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眠是个好东西,一觉醒来,感觉昨天还附着在身上的恶灵已经彻底离我而去。
在蓬松柔软的床上睡了一宿,第二天我彻底恢复了精神。
大口呼吸着轻井泽冰冷的空气,头脑也变得清晰无比。雪乃准备了正宗的西式早餐,有煎培根、小面包和炒蛋。我顿时胃口大开,风卷残云似的将其一扫而空,还在餐后喝了一杯综合咖啡。此时我不禁庆幸自己是个大大咧咧、无忧无虑的人。
拓未开车将整理好仪容的我送到轻井泽电车站。原本没有必要跟来的雪乃也坐在车上送我。回去的路上,他们似乎顺道去警察局接受了警方的问讯。朝阳早在昨晚也接受了问讯。看来昨天与村山见过面的人,已经统统被警方找过一遍。
如今警方应该正在查证我昨天的新干线乘车记录,或是在出租车公司查询我去别墅时乘坐的那辆车。
他们收集到的证据越多,就越能证实我口供的准确性。希望他们认真工作,好赶快将我从杀害村山的嫌疑人名单中排除出去。
我走上站台,打算乘新干线回东京。高原上依旧凛冽的二月寒风此时正迎面刮在我的脸上。这会儿还是清晨,站台上没几个人。就在这时,一阵“嗒嗒嗒”的急促脚步声向我靠近,紧接着从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是剑持律师吗?”
我回头一看,只见两名身着西装,外披切斯特大衣的中年男子站在那里。其中一个是和尚头,另一个则留着类似西瓜头的发型。
两个人个头算不上高,但腰板都挺得笔直,像是练过某种武术。
“我们是干这个的。”留着西瓜头的男人向我亮出警察证。
我眯着眼睛扫了和尚头一眼。他也淡然地掏出自己的警察证,将带有警徽的那页在我面前晃了一下。
他们两个都不是昨天问讯时出现的人。
“原来是长野县警察局的刑警先生,请问两位找我有何贵干?”我谨慎地问。
毕竟村山的死与我无关,不管他们要问什么,我都毫不心虚。
“在你回东京前,警方还有几个问题要问,能和我们走一趟吗?”
我心里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在昨晚的问讯中我已经把电话号码给了警察,要是还有问题,打电话问就足够了。如今特地找上门来,想必是怕我在接到他们的联络电话后畏罪潜逃。
也就是说,警方肯定产生了什么对我不利的怀疑。
“有话要说的话,在这儿就行。”我干脆利落地回道。心里隐约有种预感——要是去了警察局,恐怕会凶多吉少。估计他们已经了解过昨晚我在警察局的态度,知道我对警方来说是个棘手人物。
“那就在这里简要地问你几个问题。”西瓜头刑警开口说道。
我一边回忆着村山死前发生的事,一边做好心理准备。然而接下来的问题出乎我的意料,而且,这个问题已经有人问过我了。
“一月二十九日深夜至三十日凌晨,你在哪里,在做什么事?”
昨天,我已经和雪乃讨论过这个问题,所以可以立即回答,但如果这样做,未免显得可疑。
于是我翻开自己的笔记本,假装稍微考虑了一会儿。
“我想想,是周五对吧……当时我应该在工作。地点是位于东京丸之内的律师事务所。”
两位刑警继续询问是否有人能够证明,以及证人的联系方式。
我说自己与办公室里的后辈古川一同工作到了深夜。对方满意地点点头,稍过片刻,留着西瓜头的刑警又问:“剑持律师,听说你以凶手代理人的身份参加了森川荣治的凶手评选会?”
