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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指名仪式

在一守家里厅召开秘守家亲族会议的次日——媛首山双重杀人案发生后的第二个早晨,斧高起床后无事可做,简直闲得发慌。说起来可能有点夸张,但现在他确实是走投无路了。他来到一守家后,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况。


现在主人长寿郎已经过世,他的工作也不复存在了。不过他认为甲子婆一定会马上差遣他做别的事。因为至今为止,甲子婆不止一次地说过“小斧,听好了,不干活的人就没饭吃”,这句话早已深入他的骨髓。


然而今天早上,当斧高询问现在该干什么活时,甲子婆的回答令人难以置信:


“啊,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那么,我去给谁帮个忙——”他理所当然似的答道。


“没那个必要。听说长寿郎少爷的遗体明天才能回来,在那之前你好好休息就是。”


这话更让斧高怀疑自己的听觉了。错愕的他不由自主地支吾着。而这时甲子婆已经迅速离去,仿佛在说只有她是很忙碌的。


事实上,从昨天的亲族会议结束之后开始,她就屡次陪同兵堂前往富堂翁的别栋,大概真的很忙。连斧高也能想象到,他们是在为明天的第二次亲族会议做准备,说得更直白一点,就是在为如何哄骗二守婆婆商讨对策。


但因此就什么活都不让干,这可如何是好?斧高茫然不知所措。


(就算叫我好好休息……)


从五岁被一守家收养直到今天,斧高其实从未有过“休息日”。这倒不是因为甲子婆肆意驱使他干活,让他无法正常取得休假。对于这一点,斧高觉得就算跟别的用人比,也能看出自己享受的待遇极为公平。特别是在成为长寿郎的专属仆从后,他的工作内容可谓相当轻松。


不过,别的用人在年中年末告假回乡探亲时,只有斧高照常干活。虽然这是因为他无家可回,但和他情况相同的人也正常地拿到了休假,所以果然只有他最特殊。因此,甲子婆突然吩咐今天什么也别干只管休息,只会让他困惑不已。


(怎么办啊……)


烦恼中的斧高感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家里。当然对他来说,一守家是供他食宿,给他活干的家,是一个原本就和他毫不相干的地方。但他已在这里生活了十一年之久。不管怎么说,他觉得自己在一定程度上融入了这个家庭。然而,当被告知今天大可自由活动的一瞬间,他意识到这里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斧高呆立片刻后,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对了,只有一个地方。一个会让我感到舒畅的地方……)


他要去的是长寿郎的书房。十一年来,他可能在那里度过了最多的光阴。最重要的是,那里充满了他和长寿郎的回忆。


想到这里,他就感到胸口一闷。随即又一次醒悟到,即便去书房他也见不到长寿郎了,于是胸中的苦闷化为了痛楚。他想象着没有主人的书房中弥漫的寂寥,渐渐陷入了难以言喻的心境。虽然已走到书房前,他却无法打开那扇门。


就在这时——


(哎?长寿郎少爷……)


书房里传出了某种气息。那是长寿郎面对书桌专心写作时才会散发的一种独特氛围,就算在走廊里也能感觉到。在这种时候,如果不是主人召唤,他就会悄然退下。


此刻,从眼前这扇门的彼方,斧高感受到了令他深为怀念的气息。


(难、难道……)


一种近似畏惧的情绪油然而生,但斧高还是缓缓打开了门。


(啊!)


