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就是老师啊!”
岩喜宫司越看言耶越顺眼。
“我们神社也有历代宫司记录下来的日志线装本,如果需要的话,您可以看看。”
“真……真的?那真是太感谢您了!”
言耶的兴奋溢于言表,兴奋地向宫司深深鞠躬致谢。
接下来谈到关于碆灵大神的话题,言耶貌似无意地说:
“对了,我听说有一位民俗学者现在就寄宿在竺磐寺。”
“你说他啊。”
听了言耶的话,一直开心聊天的岩喜宫司突然变了表情和语气。
“那个人怎能称得上是‘学者’‘老师’?”
“怎么了?”
“竺磐寺的真海住持,还有我,虽然允许他翻看寺院的史册和神社的日志,但不过是出于礼节而已。”
喝红了脸的宫司,大概是真动了气,此时脸更红了。
“那个叫及位的男人,还真是人如其名,不知廉耻地窥探别人家的隐私。不管哪个村子,谁还没有点不可触碰的心酸往事,就拿犊幽村来说,就是贫困,难保温饱。当然,如果真是为了学问,需要了解情况的话,我定当竭力支持。但是那个家伙不同,素质太低,简直就是偷窥成癖,而且不单单是兴趣的问题,我觉得他就是本性恶劣,不怀好意。”
看来,异端民俗学者及位廉也触碰到了岩喜宫司的逆鳞,听说如今他已经被禁止出入笹女神社了。
“竺磐寺的住持,怎么想的?”
目前及位并没有被赶出寺院,所以言耶才这么问。
“他呀,就是个不守清规、没有原则的和尚。”
宫司无奈地回答。
“怎么说?”
“只要能赚点住宿费,他就满足了。”
不过,岩喜宫司的语气中倒是听不出丝毫责备的意思,反倒有点让人觉得他很高兴看到真海不守清规的事实。
“而且,他还喜欢女人。”
竟然说到了这种程度。言耶大为震惊,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
看到言耶的反应,宫司赶紧撇清自己。
“就是因为这个真海,许多不明真相的人都指责说强罗五人众都是一路货。我可不是这样,五人里边也就那个和尚不着调。”
“呀,真没想到……”
言耶不知该说点什么,又绕回到本来的话题。
“那个及位竟然还能付住宿费,还真是出人意料,听说他可是非常吝啬的。”
宫司却再次苦笑着摇了摇头。
“哪是他出的钱呢,是与他一同住在寺院中的那位,日升纺织的久留米先生付的。”
听到这个答案,连秀继也忍不住惊异地出声询问:
“为什么?”
宫司摇着头,一副惋惜的表情。
“久留米先生待人真诚,是个很正派的人。他说五个村子合并后,虽然跟日升纺织打交道的只是原来的閖扬村,但是与其他村子也要搞好关系,所以就从犊幽村开始做些前期工作,谁知不幸的是,被那个及位利用了,真是可怜。”
及位不仅花言巧语地骗取了和平公寓房东的信任,就连日升纺织的董事久留米三琅也被他笼络了。
“如果只是久留米先生,也就罢了,可他连犊幽村的村民也不放过。”
“村子里有谁与及位走得比较近?”
“竹屋的龟兹将。”
听到宫司说出这个名字,言耶、祖父江偲,还有秀继大吃一惊。
“估计他是觉得龟兹家拥有‘竹屋’名号,而且还是村子里古老有势力的家族,一定能派上用场。此外,听说他还跟垣沼亨的关系比较密切,垣沼家是閖扬村大垣家的分家,不过如今已经没落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及位的心机很深啊。”
宫司揶揄说“不能不佩服人家的本事啊”。
“有一次我不在家,那家伙和龟兹一起来了,把筱悬缠磨得不轻啊。筱悬呢,就是性子太软,对谁都好言好语的。”
言耶注意到岩喜宫司说到孙女时,挑起的眉、眼弯了下来,犀利的眼神温和了许多。
“筱悬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相继去世了,跟我当年的遭遇一样啊,我能痛彻体会到她内心的凄苦。”
祖父江偲不停地看向秀继,好像在说:“现在可是趁势向宫司提出娶筱悬为妻的最佳时机啊!”然而,秀继却一直盯着宫司,压根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但是,我绝对没有娇惯她,也不允许她不懂道理。”
铿锵有力地说出这句话时,宫司脸上露出骄傲和自豪。
“筱悬小姐就是在宫司大人深沉的爱和教育下才成长为这么好的姑娘。”
“老师您可真会说活。”
岩喜宫司脸上乐开了花,眼圈却红了。
突然,他盯着言耶。
“老师,您还没结婚吧?”
