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郎先生有何不妥吗?”
“啊,不……不过现在再因船夫的人选掐架,让仪式延迟是不行的,都准备到这个地步了。”
龙吉朗的措辞令人介怀,不过情况正如他指出的那样。
龙玺一脸不痛快地让青柳富子和清水悟郎列于身侧,又指使两个村民抱起长匣排在后面。其后又有一个两人组,手上抱着别的匣,言耶问道:
“那里面是什么?”
“水利合作社演奏用的各种乐器。”
在那六人队列之后,龙玺从酒樽开始,依次排好分别被装在一辆拉车上的六只樽。然后,龙玺本人和龙三在前方领头,水内龙吉朗与水庭流虎跟随,接着是水分辰卅与水内世路,各自两两并行。
言耶跟在最末尾载有宝樽的拉车后面,祖父江偲忽地冒了出来,也不知是何时回来的。
水利合作社六人、刈女和船夫、手持神馔长匣和乐匣的四人,六辆拉车两人一辆,言耶和祖父江偲,一行共计二十六人离开神社,开始逆深通川而行。
走在曲折重重的河沿小道上,二重山的山貌逐渐变得清晰可见。奈良的三笠山正如其名“三笠”一般,叠了三层山。然而二重山却不见此特征。从这层意义而言,就是一座普通的山。不过,险峻的山体表面满是凹凸不平、粗糙不堪的岩场,这景象轻易就制造出了一种令人望而却步的独特氛围。从不久便在深通川上游出现的如屏风般耸立的数块巨型奇岩,就能深刻地感受到这一点。
奇石所在之地是河的终点。再往前便化为了沿山斜面而下的急流,而山道则向川流的左方继续延伸着。
“这个……可不好办啊。”仰望着浮于眼前的陡峭山道,言耶不由自主地嘀咕道。
“第一个酒樽,一定要留神注意!”上坡没有多久,龙玺便特意回头提醒道。
同行人中最受累的应该就是两人一组运樽的那十二位村民吧。如果头一个樽滚下来,其余五个樽也难保。搬运人员中自然也会出现伤者。
“如果是减仪,可就更要当心了。”
“减仪的时候,多半都是在下暴雨吧。”也许是想象出了具体的场面,祖父江偲的脸上现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想必从沈深湖里溢出的水量也非同小可,搞不好水流还可能蔓延到这条山道来。”
“在那种状况下还要搬这样的樽……简直是不太正常……”
“喂喂……”
尽管两人拖在后面,但也可能被抬宝樽的村民听见这话。言耶慌忙责备祖父江偲,祖父江偲则压低了声音:“说起来,黑前辈曾经讲过增仪比减仪还可怕。”
“嗯。不过,终究是站在神男立场上来看的吧。对于抬着匣和樽上山的村民来说,情况相反。”
“说的也是。”
“小心起见,还是稍稍拉开点距离比较好。”
然而,由于其他原因,言耶的不安变成杞人忧天。
起初还跟言耶搭话的祖父江偲,不久便陷入沉默,一点点地掉队。言耶等她赶上来后再接着往上走,但渐渐地间隔也长了起来。换言之,就算不故意远离樽,两人也是不断地被越甩越远。
“老师……我已经……”
也不知是在第几次,等祖父江偲爬上来后,言耶刚要迈步,就听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发火了。
“人家好不容易才跟上来……老师就又要往上走了……真是太过分啦……”
“哎?说是那么说,要是一起在这里休息,就永远也爬不到顶啦。”
“老……老师……”
“怎……怎么啦?”
从祖父江偲的表情和语气,言耶预感她会说出耸人听闻的话,当即摆好了临战的架式。
“人家比那个樽要轻吧?”
“不……不行的!背着你往上爬什么的……”
“啊,老师果然是这么想的呀。”
“哪……哪有……”
“不是都已经爬完一半了吗?”
“既然如此,后面也就一半路程了,加油加油。”
“哎……”
“祖父江小姐,这可是采访旅行。是工作吧?”
“但不包括这样的登山活动!”
