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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橘子

埃勒里·奎因把烟灰弹入他父亲书桌上的烟灰缸里,点起今天上午的第三根烟。奎因探长正埋首于一堆文件和报告中。


“你的问题就在于,”埃勒里说,整个人埋进房间里唯一一把舒服的椅子里。“你起得太早了。今天早上我吃早餐时,朱纳告诉我你连口咖啡都没喝。”老探长哼了一声,连眼都没抬,埃勒里举起瘦长的胳膊,伸展了一下,然后抽了口烟。“事实上,我昨晚睡得跟平常一样好,甚至没听见你起床的声音。”


“够了,”老探长喝道,“你一早就跑来跟我闲扯,我知道有些事情让你感到困扰。先停火几分钟,让我安安静静把这些报告看完。”


埃勒里轻声笑笑,坐回椅子上,透过铁栏杆向窗外望去。中央大道今早的天空并没有什么特别让人振奋的景致。他轻颤了一下,闭上眼睛。


老探长办公室的职员进来又出去,老先生把问题交待给传递消息的人。有一度电话响起,老探长接电话的口气变得非常甜蜜。是局长,他要一份详实的报告。两分钟后电话又响了,警察署长,老奎因探长的声音像蜜一样的甜。是的,事情现在有点儿眉目了。可能和柯克的社会地位有关;没有,普劳蒂医生还没有把验尸报告送来;是的,不会,是的。


他把听筒摔回去,对着埃勒里大吼:“到底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埃勒里正懒洋洋地抽着烟。


“答案是什么?看来你昨天晚上在那儿玩得很高兴。有什么想法吗?你通常都会有的。”


“这一次,”埃勒里喃喃地说,“想法多得不得了,但都是那么令人难以置信,所以我想我还是不说为好。”


“真是守口如瓶。”这位老绅士皱着眉头轻翻眼前的一沓报告。“没有。什么都没有。我怎么能让自己去相信这个事实。”


“相信什么?”


“那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竟然可以大摇大摆地走进纽约大酒店,然后像空气一样消失了。”


“没有线索?”


“连影子也没有,我手下的人像海狸一样工作了一整晚。当然啦,现在还很早,但是从现有的迹象看来……我不乐观。”他放了一些鼻烟在鼻孔边猛吸了一下。


“指纹呢?”


“今天早上已经拿他的指纹和档案比对过,他很可能是外地来的无赖,但是我怀疑。他看起来不像这种人。”


“有一个叫‘红发瑞德’的人,”埃勒里呓语般说道,“在我的记忆里,这位先生身穿邦德街顶级定制的最高级的衣服,操着牛津口音,看起来像个翩翩君子。但是他连莱斯特广场附近的毛街都没有去过,我敢打赌。”


“此外,”奎因探长继续说,没留意他的话,“此案具有疯子杀人的所有特点。这根本不是一桩普通罪犯干的活儿。倒转!”他哼了一声。“只要让我抓住这个混蛋,我会把他倒转回娘胎里,再倒转回来……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儿,奎因先生?”


“什么?”


“那个晚宴啊。应酬吧,哼?我看你没少喝,”老绅士挖苦地说,“到你爸爸的年龄时你会变成酒鬼的,怎样?”


埃勒里叹了口气说:“我被赶了出来。”


“什么!”


“柯克博士把我踢了出来,我似乎辜负他的款待了,因为餐桌上的话题一直围绕着杀人和推理。似乎在社交场合一般都不谈这些。我这辈子从没有这么懊恼过。”


“什么,这个老不死的老废物,我非拧断他的脖子不可!”


“你根本干不出这种事。”埃勒里尖锐地说,“不过这顿晚餐对我有很多好处——除了鸡尾酒——我还知道了很多事。”


“哦?”探长的怒气奇迹似的平息了。“什么?”


