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风言风语不光在五月夜村,还会波及整个波美地区吧。”
“像这次这样的案子,带有迷信或风俗特色的流言往往会阻碍我们逼近真相。”
“原来如此。是从过去的经验中学到的吗?你还真是个名侦探呢。”
“不不,我真的不是!”言耶当即否认。
龙吉朗好笑似的莞尔道:“说是经验丰富,但你还很年轻,却已能审时度势作出应对,了不起啊,了不起!”
“多、多谢夸奖。”
“不过呢,我觉得你的洞察力啊,别光用在案子上,最好也多关注下身边的人吧。”
“呃……怎么说?”
“啊啊,我多管闲事了。看来对方已经十二分地了解刀城先生,所以才会那么顺利吧。”
“对方?”
言耶纳闷不知这话在说谁呢,而龙吉朗此时却显得异常欢快,于是言耶判断要提及一只眼仓的话题就得趁现在。
“我有一事相询。”
“什么事啊?”
“在水使神社的南端,不是有那么一座孤零零的,离得比较远的仓吗。那个仓到底是派什么用的呢?”
只能望见后背,因此无法窥知龙吉朗的表情,即便如此言耶仍能看出刚才还很欢快的状态,转眼已经消逝殆尽。
“看来你已经知道这个事了。”
“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我也不清楚,不过我想至少是在龙玺的上一代或上上代吧。”
“大家都管那个叫一只眼仓吗?”
“唔……你已经知道那么多了吗?其实是我这么叫的。”
龙吉朗此言令言耶大为振奋,他一口气说出了从阿武隈川那里听来的话,以及自己的想法。
“咒术性的装置啊……我对那个仓也有类似的判断。”
“水利合作社并没把它当问题?”言耶刚说出口就发现这话听着像责备,瞬间意识到糟了。
不料龙吉朗却语气淡然地反问道:“关于这个咒术性的装置,你具体是怎么想的?”
“在拜访这里之前,唔……”
言耶犹犹豫豫地说明了自己当初的见解。比如仓内饲养着被当作水魑大人对待的生物。
“噢!你果然是个很有趣的人呢。”
言耶心想他是不是在取笑自己呢,不过龙吉朗的精神倒是略有恢复了。
“那么亲眼见到一只眼仓后,想法是不是变了呢?”
“是的。不过在实际见到仓之前,我在鹤子小姐的屋里听到龙吉朗先生和龙玺先生的对话时,有了更为现实的想法。”
龙吉朗沉默不语,背影再度凝重起来。
“如果一只眼仓和本殿一样是从深通川引的水,那无疑就是一件宗教性的装置。可是有人却声称仓里有东西,此话显然透着怪异。如果是人,很可能一直就生活在仓里。如果这是真的,那就如同在本殿里住人一样,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
“所以刀城先生才曾经猜测是动物化的水魑大人。”
“然而,果真如此的话,讨论是否真有其物之前,首先要说的是波美理应有关于此种生物的传说,就如犬神和管狐一样。”
“嗯。就我所知,没有。”
“那好,假设仓里的是人,而且从开始就是坚信不疑地进入,或是被放入其中的话,又当如何呢?我倒是想到了一种可能。”
“什么?”
“取名‘一只眼仓’不会是毫无理由的吧?如此一来,就显现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暗合。”
“此话怎讲?”
“不就是祭品吗。”
“唔……”
“活人祭祀。”
“嗯……”
“龙玺先生对鹤子小姐失身的事大为光火,难道不是因为只有黄花闺女才有活祭的资格吗?”
“唔……”
“大正六年,柳田国男老师在《东京日日新闻》上连载了题为《独眼小僧》的论文。老师在文中做了大胆而有趣的考察,认为远古时期曾有过‘一次祭典杀一名神官的风俗’。”
“论文的题目为什么会是《独眼小僧》?”