我倒吸一口凉气。这件事究竟是谁、通过什么方式泄露给警察的?所以说我才最讨厌那些嘴上说要保密,背地里却净搞些小手段的家伙。
但我立刻拿出一副不动声色的态度。
我还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慌神。
“工作方面的问题,以及是否接受过某项委托,请恕我无可奉告。”
西瓜头和我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擦出一阵火花。
“既然您是刑警,应该也明白。我对工作上的事有保密义务,因此什么也不能说。而您也没有逼问我的权力。如果一定要我开口,就请拿法院的正规文书来。”
站台上的广播开始播放列车即将进站的消息,没过多久,伴随着一阵隆隆声,新干线列车滑入站台。
我转过身去,上了电车。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吼:“那可是两条人命!”
我回头一看,喊话的是那位和尚头的刑警,只见他整张面孔都憋得通红。
“对他们的死你就这么置之不理了?难道律师都像你这样,为了金钱不择手段吗?”
听到这句话,我心里猛然升起一阵无名之火。
那还用问吗?当然是不择手段了。
这又有什么错?
警察拼命追捕凶手,律师拼命保护委托人,这两件事之间难道存在什么区别?
不知不觉间我转过身去,对站在新干线车厢门口的两位刑警说道:“那还用问吗?”我望着和尚头刑警的双眼,用无比坚定的语气说道,“这就是我的工作。”
发车的音乐声响起,新干线的车门迅速关闭了。
我再次转过身去,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新干线开始前行,伴随着列车的震动,我做了个深呼吸。
事情越来越麻烦了。
凶手评选会的消息究竟是怎么泄露出去的?此外,之前判定“森川荣治是因病而死”的警方,如今为何又对此展开调查?
荣治的死亡时间应该是一月三十日凌晨。之所以问我一月二十九日深夜到三十日凌晨在做什么,是为了调查我的不在场证明吧。
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一时间陷入疑惑。
荣治的死亡诊断书上也清清楚楚地写着病死。当然,如果有人故意将流感传染给荣治,毫无疑问算是他杀。然而原本“公务繁忙”的警方如今却不再认为荣治是因病而死,而是遭人杀害的,实在有些蹊跷。
以为是媒体透露了什么新的消息,但我浏览了一圈网络新闻,却没有找到值得关注的内容。
“家住长野县小诸市的五旬男性律师死亡,从体内检测出毒素。疑遭杀害,警方展开调查。”
只看到这样一则简短的报道。
一瞬间,我再次回忆起村山那扭曲的侧脸、痛苦的咳嗽声,以及蜷曲的后背。
我摇了摇头,想将那幅画面从脑海中挥散。脑袋有一点痛,但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于是我按了按太阳穴,逼迫大脑运转起来。
委托的消息之所以会泄露给警察,想必与昨天村山遇害一事有关。回忆起昨天对警察说过的话,我应该只谈了当天发生的事,没有提到关于荣治的消息。
如果说警方还接触过什么人,应该就只有昨晚同样接受过问讯的朝阳了吧。
难道说朝阳掌握着什么重要消息,并把它透露给了警察?
突然间我想起了委托人筱田。事实上我本应将现状与委托人实时共享,听他的指示行动,但如今去见筱田实在过于危险。想必警方已经认定我有可能认识杀害荣治的凶手了,如果他们向东京府警视厅请求协助,在东京追踪我的行迹,是有可能查到委托人的。
电话和邮件还是先不要使用了。万一以后手机被警方扣押,那么与刑警接触后我立刻联系的人也会遭到怀疑。
那要怎样才能保护委托人呢?我抱着头苦想了半天也没个主意。从昨天起,我就接连不断地被牵扯进各种麻烦事中,此时不禁一阵晕头转向。
就在这时,车厢内响起了即将到达高崎站的广播。
