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他机警地问。
她用鼻音唱着回答。听起来真的很像“橘——”之类的发音。“那是关于橘子的一种方言,每个地区有不同的名字,视你在中国的哪个地区而定。这种橘子,现在——”
但是埃勒里根本没在听,他拿着他的镜片对着墙透过光看看擦拭干净了没有。“告诉我,”他突然地说,“你昨天到唐纳德·柯克的办公室去有什么事吗,坦普尔小姐?”
有一阵子,她没有答复,然后她再度交叉起的双手,淡淡地笑道:“你的话题跳跃幅度太大,奎因先生。没什么要紧事,我向你保证。我只是忽然想到了,我又是个很冲动的人,因此昨天换好晚宴服之后,就看看唐——去找柯克先生。”
“做什么?”
“没什么,谈一个中国艺术家而已。”
“中国艺术家!”埃勒里跳起来。“中国艺术家!什么中国艺术家?”
“奎因先生,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抓住她小小的肩头,急切地问:“什么中国艺术家,坦普尔小姐?”
她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杨,”她小声地说,“我的一个朋友,他现在就读于哥伦比亚大学,就和城里其他的中国人一样。他是广东一个富有的进口商之子。他有极高的水彩画天赋,我们一直在找人为我的书做封面——就是柯克先生打算出版的那本,我刚好想到杨,所以我就冲进——”
“好,好,”埃勒里说,“我懂了,那现在这位杨先生在哪儿,坦普尔小姐?我在哪里可以找到他?”
“他在太平洋上。”
“哦?”
“我去找唐纳德——就是柯克先生,他不在。我回到我的房间,打电话到学校去,”她叹口气说,“但是他们告诉我,杨一个半星期前突然决定回中国——我想是他父亲去世了,这当然是让他回家的无言的命令。你知道中国人非常尊敬他们的父亲,所以我猜可怜的杨现在正在公海上。”
埃勒里的脸色一沉。“噢,”他低声地说,“那这方面又不可能有什么线索了,虽然……”当他又开始说话时,脸上带着微笑。“顺便问一下,我昨天好像听说你父亲在美国外交部门工作?”
“以前是,”她平静地说,“他去年去世了。”
“啊,真抱歉。我想,你是在西式的家庭长大的吧?”
“不完全是,父亲因为工作的缘故,仍然遵从西方的习惯,但是我有一个中国保姆,所以我几乎是在一个中国的环境中长大的。我的母亲在我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我的父亲又很忙……”她站起身来。她身材娇小,但给人留下的印象却很高大。“就这些了,奎因先生?”
埃勒里拿起他的帽子。“你真的帮了很多忙,坦普尔小姐,我真的万分感激你所做的这一切。我已经知道——”
“知道我与此案有关,”她柔声说,“也知道谁能把倒转的含义解释得比别人清楚?”
“哦,我不是这个意思——”
“因为以西方的观点来看,我成长在一个颠倒的国度里,对吗,奎因先生?”
埃勒里的脸红了。“坦普尔小姐,一个人在着手调查一些事时,往往身不由己——”
“我想你也知道这些是无稽之谈吧?”