“日本传说中经常出现一只眼的神或妖怪,而柳田老师认为这是‘过去曾有被毁去一只眼睛的人们’的事实流传下来的残影。至于为何要弄坏一只眼睛,是因为他们是神的代理人——神官,也是为了甄别。”
“这样就跟‘一次祭典杀一名神官的风俗’的观点联系起来了吧。”
“嗯。不过呢,以上说明其实是不需要的。您当然知道‘独眼小僧’,也意识到了水使神社那座怪仓的秘密与此相关,但又不能公开谈论这个话题。于是您援引曾经读过的《独眼小僧》,把仓命名为一只眼仓。然后这个名字自然而然地就在水利合作社内传开了。不是吗?”
“也就是说,每次水使家执行减仪或增仪时,都会有一个人被关进一只眼仓作为水魑大人的活祭,然后被杀喽?”
“难道不是?”
“说是每次仪式也太困难了吧。水使神社在波美地区的权势再大,也是隐瞒不住的。最关键的是,这活祭要从何处筹备?结束使命的尸体又该如何处理?可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不是吗?”
“话虽如此——”
“原本,使用活祭的仪式是否真的存在,都很难下结论啊。”
“柳田国男老师在写出《独眼小僧》的第二年,发表了《关于农耕的民俗》,进一步考察了农耕仪礼与献祭的关系。估计当时柳田老师曾确信活人祭祀的存在。然而,不久他就渐渐走向了相反的立场。其中有当时的——啊,果然这事您知道的,对吧!”
言耶出言抗议,龙吉朗则一声坏笑。不过,他立刻正色道:“问题在于本地是否有过这样的风俗,不是吗?”
“突然就认为这风俗是从水使神社而来,确实有点武断。那么,有没有诸如这样的传说呢?”
“到这里的途中,有没有经过上桥?”
“经过了。从川道进入参道的时候渡过桥。除了五月夜村的那座桥,似乎就只有架在佐保村东头的下桥了——”
“其实,那个上桥过去好像也一直没能造起来。”
“因为会被水冲走吗?”
“所以呢,传说后来立了个人柱。”
“啊……”
“啊啊,其实有没有立我也不清楚。上桥的桥畔不是有座水神塔吗。有人说这是为泥女之夫的膨物造的,但有民间传言说其实是为了祭祀人柱。其他的水神塔同时又是村界的标识,只有这一座显得特立独行。”
“既然有这样的历史背景——”
“虽然缺乏确凿证据。不过我想一只眼仓是向水魑大人献活祭的场所,这一点至少没错。”龙吉朗说话有些吞吞吐吐。
“有些地方不一样是吗?”
“普通的……这么说有点奇怪啦,应该说是跟我心里想的那种活祭不太一样,称为‘缓慢的活祭’比较好吧。”
这通奇妙表述令言耶侧头不解,这时龙吉朗突然讲起了一桩奇事。
很久以前,有对漂亮的母女香客出现在波美地区。两人形同乞丐,而龙玺却很照顾她们,于是村里人认为他又犯了色心。然而,没多久两人就不见了,大家都偷着乐,说她们是逃离了好色的龙玺。数年后,又来了一对老婆子和小鬼的香客组合,那模样就像快要饿死了似的。当时有个可怕的流言在村民间传开了。说是那对漂亮的母女就是现在的老婆子和小鬼……
“所谓‘缓慢的活祭’……就是这个意思吗?”
“这下你明白了吧。”
“水使神社当时的宫司,把一只眼仓给母女当住处用了?”
“差不多在上一代的时候。”
“而且还提供伙食和衣物吧。不过条件是绝不能出仓,与外部的接触也一律禁止。想必母女一直都是以行乞的方式行走全国,虽说是土仓,但我想衣食无忧的生活对她们来说一定很具吸引力。所以应承了下来。其结果就成了面目全非的老婆子和小鬼。”
“恐怕是这样的。”
“没能证实吗?”
“人很快就去了别处,所以最后没能搞清楚。而且,才几年那对漂亮的母女就完全变了样,也有不少村民认为是别人。这也难怪。就连知道有一只眼仓这回事的我,当时也没能把两者联系在一起。”
“所谓两人模样奇特,是怎样的感觉呢?”