广播员的语气恭敬而礼貌,在侧耳倾听的过程中,我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于是我慢慢抬头,连续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没关系,我是剑持丽子。
我不会输给这点小小的困难的。
新干线慢慢减速,我隔着车窗望着高崎站的站牌。
回轻井泽一趟,和朝阳谈谈吧。
如今我能做的,就只有努力收集信息、争取掌握事态了。
我收拾好随身物品,在停车的同时站起身来。
当我干脆利落地返回轻井泽,并来到朝阳工作的信州综合医院时,时间已经接近正午。虽然不清楚朝阳今天是否出勤,但我也不知道她的住址和联络方式,因此只能来她工作的地方碰碰运气。
在医院一楼的综合接待处请求见面后,对方说现在是午休时间,朝阳不在工作岗位。
我穿过医院的中庭,坐在一张日照充沛的长椅上等待。这里是接待处的大姐推荐给我的好地方。
说是中庭,但这里有着好几条直通医院外面的路,通风效果良好。庭院里栽种了许多树木,仿佛要将所有的道路都覆盖在枝叶下面。然而这个季节,树枝上已经没有一片叶子。
在我面前差不多十米远的小路上,一个严重驼背的老婆婆坐在轮椅上,后面有个男护士正推着她慢慢前行。看到柔和的阳光洒在两人身上,我顿时感到世上充满了宁静与祥和。
不管自己怎么瞎忙活,也不会对这个世界产生丝毫影响——当我这样想后,心里顿时一阵轻松,连呼吸都顺畅了不少,同时一种怡然自得的爽快感在内心油然而生。
我回到医院,在小卖部买了杯咖啡后再次坐回长椅上面。当心情放松下来后,我终于感觉恢复了自我。调整好状态后,有一瞬间我甚至有些惊讶——之前的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慌张?
当我优哉游哉地喝完咖啡后,朝阳也出现在我面前。似乎是接待处的大姐将我的位置告诉了她。看了看手表,发现我到医院后才过了三十分钟左右。
“让你久等了。”
朝阳嫣然一笑。她的笑容就像一朵盛开的向日葵,仿佛四周都因她的笑容而明朗起来。
“丽子律师,你主动来找我了啊。”
听她的语气,仿佛早就料到我会过来一样。
“没什么好隐瞒的,都可以告诉你。”
朝阳的反应仿佛在向警察招供一样。
“其实我原本是想主动拜访丽子律师的。”
我俩并排坐在长椅上,我偷偷瞥着朝阳的侧脸,只见她脸上带着健康的晒痕,眼睛下方却有轻微的黑眼圈。
“荣治死后,由我负责给他做死后护理。死后护理,就是将死者身体清理干净的工作。”
朝阳从容不迫地讲了起来。
一月三十日早上八点,因为没排班而待在家里的朝阳接到了滨田医师的电话,得知了荣治的死讯。于是身为专属护士的朝阳便立刻赶往荣治的住处。当时有滨田医师、真梨子与雪乃三人在场。
“滨田医师确认荣治死亡后,为了开具死亡诊断书,他立刻赶回了医院。随后医院派了一辆车来,将荣治的遗体运了过去,而我也是在医院完成的死后护理。”
说话时,朝阳始终用僵硬的表情盯着自己的膝盖上方。
“死后护理”这个词听起来文雅,实际上要做的却是清理死者体内的食糜与排泄物,为死者的肛门填充脱脂棉等工作,恐怕是相当令人不好受的。
朝阳是荣治的最后一任女友。面对男友的遗体,究竟要有着怎样强大的神经,才能完成这样的工作啊。
光是想到这些我心里都有点发毛。此时我不禁想起纱英在森川药业对我说过的话——“死掉的可是和你关系亲近的人啊。精神正常的话,就算是工作也应该有所抵触吧?”
对朝阳来说,这是她的工作。正如我的职业是律师一样,朝阳的职业是护士。因此,她或许也只是在完成自己的工作而已。
“这是我唯一能为荣治做的事了。”朝阳颤声说道,“或许你会说我怀有私心,但我在给荣治擦拭身体时的确比往常要更加仔细,也因此发现了一般情况下可能无法发现的信息——当时我在荣治左腿大腿根处,发现了一处注射的痕迹。”
“注射痕迹?不是治疗流感而留下的吗?”我插嘴问道。
“不会的。”朝阳摇了摇头,“没有什么治疗会在那个位置进行注射。我把这件事汇报给了滨田医师,但最终也没能弄清那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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