“啊!”
祖父江偲发出一声不明其意的惊呼,言耶随即强行转移了话题。
“我们听大垣君讲了这地方的四则怪谈……”
言耶长舒一口气,感激地看了祖父江偲一眼,然后顺势说出他给四则怪谈起的名字,接着又讲了自己的感受。
“可以看出‘海原之首’和‘物见之幻’都是关于死者的怪异事件。而‘蛇道之怪’,假如说蝇玉是碆灵大神的化身,可我一点儿头绪也没有,不知该从何解释。”
“还有閖扬村里发生的那些怪异事件。”
祖父江偲补充了一句,但言耶并没有接她的话茬,因为他觉得此时最好不要把村里发生的小火灾以及村民中毒事件与这个怪谈联系起来。
“与这三则怪谈相比,‘竹林之魔’的特点在于我们只知道是神殿里的某种祭神,但不知其本来面目。”
“哦?‘竹林之魔’,总结得真绝妙啊。”
宫司赞叹地说。
“为什么这么说?”
言耶本能地追问了一句。
“因为自古传说竹林宫神殿里祭祀的就是竹魔。”
听到这个答案,言耶一下子暴露出听到奇闻异事就兴奋的老毛病。
“竹……竹……竹魔!”
听到他突然的大喊大叫,岩喜宫司和秀继惊讶得一瞬间脸都变色了。
“嗯,好……好像写着‘竹魔’。”
宫司连连点头。
“哦,原来是竹魔啊。我在学生时代曾经偶然遇到两个孩子消失在武藏茶乡的箕作家竹林中的事件,两个活人不可思议地莫名失踪了,而那个竹林中也有座神殿,祭祀的虽是宅神2,却是像被称为天魔的天狗一样的存在……”
言耶兀自唠叨着。
“抱歉,让您们见笑了。”
看着言耶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痴迷神道的模样,祖父江偲替他向宫司致歉。
而言耶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行为,也根本没听她说了什么,只是兀自嘀咕着。
“天狗这个名称最早出自《日本书纪》。流星自东向西划过京城的天空,书上记载着‘非流星,是天狗也’,意思是那不是流星,而是天狗。”
“刀城老师一遇到自己不了解的奇闻怪事,就会忘我地开始唠叨。”
“不过,在中国,历史上曾经有段时期认为天狗是预示凶祸的星星,大概就是由此传到日本来的吧。”
“您们等着看吧,老师是不会停下来的。”
“其后,天狗之名自平安时代3开始屡见不鲜,出现在《大镜》《宇津保物语》等古书中。《宇津保物语》中有段‘遥远的山中传来乐器声,原来是天狗在演奏’的记载。由此可以看出古人用天狗来解释自然界的奇妙现象。”
“一开头就收不住了,老师非得把脑海里浮现的东西全都一股脑地讲出来才罢休。”
“《今昔物语》把天狗说成是一种抵抗佛教的妖怪。天狗一直以来都被认为是一种神奇之物,这本书却把它刻画成佛教的敌对者。不过,由于佛教色彩过于浓厚,要有保留地看待它的内容。”
“接下来该说到镰仓时代4了。”
“有意思的是《平家物语》中的记述,‘天狗像人,像鸟,又像犬,有人的手脚,狗的脑袋,还有一对鸟的翅膀,会走能飞’,这比较接近我们想象中的天狗形象。书中讲到人们笑说‘无情无趣,知康被天狗附体了’。由此可见,天狗能附体到人身上。还说有个高傲自大的僧侣‘变成了上不能成佛下不能入地狱的天狗’。”
“照这么看来,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了。”
“在这之后,《源平盛衰记》中也提到有个骄横无礼的法师变成了天狗。不过,虽说一概而论都是天狗,其实……”
“要想控制住这种狂乱,除非将老师的兴趣拉回到原来的怪谈上。”
直到这时,视线一直在言耶和祖父江偲间来回游移的宫司才猛然回过神来。
“啊!我忽然想起来,刚才说的竹魔,在古日志上被写作‘蓄魔’,就是储蓄的那个‘蓄’字。”
言耶的喋喋不休戛然而止,猛地转向宫司。
“蓄魔!这,这是什么意思?”