他差点叫出声来。虽然只是一瞬间,但似乎真的感到长寿郎正坐在桌前撰写原稿。然而,坐在那里的是江川兰子。


(说起来,从昨天起老师就一直待在这里呢。)


昨日早饭过后,兰子央求斧高带她过来后,就一直占用着长寿郎的房间,仿佛这是她自己的书房。不可思议的是,斧高并没有对她产生什么不快感。通常来说,人们会觉得这是一个厚颜无耻的人,会对她的蛮横傲慢之举生气,但也许是受她奇妙个性的影响,斧高反而感到自己希望她积极使用这间书房。


(长寿郎少爷也一定会为此欢喜吧。)


突发奇想的斧高,愕然发现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对长寿郎和兰子一视同仁了。他不由得惊慌起来。多半是江川兰子女扮男装的特殊气质,与长寿郎的中性魅力有某种共通之处,所以自己才会有那种感觉,一定是。他努力着,试图冷静分析自己的心态。


的确,她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人。但是,无论如何她也不可能取代长寿郎。长寿郎尸骨未寒,自己就被一个名叫江川兰子的人——还是个同性恋——所吸引,光是想到这一点,斧高就心乱如麻。


斧高悄悄掩上书房的门,从一守家直奔出来。没有任何想去的地方,但他的脚却自然而然地向媛首山的北鸟居口迈去。他迷迷糊糊地思量道:参拜完媛神堂后,再到马头观音祠为长寿郎祈求冥福吧。


走在参道上,到处可见警察和村里的青年团成员。这些人似乎正在森林那边搜寻着什么,看起来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斧高。当然他也没特地上前打招呼。为了不给众人添麻烦,斧高小心地放轻脚步,却又想着尽可能走快点。


不久斧高就能望见境内了,只见一个女人背对着他,伫立在媛神堂前。她的面前有一名男子,两人似乎在争执着什么。


(他们是谁?在干什么?)


他纳闷地向两人靠近,途中判断出女子是佥鸟郁子,和她对话的则是从终下市警署赶来的刑警。似乎是刑警在阻止想进入媛神堂的郁子。


又走近了一点,貌似刑警的男子目光敏锐地发现了斧高。


“喂,那边的人!你可不能随便进来啊!”


他斥责着斧高,又指手画脚地开始催促郁子离开媛神堂。


不过,被刑警轰赶的郁子并不甘心:“只是参拜而已,有什么不可以的?”


“这里是案发现场。直到搜查结束为止,严禁入内。”


“毬子姑娘被害不是在中婚舍吗?和媛神堂的祭坛有什么关系?”


“砍头用的斧子是从祭坛拿走的。再说了,御堂、奇怪的塔和里面的建筑,不是三位一体的吗?”


“以前我就一直来这里——”


“总之不行就是不行。啊,说起来连进山也——”


“那就请你们在鸟居口安排岗哨。”


“我们哪还派得出人手?现在我们正在这一带做地毯式搜索,还希望多几个男的来帮忙呢,哪怕一个也好啊。所以你们也别来添乱啦!”


最终,在刑警的怒喝声中,斧高和郁子离开了媛神堂。


“老师也想为长寿郎少爷拜求冥福吗?”


顺势和她一起往回走的斧高随口问道。他以为会得到肯定的回答,但不知何故郁子一直沉默不语。


(不对吗?只是去做每日例行的御堂参拜吗?)


想归想,但即便如此,同时为长寿郎祈求冥福也是极为自然的事啊。因为不管怎么说,她曾经那么宠爱过的弟子如今遇害了。


然而,从郁子口中吐出了一句令人震惊的话:


“不,我是打算向淡首大人道谢。”


“道、道谢?谢什、什么?”出人意料的回答让斧高大吃一惊,他勉强反问道。


“当然是谢她圆满达成了我的愿望啦。”


“愿望?老师向淡首大人祈了什么愿呢?”


“唔……想知道?”


“是、是的……啊不,如果可以的话——”


“可以啊。”郁子突然站住脚,注视着斧高,依然面无表情,“要说最近的愿望嘛,就是长寿郎少爷的死。”


骇人听闻的表白。


事实上斧高起初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心想“SI”不是“死”,而是别的什么汉字吧。但是,这个念头转瞬即逝。郁子把他撇在当场,独自沿参道往回走去。目光追逐着她的背影,斧高知道了“SI”就是“死”。


(但、但是,为什么……老师为什么希望长寿郎少爷死,而且还偏偏向淡首大人祈愿?)