“我担心,”埃勒里惋惜地说,“我想你会不喜欢我今天的所作所为,就像不喜欢你自己昨天的表现一样,坦普尔小姐。”
“好一个聪明的女人。”突然传来一个突兀的声音,他们二人迅速转过头去,看见费利克斯·伯恩正站在门厅的拱门边冷酷地打量他们。唐纳德·柯克就站在他身后。
唐纳德看起来就像穿着昨晚那套衣服入睡的。还是那套寒酸的粗花呢套装,不过被弄得更皱了。他的头发垂落眼前,眼眶发红,而且他实在需要好好地刮刮胡子。伯恩瘦削的身躯完美无比,不过他的头的姿势看起来微微有点不稳。
“嗨。”埃勒里说,一边拿起手杖。“我正要离开。”
“你好像有这个习惯吧。”伯恩不友善地说,他用冷酷的眼神瞪着埃勒里。
埃勒里正要回敬一句,不过一看到唐纳德·柯克的眼神,他忍住了。
“你能不能闭上嘴,费利克斯?”唐纳德声音嘶哑地说,并且立刻迎上前。“很高兴看到你,奎因,让我能有机会为我父亲昨晚的无礼道歉。”
“没什么,”埃勒里迅速说,“别再提这事了。我知道是我咎由自取。”
“自食其果。”伯恩慢条斯理地说,“这话说得就是你,奎因先生。”他略带刻意地转向乔·坦普尔。“我来这里,坦普尔小姐,是来和你讨论一下你新书的书名,唐纳德似乎有一些令人生厌的想法,想借鉴一下赛珍珠的书名,比如什么《远房表兄》、《半个兄弟》或者《好祖父》之类的,我现在——”
“我现在,”坦普尔小姐不甘示弱地说,“觉得你很卑鄙,伯恩先生。”
伯恩的脸变成猪肝色。“听着,你——”
“你很清楚,这不是柯克先生的主意。当然,这也更不可能是我的想法。从我和你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你一直表现得很粗鲁又惹人厌,伯恩先生。如果你不能成为一位理智绅士的话,我不得不拒绝和你讨论我的书。”
“乔!”柯克叫道。他怒视着他的合伙人,说:“我不懂你到底是怎么搞的,费利克斯!”
“我他妈的是很无礼。”伯恩粗声粗气地说。
“你知道,”坦普尔小姐继续不紧不慢地说,“东方出版社没必要一定得出版我的书,我随时可以撕了我的合约,这样你满意了吗,伯恩先生?”
这个男人一动不动地站着。他的胸口起伏,双眼有些茫然,但在瞪圆的眼睛中有股不共戴天的仇恨。而当他开始回答时,声音像冻结的糖浆。“我想说的是……假如唐纳德选择出版这种乳臭未干或模仿那些伟大的作品的半吊子烂文章,我也无话可说。这就是为什么东方出版社很快就会——” 他停下来,然后开始大声地咆哮道:“我已经读过你伟大的著作了,坦普尔小姐,显然是牺牲了很多睡眠时间,不过,我还是认为它是臭大粪。”
她转身背对他,走到窗边。埃勒里静静地站在一旁观看。柯克的双拳握起又松开,他朝伯恩靠近一步,低沉地对他说:“你最好离开这儿,费利克斯,你喝醉了,我们待会儿到办公室再解决。”
伯恩舔舔他的双唇。埃勒里说:“稍等一下,先生们,在化干戈为肉搏之前,我有话要问,伯恩,你昨晚在哪儿?”
这个出版商的目光并没有离开他的合伙人。
“我在问你,伯恩,”埃勒里说,“你昨晚在哪儿?”
这个黑发男人慢慢转过头来,茫然地瞪着埃勒里,无礼地说:“去死吧。”
在窗边的乔·坦普尔因愤怒而全身颤抖,唐纳德无力地握起拳头,伯恩和埃勒里彼此打量着。这时,一个沙哑老迈的号叫声从公寓某处传来:“救命!我被抢了!救命!”
埃勒里很快地冲过餐厅,越过目瞪口呆的哈贝尔,穿过两间卧室,到了柯克博士的书房,乔和唐纳德尾随而至。伯恩则不见了。
柯克博士在他乱糟糟的书房中央跳上跳下,一只手扶在轮椅靠背使自己不致跌倒,另一只手抓着他毛刺刺的白发。他大喊大叫:“你,你,奎因,我被抢了。”
“抢了什么?”埃勒里喘着气说,他飞快地扫视了一圈。
“爸爸!”唐纳德叫道,冲到老先生身旁。“坐下吧,注意身体。到底怎么了?被偷了什么?谁抢了你?”
“我的书!”这个七旬老人脸色发青,大吼道,“我的书!噢,如果让我抓到这个偷东西的王八蛋……”他突然平静下来,在轮椅上嘟囔着。
戴弗西小姐脸色惨白地从走廊溜进来,看起来惊慌失措。她迅速地瞥了主人一眼,立刻飞奔到他身边。但是他用力把她推开。她踉跄了一下,差点儿摔倒。
“滚开,你这个扫把星。”他尖叫,“我对你厌烦透了,你还有你那什么保健运动,什么该死的安吉尼医生。他妈的所有医生和护士都该死。好了,奎因,别站在那里像个呆子似的,把那个偷书的无赖给我找出来!”