有了刚才祖父江偲的解释,宫司好像已经完全适应了言耶的古怪言行,这次他没有露出丝毫的惊讶,而是自然地微笑着说:
“我也不清楚竹林宫的神殿何时,又是因何而建。怎么说呢,竹林宫本身就是谜一样。”
“神社保存的日志中,没有关于竹魔的记载吗?”
“有倒是有,只是推测神殿里祭祀的是饥饿年代的饿死者。”
“原来如此啊。这么一说,‘竹林之魔’就不难理解了。我们是不是可以认为怪谈的内容就是对神殿由来的解释?”
“这不正是怪谈原本的作用吗?”
“啊,说的也是。那么,蓄魔是怎么回事?”
看着言耶的急切模样,宫司觉得很好笑。
“有一个节俭成性的村民为了应对饥饿,平时非常注意积攒食物,可是等饥饿真正来临了,他却又不舍得拿出能救命的食物。”
“真是的,明明是为了不挨饿才积攒的。”
“本末倒置有时也能将坏事变成好事。因为不舍得,那个男人和他的家人活活饿死了,为了用这个惨痛的事情警示后人,所以在竹林宫的神殿中祭祀这家人。”
“这是好几代之前的宫司大人进行的考察吧?”
“与我的碌碌无为不同,前辈都非常优秀。”
宫司与有荣焉地笑了,言耶也报以微笑。
“以前有没有发生过这些亡灵出来作祟的事件?”
“有。但是日志上没有相关记载。”
“是特意没有记录下来吧。”
“有这种可能。”
“总之,那位宫司大人认为不是竹魔而是蓄魔,对吧?”
“由此看来,前辈是个乐观派呢,原本的故事毕竟太凄惨、太可怕了。”
“还有一种说法由来已久,说是竹林宫的妖魔是碆灵大神。”
听言耶这么说,宫司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
“碆灵大神可比竹魔的历史久远多了。但是,村子一出点不好的事,便会统统推到碆灵大神身上,长此以往慢慢就有了竹魔的真身是碆灵大神的说法。”
话题从竹林宫转到了牛头湾的碆灵大神。秀继已经跟言耶他们说过很快就要举行碆灵大神祭的事,就是不知什么原因,日期还没确定下来。
“过去一直都有固定的日期。”
听宫司这么说,言耶甚感意外。
“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日期上有什么说法吗?”
“不能说没有,一般都是夏末秋初的时候,至少也是在冬天来临之前。”
“这个时间范围也太大了吧。”
“按如今的年历,应该是八月下旬到九月中旬之间。”
“可是,今年还没……”
看着宫司阴沉下来的脸色,言耶赶紧闭上嘴。涉及到当地的传统仪式,该注意的礼仪礼节必须要注意。
“您已经知道近期閖扬村发生的各种怪异事件了吧?”
岩喜宫司调整一下情绪,问了这么一句话,显然还是听到了刚才祖父江偲的那句补充。
“是的,听大垣君讲过了。”
“碆灵大神祭虽然在犊幽村举办,实际上和閖扬村也有关系,因为小唐食船就是从那里出海的。”
“海原之首”怪谈中已经提到过唐食船,就是传说中从海那边满载食物而来的救命船。
“啊,我明白了!”
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言耶大叫起来。
宫司不由得感叹:
“不愧是老师!我稍微一提,您就马上明白了。佩服,佩服。”
“哎?什么,什么?我不明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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