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江小姐,你在说什么——”
“也就是说,只要跟着刀城老师一起参加那个祈雨仪式,就有可能被卷入了不得的大案——”
“原来如此,这敢情好!为什么咱以前就没意识到呢。”
“哎?等、等一下。”
言耶慌了神。不知不觉中,竟变成自己要跟前辈结伴同行。
“当然啦,人家也要一起去!”
“什、什么?”
而且祖父江偲还在落井下石。她一旦自称“人家”,多半就没什么好事。
“你有工作,不回东京不行吧。”
“陪同我负责的作家老师一起取材,可是名正言顺的工作哦。”
“还没有决定去呢?”
“我们要不要去,不是取决于乌前辈说的仪式那事吗?对吧,阿武隈川老师?”
“当然啦。咱和祖父江偲妹子就是这么打算的。可你呢,尽说些乱七八糟无关紧要的话,结果兜了好大一个圈子。”
至此两人已是彻底的臭味相投。言耶只觉得正身处噩梦的深渊。他毅然发誓,今后绝不在这两人同席的时候露面。
“奈良的深山里呢,有个叫波美的地方。”
阿武隈川终于开始进入正题。
“在四面环山、东西狭长的盆地里,有四座村庄。最里面的,即西端的五月夜村2第一个被开拓,接着向东依次开拓了物种村、佐保村和青田村。”
“村里的主要产业为农业,而且还是水稻种植,对吗?”确认了村名的汉字后,言耶问道。
“嗯。向南北延伸的土地上,水田和住宅主要集中在北侧的五分之四,神社和寺院则位于南侧的五分之一内。”
“刀城老师为什么知道是以水稻种植为主?”
祖父江偲的发问令言耶滔滔不绝起来。
“根据村名,我想是这样吧。五月夜村的五月是插秧时节,物种村的物种含有春季播种的意思。佐保村的佐保让人联想起春之神——佐保姬,而青田村的青田,不用说,指的就是水田因水稻生长变得绿油油的状态。顺便说一句,物种和佐保姬分别是四月和三月的季语。换言之,随村庄被开拓的顺序,季节从五月向四月、三月回溯。第四个村子的青田为六月的季语,大概是因为二月的话就成冬天了吧。”
“喔,好有趣啊。不过既然如此,把第一个村取名为青田村,就能顺顺当当地从六月排到三月了嘛。”
听了祖父江偲理所当然的意见,言耶笑道:“想必五月夜村的人们没想到在自己之后,还会有人迁来此地建设村庄吧。”
“原来如此。对了,老师,水田在北面的话不就照不到太阳了吗?”
“波美地区四面环山,所以如果在南侧,会受山的阻挡,出现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吧。而北侧的话,自然就能全方位地接受太阳的照射。”
“是这么一回事啊。”
“另外,如果把神社和寺院所在的南侧看作圣域,那么村民营生的北侧就成了俗界。换言之,也能看成是有意识地将‘圣’与‘俗’划分开来了。”
“啊,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的。”
“喂喂,你们到底想不想听我说!”
言耶和祖父江偲两人只是单独说了会儿话,阿武隈川就闹起别扭来。
“当然想啦,阿武隈川老师!我的疑问、刀城老师的回答,不都是因为有乌大明神您的话在先吗?”
祖父江偲立即奉上高帽,阿武隈川摆出一副“你们知道就好”的态度,继续道:
“北侧村庄的空间与南侧神社寺庙之间,自西向东、婉延曲折地流淌着一条名曰深通川的大河。这河里的水被引入水田,又是村子的生活用水,所以对波美四村来说是极为重要的母亲河,不过呢,给村里带来洪水与干旱灾难的也是这条深通川。”
“所以就要说到祈雨仪式的事了?”
“且慢。不管怎么说,也不能一下子扯到那里去。波美地区有一个番水惯例。”
“什么意思?”