“那位来自中国、颇有东方风味的乔·坦普尔小姐,是个非常机灵——甚至是十分出色的——年轻女人。有头脑。和她聊天很愉快。我想,”他若有所思地说,“这需要极高的修养。”


探长凝望着他。“这次你的秘密武器是什么。”


“哼,什么也没有。还有柯克博士——他挺让人讨厌的——他对那个肉感的艾琳·卢埃斯小姐不怀好意,那位卢埃斯小姐又好像是个谜。”


“说说看。”


“他昨晚一直跟她套近乎。”埃勒里往天花板吐了口烟圈说,“我不是在说这个古怪的老头儿有多好色,那只是表面上看来如此。我确信这个老先生心里另有打算。他远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暴躁而愚蠢……他想在卢埃斯小姐那儿得到答案。但是为什么?真让人怀疑。我想他对某些事情有所怀疑。”


“够了,”老探长厌恶地说,“你这样喋喋不休,我都想亲手掐死你了。听着,那个年轻的柯克怎么样了?还有那个油滑的伯恩?”


“柯克,”埃勒里小心地说,“是个问题。你知道,他要我参加他昨晚的晚宴——昨天下午打电话告诉我的。非常神秘,要我睁大眼睛注意。谋杀案发生之后,他又说那只是个玩笑,没什么特别意义。他说了一个不合常理的原因:要我去那儿和伯恩见面,看我想不想换个发行人。是玩笑吗?我想,”埃勒里摇摇头说,“绝不是。”


“嗯。你是想自己处理他的问题,还是派人盯住他?他向我交待昨天下午的行踪时举止真他妈的可笑。”


“老天,不!亲爱的波隆尼尔,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用野蛮方式去对付聪明人,你肯定一无所获。把这个备受骚扰的年轻出版商留给我吧……伯恩才是最棘手的,聪明又狡猾。据我所知他有三个主要特点:对艺术投资行情嗅觉灵敏、谈判时毫不留情和喜欢漂亮女人。危险的组合,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生出来的。昨天在给他接风的晚宴上竟然迟到,这很可疑。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去调查他昨天的行踪。”


“我已经派人手去查了,特别是柯克,他那里还有一些疑点。好吧,”老探长轻叹了口气。“我已经开始彻底追查了。死者的衣服应该检查,我们从不同角度给他拍了照片,配上全面的体征描述,今天下午会通过警方网络散发出去。 我已经说过了,我的手下正在查死者到钱塞勒之前的行踪——失踪人口调查组织将会提供协助。普劳蒂医生的验尸报告应该快到了。但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消息。”


“你不会不耐烦吗?我估计连个指纹也没有。”


“什么都没有。哦,他们找到一些模糊不清的指纹,属于柯克、奥斯本还有那个护士的;不过出现他们的指纹很正常。重点是门和火钳,这两个重要之处,却被擦得很干净。也许凶手戴手套吧。都是该死的电影教的!”


埃勒里蜷在椅子上,做梦一样凝视着天花板。“我越想这个案子,”他喃喃地说,“就觉得越有趣,也越迷惑。”


“你说得都对,”探长干巴巴地说,“只不过这些都很疯狂。依我看来,关键是死者身份的问题,凶手花这么大力气消灭一切能证明死者身份的东西,这一事实就证明了这点。所以,假如我们能知道这个小胖子到底是谁,离逮到凶手的时机就不远了。所以我并不担心。”


“精明。”埃勒里带着景仰之意笑着说。


“我们自己会找出这个人是谁,或者,他会被一些忧心忡忡的亲戚朋友指认出来。昨晚你离开后,我让手下把所有的东西都拍了下来,今天早上他那张笑眯眯的银盆大脸已经出现在街头和报纸上了。随时会有人打电话进来提供关于他的消息,你不用吃惊。如果真有人打来,我们就一切顺利了。”


“我猜这是你最新的新闻发布会的内容。但你的结论和信心,”埃勒里慢吞吞地说,“我一个都不同意。”他把头枕在手上,瞪着天花板。“那些倒转……很不寻常,爸爸,简直是太不寻常了。我不认为你真的意识到了这有多么不寻常。”