越想他的头就越痛。


回过神时,他已经抵达了北鸟居口的石阶顶端。到处都不见郁子的踪影,想必是回一守家了。一念及此,他也就没有回去的心思了。


(去神社如何……)


斧高刚要坐倒在石阶上,恍惚间想起了媛守神社的存在。还记得小时候他和村里的孩子在神社境内玩过几次,尽管这种经历屈指可数。他已经记不清为什么会获得那样的机会。记忆中,他很少有像普通小孩一样玩耍的时候。


(嗯,就去神社。)


从媛首山的中心望出去,媛守神社位于东北方,建造在一座刚巧耸立在北守和东守两地交界处的小山上。小山不怎么高,但石阶陡峭,所以上下山都要受点累。


(我那么小的时候,居然还爬过这个石阶。)


被寂静笼罩的树林中,除了鸟啼别无声响。斧高走在林间呈一直线延伸至山顶的石阶上,佩服起孩童时代的自己来。多半是能和同龄人一起玩闹的喜悦,令陡峭的石阶显得根本不像阻碍了。


(还真安静啊。)


原以为一定会从境内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谁知居然声息全无。


(现在不会再有孩子特地爬这里的石阶上境内了吧。)


斧高发现了一个事实,即使孩子们在同一个村子里玩耍,地点也会随年代的迁移缓慢变化。由于他没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所以更能看清这种改变吧。不过,任何时代的孩子们,都有绝对不会去玩的场所。是的,譬如媛首山……


(媛守神社也完全失去了生机。)


想到这里斧高觉得有些可笑,但转念一想,也许现在还是安静点为好。因为他感到应该趁这个机会,仔细考虑一下自己的前途。


他当然有强烈的意愿,想知道长寿郎被谁所杀,为什么非死不可。十年前十三夜参礼上发生的怪事、这次的毬子被害案以及围绕着一守家发生的种种变故,这一切他也想弄明白。不过,他总觉得只要解开了长寿郎遇害之谜,自己恐怕就会满足了。在此之前,他绝不打算离开媛首村。然而——


(如果我被赶出去了,那可怎么办……)


最重要的长寿郎如今已不在人世,斧高在一守家也失去了存在价值。事实上今天早晨甲子婆就没给他活干。“让一个痛悼主人突然辞世的人干活也太缺乏同情心了”云云,这种慈悲为怀的作风,绝对不可能在甲子婆身上出现。


(没有一技之长,也没有做生意的经验。体力活没自信,也没好好上过学,所以念书也不行……)


不过,读书方面多亏了长寿郎的照顾,斧高其实有初中生一半的文化程度。因为长寿郎求过富堂翁,在郁子给兄妹俩授课期间,也让斧高学点适合他年龄的功课。当然他学习的时间很少能和兄妹俩一样长,但确实接受过郁子的一对一教学。令人意外的是,她也不讨厌这项任务。不过由于她性格喜怒无常,所以教学方式也忽好忽坏,即便如此,斧高也已经非常开心了。


(但这种程度的学历,在社会上是不可能有用的吧!)


思绪回归现实后,斧高发现攀登石阶的脚步彻底沉重下来了。没有停步是因为他已经决定去媛守神社的境内,唯有这个理由在支撑着他。虽然心里明白到了那里又能如何呢,但他无处可去也无事可做,所以这也算是无奈之举。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没多久石阶也所剩无几,能看见延伸至境内的参道了。这时,斧高发现右侧的灌木丛里伫立着一个人。


(咦?是竹子小姐……)


的确是二守家的竹子,但显然神色有异。她正从灌木丛的阴影中频频向境内窥探。


(看什么呢?有谁在那里吗?)


斧高想。他没有登上余下的石阶而是向参道尽头凝目望去,只见小小的本殿右侧有一个男人的背影。


(啊,还有一个。)


他很快就看到了第二个男人,站在那名男子的对面。两人好像在对峙。


(那是……二守家的纮弍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