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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切割


“蜂须贺美铃居住的‘船引公寓’有几层?”高千看着双手抱胸,苦苦思索的佐伯,突然发问。


“四层。怎么了?”


“蜂须贺美铃住在二〇四室,也就是在二层。每层有几个房间?”


“有五个房间,不对,应该是六个房间。”


“第一发现人,也就是那个‘丘阳女子学园’的老师,曾经向邻居求助,对吧?那个邻居住在二〇三室还是二〇五室啊?”


“他叫池本直也,时年四十一岁,住在二〇三室。”佐伯第一次从外套内袋里拿出记事本翻看,看来他特意随身带着记录着当时搜查笔记的旧本子,“那位女老师带他看了二〇四室里的惨状后,他立刻回房间打电话报警。根据记录,他报警的时间是七月二日中午十二点五十五分。”


“这个人是干什么的?”


“他在商业街上经营着一家小酒吧。”


“他是单身吗?”


“据说离过婚,有个已经成年的女儿。你怀疑这个人?”佐伯哗啦哗啦地翻着记事本,“不过他有不在场证明啊。蜂须贺美铃他们的推定死亡时间是七月一日晚上十点到七月二日凌晨两点之间,这段时间他一直待在自己店里,有好几个常客可以做证。”


“他前一天熬夜了,所以第二天女老师敲门时他才会哈欠连连地来开门,对吧?”


“他说自己忙于处理店里的杂务,那天回家比平常晚。中谷邦子来求助时,他才刚刚入睡。”


“中谷邦子就是那位女老师吧?她为什么只向二〇三室求助呢?”


“只向二〇三室求助?什么意思?”


“她疯狂按门铃、敲门,池本直也半天都没露面,中谷邦子本以为他不在家,对吧?那么,她当时为什么不向二〇五室求助呢?”


“这个……她可能也向二〇五室求助了吧。”佐伯再次翻看记事本,但是似乎没找到相关记录,“就算她没向二〇五室求助,也不是不能理解。她可能惊吓过度,脑子转不过弯了。不管怎样,当时二〇五室的住户并不在家。”


“二〇五室的住户叫什么名字?”


“他叫作长京太,时年二十四岁,是一名研究生。”


“警方调查得真详细啊。”


“那当然。蜂须贺美铃他们三个人整日不分昼夜地鬼混,周围邻居们都怨声载道,也许会有人因此对他们起了杀心。”


“但是,听你的语气,作长京太也没有嫌疑。”


“和二〇三室的池本直也一样,他也有不在场证明。在蜂须贺美铃他们的推定死亡时间段里,作长京太正与朋友在酒馆喝酒,而且那天他因为一些小事与一个公司白领争吵了几句,最后竟然大打出手。也不知道他是喝醉了,还是单纯心情不好,作长京太和人家打得不可开交,劝都劝不住,在场的朋友都很吃惊,在他们眼里,作长京太一直是一个温文尔雅的文艺青年。最后,作长京太被赶了出去,还惊动了警方。”


“嗯嗯,原来如此,这还真是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啊。”


高千的语气中有几分讽刺之意,难道她在怀疑作长京太吗?


“警方调查过二〇四室楼下的一〇四室和楼上三〇四室的住户吗?”


“三〇四室的住户叫武市志摩子,时年二十九岁,在夜总会当陪酒女。她的几个同事和常客为她提供了不在场证明。至于一〇四室,当时那个房间没人住。”


“佐伯先生,不好意思,我还有两个问题。从船引町垃圾收集点逃跑的那个男人,飞田光正,以前不是因为擅自翻捡旧书,和一位附近的居民发生过口角吗?警方查过那位居民的身份吗?”


“没有,这个真没查过。”


“另一个问题是,当时中谷邦子住在哪里?她的家庭状况怎样?”


“这个……我看看……”佐伯一边翻记事本一边摇头,并发出无奈的叹息,“这件事很重要吗?”