“所谓番水,是指在水田种植水稻期间遇到干旱,农业用水怎么也无法遍及全部田地时,以村或地区为单位,规定好时间,按顺序灌溉的机制。换句话说,就是为避免争夺水资源,使围绕着灌溉产生的不公行径无以盛行而想出来的一种方法啦。”
“为实施番水——”阿武隈川觉得自己又要被晾在一边了,急忙开口道,“就必须有一个组织。可以说,不进行统一管理的话,这种事是干不成的。在县级水利合作社里,农家成不了社员,而是由市町村的职员兼任。不过,由于平时什么活都没有,说是兼任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工作。在波美地区这边呢,水利合作社是由各村的神社组织的,此例在全国也属罕见。”
“噢……”
言耶发出了奇妙的声音,也不知是附和、感慨还是叹息。在祖父江偲看来,宛如预示着什么的征兆。
“至于各村的神社,”阿武隈川自然是没注意到后辈的这种微妙变化,“五月夜村是水使神社,物种村是水内神社,佐保村是水庭神社,青田村是水分神社,如此这般全都带一个‘水’字,很是讲究。”
“汉字的表意也相当有趣啊。”
“这方面的解释以后再说!而且啊,更耐人寻味的是四家神社的神体。”
“难道祭祀神不是水神‘弥都波能卖神’或守护田地土壤的‘波迩夜须毗卖神’吗?”
“供奉的神还是这些。我说的是神体本身啦。不间断地变化,却又永远不会改变之物,这里的神体啊——”
“就像猜谜语一样嘛。”祖父江偲看看言耶,像是在说这真叫人摸不着头脑,“你们在说什么啊?”
言耶低语道:“水吧。”
“哎?水……”
“莫非是四家神社都把深通川的水引到了本殿?”
言耶一猜即中,令阿武隈川摆出了一脸无趣相:“就是这么回事。不过,引来的水又放回了河里,所以本殿的水也不见得有多特别。”
“可这简直就是在祭祀水神大人吧?”
“表面上啦。”
阿武隈川的措辞意味深长,随即言耶忽地一探身,道:“去地方上的神社走一走,就能见到很多这样的例子,即表面上祭祀与《古事记》或《日本书纪》的皇室家谱有关联的神,其实却另有祭祀神。波美的神社也是如此吗?”
“这话稍后再说,关于水利合作社的说明还只讲到一半呢。”
阿武隈川逗人着急似的,稍稍将话题拉回了一点。
“四家神社位于深通川的南侧。除了最里面的五月夜村的水使神社外,其他三家都建在村界上。换言之就是西端啦。在神社附近的河岸上设有樋门——”
“所谓樋门,是指农业用水的取水口。”
言耶早已察觉祖父江偲想要发问,就在不打断阿武隈川话题的情况下插嘴补充说道。只是,这个说明很成问题。
“在西日本叫岩樋,在东日本有时被称为穴堰。从山中涌出的河川进入平原时,经流之处扇状地形十分发达,在扇形顶部通常能见到小小的石山。由于石山紧迫河川,水流自然平稳。于是人们就凿岩开洞,从中取水。因此才有了岩樋和穴堰之类的名字。这种樋门也不易受洪水的影响,所以作为农业用水的取水口是最合适不过的——”
言耶没完没了地说,眼见阿武隈川面露不快。祖父江偲看在眼里,心里捏了一把汗,但也没打算制止言耶,反倒听得很认真。
“嗯,感谢刀城言耶老师。好了,阿武隈川大师,让您久等了。”了解樋门的来龙去脉后,祖父江偲“忽”地封上言耶的口,“蹭”地撬开了阿武隈川的嘴。三人当中最不好惹的其实是这位祖父江偲吧。
“干旱时,会定下时日,平等地依次执行番水,不过——”
阿武隈川再度愉快地开了口,令言耶佩服地——不,还不如说是心怀畏惧地看着祖父江偲。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最上游的五月夜村最有利。”
“他们是第一个来拓村的,占这么一点优势又怎么了?”
“不不,这样的话,番水可就失去意义了。最重要的是,如果认可这种特例,就会变成村与村之间争斗的火种。”
“啊,说的也是啊。”
“不过话虽如此,也只是流于表面而已。”
“又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吗?”