言耶叹了口气,仰望山道。队首的龙玺等人已经越过了三分之二的地方。如此下去会被越拉越远。
“那好,你就在这里等着怎么样?”
“唔……”
“那些村民不参加仪式,很快就会下来。你说明下情况跟着他们一起下山,不就放心了吗。”
“可……可是,在村里人下来之前……”
“再拖拉下去,可就不太好办了。”
“在这……这么荒凉……”
“等赶到沈深湖那边,仪式可能都已经开始了。”
“恐怖的地方……”
“无论如何我都不想错过。”
“我一个人……”
“如果不从仪式开始就参加,到这里来就没意义了。”
“不得不这样等着……”
“好了,就这样了。我去去就来。”
言耶举了举手,向祖父江偲微微一笑后,精神抖擞地沿山道飞奔直上。
“刀城言耶大蠢驴!不是人!大恶鬼!”
身后响起了怒吼声,但言耶几乎充耳不闻。他的大半意识已然投向了水魑大人之仪。
他攀完陡峭的山道,眼前豁然开朗,现出了如湛满浓绿水体的沼泽一般的沈深湖。他进入的地方刚好对着码头,正在往游船上装最后的宝樽。
“赶上了……”
刚要径直向船走去,就被指挥载樽的龙玺逮个正着,他轻轻一扬下巴,像是在说“你给我那边去”。
放眼寻找龙吉朗等人,发现所有人都已抵达看台,而刈女则端坐在舞台上。船侧除龙玺外还有船夫,稍远处可见龙三伫立的身影。
“就要开始了呢。”言耶若无其事地开口道,就见龙三的双肩猛地一颤。看来直到上前搭话为止,龙三都没有注意到言耶的存在。
“嗯……”
“像这种仪式就算再有经验,也还是会紧张的吧。”
在水利合作社里,只有跟龙三没怎么交谈过。在水使家的时候,倒也不是没有说话的闲暇,但由于这人神经太过敏感,多少有点顾虑。即使是现在,其实也没多大变化。只是,言耶不愿放过在仪式前能找他说上话的唯一机会。
“不过,像祭神仪式这种事,始终就该怀揣初心,而不是用已经习惯的心态来面对呢。”
“水魑大人之仪,更是如此。”龙三语气冷淡地低声道。
“我听说增仪比减仪更可怕——”
“这次的增仪尤是如此。”
“因为深通川的枯水期很严重啊。据说跟往年的干旱相比,今年也算是非常严重的……”
然而龙三没在听言耶讲话。
“性命攸关……”
“哎……”
“这场增仪……”
“所谓性命攸关,其中是否有什么比‘增仪中的水魑大人很可怕’更为深层的意义?”
“嗯,以我的命——”
“龙三!你在干什么!”这时传来了龙玺的呵斥声。言耶转眼望去,见龙玺正在游船前瞪自己。
“神馔和供品已经准备就绪,身为神男在这种时候磨磨蹭蹭的,还做不做事了!”
“是。我这就去。”
龙三轻施一礼,急步向船走去。
“你听好了。仪式流程什么的,现在已经没必要再说了——”龙玺催儿子上船,一边对他说起话来。趁此期间,言耶打算找船夫攀谈几句,不料对方明显流露出嫌烦的表情,迅速地从船侧逃开了。
“好了。可以了吗?给我好好干!”
不一会儿龙玺从船上下来,船夫像是与他换位一般,上船去了。
“你还在这里闲逛啊!”