高千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佐伯似乎被她的气势震住了。他站起身,说:“好吧,我打个电话问问。”他用放在床头柜的电话拨打了外线,并自言自语似的念叨着:“不知道现在谁在警局。”很快,有人接起电话。


“啊,不好意思,我是佐伯,中越的手下有谁在吗?野本在?太好了,让他接一下电话。”


佐伯向那个叫野本的刑警传达了高千的两个问题。“就是这么回事。什么?不不,我就是回想起那两个案子,有一些疑问。”佐伯没法老实告诉对方这是一个年轻姑娘拜托他调查的。“是这样啊。当时的负责人里有谁知道吗?什么?哦,好的。”他看看手表,“没问题,我还会在这里待一会儿。好的,我等着。不,我不在自己家里,我在新厚木酒店。”佐伯含含糊糊地报出了房间号,“到时候通过前台转接到这里吧。不不,我不是在这里留宿,只是来拜访朋友而已。好的、好的,拜托你了,再见。”


佐伯放下话筒,又走回桌边坐下。“野本说他问问别人,再给我回电话。不过他不保证一定能找到答案,要是没有留下记录,也没有了解情况的人,就没办法了。实在不好意思。”


“没关系,谢谢您帮我打听。”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回想着高千拜托佐伯调查的疑点,终于渐渐摸清了她的想法,“原来你并非坚持同一凶手的说法啊。”


“嗯?”佐伯来回打量着我和高千,“什么意思?”


“我一直以为,她相信两起案件是同一凶手所为,并以此为前提进行推理。但是看来是我误会了。”


“所以,两起案件是不同的凶手喽?”


“如果你说的凶手指的是实际动手杀人的人,那么,没错,两起案件是不同人所为。但是,两起案件绝非毫无关联。”


“那到底有怎样的关联?”


“两起案件都有共犯,但是这个‘共犯’与传统意义上的共犯有微妙的区别。正如高千所说,有人从四月的案件中学到了某种经验,之后又引发了七月的案件。我可能说得太绕了,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卖关子。”


“我懂。你们是在等警方回答高濑小姐刚才的疑问,警方的答案会给你们的假说提供有力的佐证。”


“那也要看警方的答案是什么了。”高千用拇指和中指捏起空罐子,晃来晃去,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也有可能彻底否定我们的假说。我们等着看吧。”


“我认为不太可能彻底否定。就算警方给出的不是你们所期待的回答,你们也会立刻完美地修正自己的假说吧。”佐伯好像终于卸下了身上的重负,快活地大笑起来,“无论如何,我对你们的能力很放心,现在就等着你们揭开真相了。”


鲜少与人说笑的佐伯试图活跃气氛,我却没由来地感到一些压力。佐伯说得越是轻描淡写,就越能感受到他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


“阿匠,七濑和平塚都对你的洞察力佩服得五体投地。先是平塚,然后是七濑,一个个都成了你的信徒。上次那个案子,七濑还特意把你叫到现场,说要听听你的意见。你太厉害了!”


“哦?真的吗?”高千爱抚似的摸着我的脑袋,“我离开安槻没多久,你就混得这么好了。”


“没有这回事。上次只是因为我碰巧是第一个发现死者的人而已。”


“对了,我不是想打听你们的隐私,我就是随便问一下,你们俩现在是在远距离恋爱吗?”佐伯拦住打算去拿啤酒的高千,自己调了一杯威士忌。


这让我怎么说好呢?我犹豫着瞥了一眼高千,没想到她干脆地回答:“对,就是这样。”高千今天果然与往日大不相同,整个人都放松多了。


“那你们商量过以后怎么办吗?是你回安槻定居,还是阿匠搬到东京和你会合?”