“与其说是饿得骨瘦如柴,不如说就像三魂七魄被抽走了,所以毫无生气,衰弱至极。”
“唔……”
“你认识龙玺的妻子汩子吗?”
“嗯。见过一次,说过几句话……”
“汩子叫一只眼仓‘御仓大人’。也就是说,她从这座仓身上感受到了神格。”
“整理一下,就是这么回事吧。住进一只眼仓里的人,与水魑大人之仪没有关系,平日就充当着祭品。日复一日,被水魑大人一点点地吞食。仓则是达成这个结果的装置。当然,此处的‘吞食’是一种比喻。并非古老故事或传说里说的那样,当真被吃掉了。成为祭品的人,怕是某种精神方面的,我们肉眼难见的东西,每天都被水魑大人吸走了一点点吧。水使神社对增仪和减仪握有绝对的自信,大概就是因为有这个一只眼仓的机能。因为除了神馔和樽的供物,他们平时就一直在供奉更有价值的祭品。而完成媒介功能的则是深通川的水。”
“我怀疑引进仓内的水不是深通川的水,而是直接取自沈深湖。或者也可能来自更上游的地方。”
“啊,原来如此。这样倒是更直接了。可是,太残酷了,一点一点地把人整得半死不活。”
“确实。”
“龙吉朗宫司——”
也许是从言耶的语气中察知他要说什么,龙吉朗的后背一滞。
“没有证据。一切都只是想象。这些我懂。但是,既然已经如此迫近一只眼仓的秘密,您和水利合作社竟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吗?”
“水利合作社的各位什么也不知道。不,说什么也不知道可能言过其实,但至少没我那么疑心。水庭神社的游魔充其量也只是独自在调查。当然,龙一和龙三也知道吧,大概是龙玺找了个时机告诉他们了吧……”
“可您不是觉察到了吗?”
“虽然听着像借口,但正如刀城先生所言,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即使查明那对母女曾在仓里住过的事实,也会如你之前所言,人家只要答一句‘我是给她们提供住处’,便无话可说。况且这十多年来,一只眼仓似乎从没被使用过。”
“不能因为这样就——”
“是啊,不能因此就置之不理。你要是指责我‘最后还不是睁一眼闭一眼’,我也无话可说。”
言耶明白龙吉朗的这番话相当直率,发自肺腑。然而,他心中还是涌出了一个疑问,假如被关入一只眼仓的不是外乡人,而是波美地区的哪个人,想必龙吉朗也不会保持沉默。不过,就这样逼问他是不妥当的。
“您知道什么时候使用过仓吗?比如,从哪年哪月到何时为止,这个期间有没有用过什么的。”
“啊,这个可就难了。女佣领班留子,负责准备饭菜,可能更清楚这方面的事。”
“就算问了,她也不会告诉我吧?”
“是吧。不过那女人性格比较别扭,说起龙玺的坏话来满不在乎。”
“这么说,只要问得巧妙,就有可能打听出来?”
“是吧。不过她自己也有参与其中,还是会有戒心吧。问题在于那个女人对仓的秘密了解到何种程度……”
“没有觉察到与仪式有关吗?”
“就我看来,龙玺像是在故意误导。简而言之,让人以为他在仓里——”
龙吉朗一下子支吾起来,言耶当即接过话头道:“让人以为他在仓里藏着女人。所以留子女士对准备伙食的事并不起疑。因为她深知龙玺先生是何等好色。”
“你……不会真的开了一家侦探事务所吧?”
“为……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收集信息的能力很不一般。”
“啊啊,不是我能力强,而是告诉我水魑大人之仪的阿武隈川前辈的力量——其实也不是啦,靠的是他老家神社的威力。”
“唔,了不起。”龙吉朗一个劲地表示钦佩,突然他又侧首道,“不过呢,龙玺也许做过几件无法那样遮遮掩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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