龙玺看到言耶,好像有些气结。接着,他神情无奈地抬抬下巴,好像在说“你跟我来”,然后走向设于沈深湖南侧的看台。
阶梯状看台的前排坐着水内龙吉朗和水庭流虎,中排则是水分辰卅和水内世路。见龙玺在龙吉朗身边就坐,言耶正要往世路旁边坐,龙玺头也不回地说了句“给我去最后一排”。
如此对待外来人员也算正常吧。
言耶挠着头刚在第三排坐下,水利合作社众人就奏起了各自的乐器,就像在等待这一刻似的。龙玺弄箫,龙吉朗吹横笛,流虎打鼓,辰卅击钲,世路则弹响了马尾琴。言耶心想如果水庭游魔在此,不知会负责哪件乐器。但他在不在似乎都对演奏没有影响。
老实说,即便是献上恭维之词,水利合作社演奏的曲调也难称优秀。而且,伴随曲子在台上起舞的刈女的舞姿也十分业余,让人看不下去。然而,就在如此怪异的乐声和舞蹈下启航的游船始行于湖面之上,就忽然化作了一幅难实言喻的奇妙风景画——不,宛如电影中的场景,映入了言耶的瞳孔。他已迷失在只顾欣赏眼前景色的心境里。
建于沈深湖东侧的舞台和码头,从那里出发在浓绿色湖面上滑行的游船,在行驶前方等候的流升之瀑——眺望奇景的绝佳场所莫过于看台。况且,言耶位于最高一阶,所以视野非常地好。
若有人俯瞰包括看台在内的沈深湖全景,眼前必然是悠闲宁静,田园诗般的画面。事实上,不知何时言耶竟也产生了悠哉的心情。相比粗鄙的二重山给人的印象,藏于山中的沈深湖则有着世外桃源般的氛围,愈发使人陷入那样的感觉。
然而,这平静的湖面下却栖息着水魑大人……
虽说水量少了,但船板下仍是深邃的湖。不透明的绿色,粘稠到紧紧贴着肌肤的水,满满当当地充盈其间。不仅是观感方面,还要感受着船的摇晃,嗅着淡水湖独有的腥气,向流升之瀑前进。一边心无旁骛地思考仪式的事,一边接近水魑大人。
言耶闭上眼睛,想象自己正乘坐于湖面上行进的船中,在脑海中让自己彻底进入神男的角色。刹那之间,他感觉到了湖中某个庞然大物。某个巨型物正从深之又深的地方悄然注视着自己。识出此物的下一个瞬间,恶寒“嘶嘶嘶……”地从脚底匍匐上来。与此同时又觉得连船也要一起被湖所吞噬,不由得陷入了无尽的恐惧。
呜哇哇哇!
言耶的心里发出了惊叫,他急忙睁开眼,拼命地确认自己所在的地方。没错,这里是看台的最高一阶。然而言耶仍是忐忑不安,以至于怀疑那水是否正在向看台底下涌来。
刚才是怎……怎么回事啊……
是水魑大人带来的幻象吗?仅仅身处湖岸就已是如此,要是在湖面上或潜入湖中的时候,天知道会遇上什么事。
增仪更可怕……
总觉得此中真意,已经窥探到了些许。
言耶从恶梦般的世界中醒来,正是游船抵达流升之瀑前的时候。可以看到船夫已停止划桨,多次试图让船安定下来。此举甚是奏效,虽然前面就是瀑布的流水,但船停得十分稳当。
这样的状态持续片刻,船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四周的湖面波纹起伏,不久水波平息下来,但很快船又摇了起来。如此循环往复。
是在投放供品樽吧。
想必龙三正从船底的洞穴,把六个樽一只一只地抛入湖中。虽说是在舱内操作,但扔的可是塞满东西,分量不轻的樽,所以无论如何都会掀起波澜吧。
言耶留心计数,船总共晃了六回。从酒樽到宝樽,龙三多半已抛完全部供品。接下来就只管静观会不会浮起来了。如果言耶担任神男的话,大概会拼命祈祷樽别浮上来吧。因为涉及要不要潜水入湖……
格外响亮的击钲声过后,水利合作社的演奏戛然而止。舞台上的刈女也随之停下舞蹈,面对流升之瀑端坐下来。
周围急速安静下来,显得十分凄凉。也许是因为合奏的曲调消失了,映入视野边际的舞姿不见了,眼前的风景也变得虚幻了。浮于沈深湖流升之瀑前的游船,恍若无声电影里的分镜头。
“差不多可以了吧。”龙吉朗轻声道。似乎想说花这么多时间观望樽的情况已经足够。
“再等一会儿。”
然而,龙玺却唱起了反调,就差没说“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当然,游船上的龙三是怎么也不可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就在这时,船看起来稍有摇晃。
“嗯?神男潜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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