“暂时这两种打算都没有。”高千再次干脆地回答。对于她的回应,我心中既无困惑,也无感动,只是充满不可思议的情绪。高千的确因为与佐伯重逢而感到欣喜,但事情绝非这么简单,她对佐伯的信赖远远超出我的想象。至少我是第一次见到高千对外人袒露心声。


我想起一件往事。大学三年级时,我们间接卷入某个事件,当时负责调查的就是佐伯,还有七濑。高千好像和佐伯深入聊过一些私人话题,她说佐伯帮她驱散了人生道路上的迷雾。毫不夸张地说,能让高千讲出这种话的人,基本上就等同于对她有再造之恩了。我不知道他们具体聊过什么,高千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不过,显然她从佐伯那里得到了一些非常宝贵的建议。


“千晓有千晓的难处,我也有身不由己的地方。暂时没法细说,总之,如果我们现在在一起,会给周围人带来很多麻烦。简单来说,我们面临着诸多阻碍,各种意义上的阻碍。所以,现阶段我们只能像这样抽空偷偷见面。佐伯先生,请您原谅我不能过多解释。”


“不不,没关系。像你们这么聪明的人,肯定是再三考虑之后做出这样的决定的。我只能在心里祝愿,事情能朝着对你们最有利的方向发展。”佐伯晃着杯子里的冰块,难为情地说,“今天晚上,占用了你们相聚的时间,我觉得更过意不去了。”


“没有的事。您能拨冗和我们见面,我非常高兴。我知道您工作繁忙,也不敢随便提出邀约。”


佐伯把杯子从嘴边拿开,轮流凝视着我和高千,说:“你们俩啊……唉,我算是服了你们了。”他像突然灵魂出窍一样摊靠在椅子上,愉快地跷起腿,“我真不知该说你们什么好。”


“对了,尊夫人还好吧?”高千打断了佐伯的话,对我而言,他没说完的内容就成了永远的未解之谜。


“她很好,每天都唠唠叨叨的。你见过她?”


“没有。但是我听别人说,佐伯先生人不可貌相,在家里对太太言听计从。”


“你听谁说的?我知道了,八成是七濑又在胡说八道。这个家伙真是的。”


“嗯,是谁说的不重要。不过,我觉得您二位肯定感情非常好。”


“毕竟是夫妻啊。”佐伯板起脸,生硬地转变了话题,“对了,平塚那小子不声不响就结婚了,婚礼和酒席都没办,这算怎么回事啊!”


平塚的结婚对象是我们的大学同学羽迫由起子,又称小兔,她现在在安槻大学读硕士。


“是啊。这都是小兔的意思,她希望现阶段以学业为重。哎呀,我也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随随便便叫她小兔了。”


“对对,千晓,我还想听你详细讲讲他们俩的故事呢。听说是你给他们牵线搭桥的?”


“嗯,算是吧。”我简单讲述了一下去年平塚私下找我帮忙的事,“你也知道,灵异事件是我最不擅长的领域,我原本想拜托漂撇学长陪我一起去的,但他说他正忙着写毕业论文,没空理我。正好小兔有时间,我就叫上了她。”


“然后,你们一起去了平塚先生的老家?这可真是命中注定的邂逅啊。要是小漂和你一起去的话,小兔和平塚先生说不定就错过彼此了。”


顺便一提,小漂是漂撇学长的搞笑版简称。交友遍天下的漂撇学长,在多得数不清的友人中,只允许高千一个人使用这个称呼叫他。


“对了,小漂今年能毕业了吧?”


“听说差不多了。他现在的问题是找工作。”


“他大学读了七年还是八年?大学都读了这么多年才毕业,哪能就这样轻而易举找到工作呢!社会很残酷的。”


“啊,还有,我还没把小兔结婚的事告诉漂撇学长。”


“为什么?”


“他从去年夏天就一直强调他很忙,我都不敢找他喝酒了。而且,小兔结婚这种好事他怎么会放过?再忙也会把正事扔到一边吧。”


“嗯,也是。小漂就是这样子,要是不小心让他知道了小兔结婚的事,他肯定会招呼一句:‘走,我们喝个痛快。’然后打着给小兔庆祝的旗号举办一场又一场酒宴,没日没夜地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果他因此今年又无法毕业的话,就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埋怨我们,说我们非要拉他去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