“我意识到了这有多荒唐。”探长大声吼道,“我看,你就干脆坐在那儿等着天上掉馅饼吧。究竟是谁干的?我可不打算参加你的猜谜大赛。”


“不,不,我指的是别的,爸爸。我对这是谁干的或出于什么动机,连一点模糊的概念都没有。不只是模糊的概念,简直连点儿感觉也没有。以下三种人中都有嫌疑把所有的东西弄得颠三倒四的:凶手、共犯和某个无意中闯入犯罪现场的人。当然,被害人除外——他当场就死了。我可以用一个例子证明这些把戏一定是这三者之一干的。反正就是他们中的一个。”


“说吧,”奎因探长突然说,坐得笔直。“我们他妈的怎么知道不是那个小胖子自己把所有的东西都搬得颠三倒四的呢?他可以在他被杀以前搬好啊。”


“那么,”埃勒里站起来说,走向窗口。“他的领带到哪里去了?”


“也许被扔到窗外,或者是凶手……但是,这全都不对,”老探长低语道,“我们搜遍了窗户底下,什么都没找到。领带也不可能是被烧掉了。因为壁炉是假的,何况也没有灰烬。”


“烧掉,”埃勒里连头都没回地说,“也说得过去,因为灰烬可能被收拾干净了。但是你估算错了方向。他被击中后脑。当尸体被发现时,外套是反穿的,他的大衣和围巾——被放在椅子上。大衣领子上有血迹,这意味着他被攻击时还穿着大衣。除非你要采用一个更荒谬的说法:他大衣底下的衣服在他进钱塞勒之前就反穿了,不然你就必须承认是凶手将他的衣服反穿,在他被攻击之后,也就是在血迹溅上他的大衣领之后。如果是凶手将他的衣服反穿,那也就可以证明凶手就是把所有东西倒转的人。”


“那又怎么样?”


“哼,没什么,我现在头脑里乱成一团,那你对那些刺进衣服里的铁矛又怎么看?”


“噢,这个,”老探长含糊其辞地说,“那显然是证明本案为疯子干的另一个证据。不可能找到一个合乎逻辑的理由。”


埃勒里皱着眉望着窗外,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担心这些事,我们是依正常程序在侦办,那些旁枝末节没他妈的任何意义。”


“每一件事都自有意义。”埃勒里大声说,接着话题一转,“我和你赌一顿晚餐和一点私酒,当我们破了这个案子时,我们会知道,每样东西都被倒转过来是本案的关键。”探长一脸狐疑。“有一件事是确定的:每一样事物都倒转,意味着与死者有关的某人或某事有某种倒转的特性。因此我要尽我微薄的力量寻找那些可能解释倒转之意的事物——如果我能做得到——不管它表面上看起来是多么微不足道或荒诞离奇。”


“祝你好运,”奎因探长不满地说,“你是真既古怪又麻烦。”


“事实上,”埃勒里说,脸微微泛红。“已经有好几条线索可能和倒转的解释有关,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老绅士正在盖鼻烟盒盖子的手突然停住。“有吗?”


“有,不过——”埃勒里狡猾地一笑。“你干你的,我干我的,我倒想知道,谁先到达终点。”


* * *


韦利警官闯进奎因探长的房间。他的头像狮子一般,帽子被推在后脑勺上,坚定的双眼中闪着异样兴奋的光。


“探长!早安,奎因先生……探长,我有一个重要消息。”


“好,好,托马斯,”老探长平静地说,“我敢打赌,你们已经查出死者的身份了。”


韦利的脸一沉。“呃,没那么好运。是关于柯克的。”


“柯克!哪一个?”


“年轻的那个。你知道吗?他昨天下午四点三十分的时候在钱塞勒酒店!”


“被谁看到了?在哪里?”


“在一架电梯里,我从一个电梯服务员口中查出来的,他记得柯克在那段时间里,搭过电梯。”


“去哪一层,韦利?”埃勒里慢慢地问。


“他不记得了,但是他确定不是通常停的那一层——二十二楼。他就记得这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