言耶似有不安地问,只见阿武隈川露出“你这话真幼稚”的表情。
“如果只是因为村子的地段和历史问题,也许就形不成波美地区水利合作社内部的这种力量关系了。”
“还存在其他的问题是吧?”
祖父江偲插了一句,而言耶则低声嘟哝道:“番水的组织主体是神社,恐怕在这一方面有些什么——”
“我说你呀,听别人说话的时候,能不能抱着一颗更坦诚的心,竖起耳朵好好听啊?”
“果然是这样啊!”
“喂喂,我可还什么都没说呢。”
“但是,四家神社的神体应该是一样的,都是从深通川引入的水。如果说会有什么不同,那就是祭祀神了。但话说回来,我又有点难以想象,水神或田神竟能影响到各神社的力量对比。”
“我都说了,你什么时候才能停止这种抢风头的行为!”
“是是,对不起。这么说,四家神社真正祭祀的神——不,是那个祭祀方法、祭祀力量之间,可能存在明显的差距是吗?”
面对已半沉溺于自我思考中的言耶,阿武隈川大加挖苦:“偲妹子,这家伙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其实是个性情乖张的人吧。”
“刀城老师听到自己不知道的怪谈时也是如此,像这样只要开始解释说明,往往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要怎么才能阻止啊?”
阿武隈川提了个胡搅蛮缠的问题,不料祖父江偲却干脆地答道:“就是赶在刀城老师之前,先说出正确的解释吧。”
“波美的四家神社,真正祭祀的——”事不宜迟,阿武隈川打算迅速推进话题。他想赶紧说完令言耶着急上火的核心部分,然后再对波美地区的民俗做一番演讲。
“是名为水魑3的神啦。”
然而——
“水魑?是写成水之灵的那个‘水灵’吗?”
“不对。是写成水和‘魑魅魍魉’的‘魑’,合起来叫水魑。这东西的真面目我也不是很清楚,就是一种龙神吧——”
“什、什、什么!真相不明的神,名字是写成‘魑魅魍魉’的‘魑’的水魑!”
“笨蛋!别突然叫得这么大声!吓了我一跳——”
阿武隈川的牢骚发了一半,而言耶已是充耳不闻。
“关于水魑,从前《仁德纪》中有记载说‘尝有水魑苦民’。”言耶的口吻明显异于先前,“该生物似蛇却有四足,口喷毒气因而有害。原本是读清音的‘水魑’,‘mi’表水,‘zu’为助词,‘chi’乃灵之意,正是水之精灵啊。汉字写作‘蛟’,在中国被认为是龙的前身。也就是说,升天成龙之前,栖息在水中的就是蛟。”
“喂——”阿武隈川想说句话,但根本无隙可趁。
“龙在中国是四瑞之一、与凤、麒、龟一同被视作神灵。人们认为它常能呼云唤雨,因此水之灵的水魑被说成是龙的前身倒也能接受。此外又有一说,所谓蛟龙是指有鳞的龙。不过,可以这么说吧,相比中国的神龙思想,日本的水魑概念有点含糊不清。水神这东西,当佛教传入时就成了引发水灾的邪神,有时又被拿来称呼同为水灵的河童,着实变化多端。”
“我说你——”
“还有一种说法,有人认为八岐大蛇是大规模洪水,把除掉它的素戋呜尊视为水神,即大蛇与龙的对决。也有人说素戋呜尊是风雨之神,所以当成龙神来看也未必不合情理。只是——”
“喂!你要说到什么——”
“对了对了。《万叶集》第十六卷中,有一首境部王同时诵咏多个事物的歌,‘我要是有骑猛虎越古宅,入青渊擒蛟龙的利刃,那该多好。’。”4
“我说……小言?”
阿武隈川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启动了刀城言耶不可触碰的开关,虽说为时已晚。如此一来,即便是阿武隈川,也无法制止言耶。只能一味化解,不断抚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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