“我不是呆子。”埃勒里苦涩地笑了笑。“我在等你平静下来,好找一点线索,亲爱的博士。如果你能先息怒,也许我们可以从你那里听到一些有条理的陈述。我相信此时你有一些书不见了。你怎么知道它们被偷了呢?”
“大侦探,”老先生嗤鼻道,“白痴!你没看到那个书架吗?”他弯曲的食指指向一大排书架,上面有一大半都是空的。
“噢,那个我已经注意到了,而且得出了结论:那是放置你珍贵书籍的禁区。我猜想你已经恢复了理智,博士,回答我的问题。”
“我怎么知道它们被偷了?”柯克博士呻吟道,像条大蟒一样左右摇晃他的头。“噢,老天啊,让我们离这些白痴远点儿吧。它们都不见了,不是吗?”
“不见了并不代表它们一定就是被偷了,博士。你何时发现它们不见了?你最后看见它们是什么时候?”
“一小时以前。那时我刚刚吃完早餐。我回卧室去更衣,还有这个——这个女埃斯库拉庇乌斯,”他白了戴弗西小姐一眼,她正脸色苍白地靠在最远的一面墙上。“把我又推又拉地胡搞了一通。我刚刚回到这儿不久,它们就不见了。”
“你刚才在哪儿,戴弗西小姐?”埃勒里厉声问。
护士带着哭腔说:“他——他把我赶出来,先生,我就到办公室去——我的意思是,我去找别人谈点儿私事……”
“我知道了,博士,你在隔壁换衣服时,有没有听到这个房间有什么声音?”
“听?你是说听?没有,什么也没有!”
“他有点儿聋。”唐纳德·柯克低声说,“而且对这个毛病很敏感。”
“停止说这种令人讨厌的悄悄话,唐纳德!怎么样,奎因?”
埃勒里耸耸肩。“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有超人的洞察力,柯克博士,被拿走的是些什么书?”
“我那些关于《五经》的评论著作!”
“你的什么?”
“无知的人,”老先生吼道,“希伯来语书,笨蛋,是希伯来语的书!我生命最后这五年都花在研究这些犹太教祭司写的著作上,它们是关于——”
“希伯来语书,”埃勒里缓慢地说,“你的意思是,它们是用希伯来文写的?”
“当然,当然是。”
“没有别的吗?”
“没有了,感谢老天,他们没拿走我的中文手稿资料,这些野蛮人。否则,我就什么都失去了——”
“啊,”埃勒里说,“中文手稿?差点忘了你是精通表意文字的语言学家。我现在想起来了,对,对,你在语言学上的声名如雷贯耳。博士,那些……全部不见了吗?”埃勒里走到书架前,往下看,但他的眼睛并没有看空着的几层书架,而是闪着淡淡的光四处游移。
“我不懂为什么有人要偷这些书?”唐纳德轻轻地摇摇头说,“老天,真是祸不单行。你看出什么来了,奎因?”
埃勒里慢慢地转过身来。“我也是摸不着头脑,老兄。博士,你这些书是不是都很值钱?”
“呸,它们只对学者来说有用。”
“很有趣……柯克,关于这些希伯来文的书,有一点很不寻常。”
柯克不由自主地产生了兴趣,乔·坦普尔平静地盯着埃勒里的嘴唇,但还带有某种控制住的担心,好像她害怕他说出的话。
“不寻常?”柯克很困惑地说。
“的确,因为希伯来文是一种很特殊的语言,不管在书写时和印刷时,它都是倒着写的。”
“倒着写?”戴弗西小姐倒抽一口凉气,说,“噢,先生,那是——”
“是倒着写下来的,”埃勒里说,“也是倒着读,倒着印的。与所有拉丁语相比,它的一切都是倒着的,对吗,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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