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偷给小屋送食物的,其实是不固定的多位村民吧。不知从何时起,正一有了这样的想法。并非出于亲切心或罪恶感。而是对自己的诸多行为,譬如对母亲恶语相加、冷酷对待、阻扰工作、糊弄酬金……的赎罪方式。害怕遭报复,害怕被作祟或是附体,所以才私下送东西过来。
既然如此,从开始就别差别对待不就好了……
正一懵懂间悟出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吃惊之余便是愕然。然而,随着在波美生活日久,多少也能够理解。
村里人怎么可能去搭理被龙玺赶出水使家的养女和孩子们。然而,母亲似乎出身于一个极为强势的异类附体家族。彻底孤立她而被怨上的话,天知道会有什么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恐怕村民们都陷入了这种复杂的心境吧。
正一正要陷于回忆,突然醒觉现在不是时候。小夜子的事令他心急如焚。然而如此情况下,自己又能做什么呢?游魔自嘲说没有支持自己的人,同样的话也适用于正一。不,他孤立无援的程度岂是游魔可比。
在世路叔叔回来之前,什么都干不了吗……
如果是龙吉朗和世路,一定能设法为自己做些什么。要等到仪式结束为止,这可着实叫人不安,但好像只能把一切都托付给他们了。
“你们在说……什么呢?”正一先是看看游魔,接着把脸转向久保问道。
“确切情况我也不清楚,似乎他们是同乡。对重藏老爷子来说,左雾大小姐的娘家想必是个让人畏惧的地方——我父亲是这么推测的。”
“母亲知道这件事吗?”
“谁知道呢……不过重藏先生自己是不会说的吧。左雾大小姐出生时,他早就在水使家安家落户了,所以她不可能知道。”
游魔接过久保的话继续道:“不过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形成了主仆一样的关系。不管怎么说,重藏对水使神社上上代和上代宫司还是忠心不二的。但到了龙玺这代就比较微妙了,或者说有时好像更尊重左雾的想法。”
“游魔先生知道得很清楚嘛。”
“外乡人要想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就得对当地的情况了如指掌吧。碰到波美这种非常特殊的地方,就更不用说了。”
“不愧是要继承流虎宫司衣钵的人啊。”
“嘿,能不能老老实实地继承还不知道呢。”游魔发出惯有的讥笑后,凝视着久保的脸,“简而言之,台面上的事由重藏处理,背地里的工作由久保家负责,是这样吧?”
“听起来就好像我家是个犯罪团伙。”
“做出这么粗暴的事,还敢说不是!”
“依我看来,实施暴力的好像只有游魔先生你一个。”
“你要是没来,现在我会是这个样子?”
“就算久保家干的是水使家护院性质的差事,可也没沾过犯罪的事。至少我就——”
“算了吧,你爷爷和你老爹不是一路干过来的吗。”
“以前的事我不清楚。”
“原来如此。摆个‘不知道’的立场就好办了吧。一只眼仓的事也是,你什么都没听说,所以才当得了这个看守。就是这样一套理论吧。没准你比那几个蠢蛋性质还恶劣!”
“祖祖辈辈延续下来的关系,子孙也必须传承下去。只是也要与时俱进。特别是战后,日本变化很大。像波美这样的乡村也一样。就说前面你话里出现过的青柳家吧,不光派出刈女,听说还要嫁入水使家。随着这样的例子不断减少,巫女的作用也渐渐形式化。而青柳家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盼望着与水使家结亲。但话虽如此,两者间的关系是无法完全割断的。”
“你想说久保家也一样?所以你们从开始就不去听那些最好别知道的话,而龙玺也就没必要说出口,是吧?”
“随你怎么解释。”
“呸,真叫人恶心。”
“我想在我这一代做个了结。这个想法是真的。”
“现在就做个了结如何?”
“这可不行。不过在今天早晨的增仪上,清水家当船夫的是悟郎先生,倒让我有点吃惊。龙玺宫司好像并不认可,但似乎是无可奈何地接受了。”
“你说的变化就是这个?”
“悟郎先生原本也是外乡人。这样的人参与水魑大人之仪,而且还是水使神社主办的仪式。这事在战前是无法想象的吧。”
“要是离了青柳家和清水家,水使神社增仪和减仪都做不成。”
“总有一天水魑大人之仪本身……”大概是觉得自己说漏了嘴,久保突然语调一变,“青柳家那边,现在的汩子一旦去世,两家可能会自然而然地疏远。但清水家无法与水使家彻底绝缘。”
“为什么?”
游魔受好奇心的驱使这么一问,就见久保对他微微一笑,答道:“因为是大主顾的关系。已经持续好几十年了,水使家每月都付给清水家数额不小的酒钱。”
“你们家连帐目上的事都知道?”
“金钱流动是很重要的事。”
“既然这个都知道,为什么不叫他更注意养生……”
“游魔先生也是知道的吧,宫司从不听人劝。而且还酒量惊人。”
“不止呢,他还会耍酒疯。”
“不过,唯有举行水魑大人之仪的那一年六月除外。这次也——”
“喂,等一下。”游魔举起一只手拦住话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歪着脑袋,“水使神社上一次举行仪式是在十三年前吧?”
“嗯,就是龙一先生去世的那次。所以我说宫司会在这个月,也就这一个月戒他嗜好的酒——”
“不对啊,我记得听父亲说过。龙一死后,水利合作社聚会,地点就在水使家。当时龙玺喝过酒,喝得比平时还多,都醉得头痛脑热的。”
“这不可能……”
“是啊,如果照你说的那样,当然不可能。也就是说,有人偷偷给他酒喝——只能这么想了。”
“目的是什么……”
“在那种时候让好饮的龙玺醉酒,怎么想目的都只有一个吧。”
“跟龙一的死有关是吗?”
“很多耍酒疯的,不会留下喝酒时的记忆。至于龙玺嘛,听说对喝酒前做的事,说的话都能犯迷糊。也就是说,越让他喝,就越能从他的记忆中抹消对某人很不利的情况。”
“不会吧……”
“果然,龙一的死可能不是单纯的事故。”
“你是说宫司本人也清楚这一点?”
久保深受冲击,这时空中“吧嗒吧嗒”地掉下了几点雨滴。只一会儿,就突然化为了倾盆大雨。
“看来增仪是成功了!”
久保的表情里还残留着吃惊之色,但同时也能从中窥见欣喜和安心。他当即吩咐看守中的一个去水使家去借与人数相同的斗笠和蓑衣,又道:“总之能下雨真是太好了。”
“我们要在雨里待着?”相形之下,游魔则发出了不耐烦的声音。
“请你忍耐,等到龙玺宫司回来。仪式好像已经结束,再坚持一会儿就是了。”
然而,无论等了多久也不见一个人回来。
“奇怪啊……发生什么事了吗?”
“肯定是雨太大,游船翻了。”游魔说着俏皮话,毫不理会忧心忡忡的久保。但又过了一段时间,连他也频频歪起了脑袋。
“都下雨了,人还不回来。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不久,浑身湿透的清水悟郎出现在他们眼前,告知有异变发生。
“久……久保先生,我找得你好苦。大事不好。龙……龙三先生他……被人杀了。”
注释
1.德川吉宗,德川幕府的第八代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