要是我知道高濑小姐回来了,就不会特意来找你谈这些血淋淋的恐怖事件了。”
“不不不,没关系,你真的不用放在心上。别担心她,她一点儿都不害怕。倒不是说她喜欢这种事,只是她这个人,如果有机会了解一些常人无法得知的事件内情,她就愿意仔仔细细地探究琢磨。她就是这样的性格。”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耽误了你们俩团聚的时间。高濑小姐在东京工作,不会在这里待太久,是不是?交通费、住宿费也是不小的开支。你们久别重逢,在一起的每一秒钟都很珍贵,我却用这种无聊的事来打扰你们,实在是不好意思。”
“哦……”说实话,我压根儿没想过这一点,不过对于佐伯的体贴,我还是很感激,“不过,她也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佐伯先生。我们知道你工作忙,也不敢轻易约你出来。没想到你自己提出邀约,我们开心还来不及呢。”
佐伯刚想说话,被开门声打断了。高千拎着一个塑料袋走进来,她打开袋子给我们看。
“自动贩卖机还卖冰块,早知道我一开始就买了。”她麻利地把冰块放进每个人的杯子里,又倒上威士忌。
“你们说到哪里了?”
“没说什么新情况,等着你回来呢。”我说。
“真的假的?你可不要藏着什么王牌等着待会儿压我一头啊!”
“我干吗要这么做啊?”
“最重要的问题是,我们没法对凶手进行侧写。”似乎为了打圆场,佐伯及时转换了话题,“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这几个受害人的交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羽染要一和桑满到的交情好得非比寻常。但是,他们和蜂须贺美铃才认识了不到四个月,时间太短了。”
“这三个人和海野早纪有什么联系吗?”
“我们调查过这四个人的生活圈和就读过的学校,没有发现任何值得关注的联系。也没有共同认识的人。”
“但是,如果四月和七月两起案件的凶手真是同一个人的话,这几个被害人之间总得有某种交集才对吧?”这次发言之前,我稍微慎重地考虑了一下。
“是啊。所以,阿匠,你认为这两起案件之间没有联系,凶手就是不同的人,对吧?”佐伯摇晃着杯子,冰块碰撞发出轻响。
“我也说不好。只是我觉得,仅就我了解到的情况而言,这两起案件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
“感觉?什么感觉?”高千向我这边探过身,“具体有什么不一样的?”
“有很多方面都不太一样。首先,我觉得两起事件中,肢解尸体的理由有所不同。”
听到我的话,高千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说:我洗耳恭听,有什么本事你就亮出来吧。怎么?她是倾向于同一凶手的说法吗?那她的理由是什么?
的确,我承认,三个月之内在同一地区接连发生两起手法相似的凶杀案,是不同凶手所为的可能性非常低。然而,可能性低不代表没有可能,至少现阶段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支持同一凶手的说法。
“首先说四月那起案件,凶手肢解海野早纪尸体的理由很清楚,就是为了方便运输。”
“那凶手为什么非要把尸体运到其他地方去呢?”
“因为杀人现场很可能是凶手自己的住处,所以,他必须尽快丢弃尸体。”
佐伯用手敲敲椅子扶手,朝我用力点点头。
“至于凶手和海野早纪是不是原本就认识?可能性五五开,但我敢说他们并不认识。不管他们是否认识,那天晚上,凶手遇到在船引町商店街上醉酒沉睡的海野早纪都是纯属偶然。凶手看到睡得人事不知的海野早纪,突然起了歹心。”
“恐怕凶手当时假装做出照顾她的样子,把她带回了自己的住处。”佐伯再次点点头。
“凶手将她强暴并杀害的经过我只能想象一下。也许海野早纪中途醒来,奋力反抗,让凶手慌了手脚,失手将她杀死。佐伯先生,警方查明海野早纪的死因了吗?”
“她是窒息而死。她的脖子切断面上方留有少许瘀青,因此法医断定她是被人掐死的。”
“凶手为了制伏海野早纪,就用力掐住她的脖子,等她终于没有了气息才发现事情不对劲。对了,佐伯先生,海野早纪的体型如何?”
“她身高一米六,体重将近六十公斤,不算特别娇小。就算是身强力壮的男性,独自把她的尸体从自己家运到别处,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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