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响起,通过对讲机简短交谈后,贵代美来到玄关。
挂钟指向十点。一登在餐桌边越发紧张起来。
一登的母亲八年多以前死于癌症。起初看病时,医生说估计没大碍,后来经过筛查,又给母亲打电话告诉她有事要谈。接到电话的母亲一定十分心慌,她给一登打电话,情绪低落地告诉他,自己明天得去一趟医院。
听了母亲的话,一登也无法不负责任地安慰她什么没问题。他嘴上说,“担心太多也没有用”,却在心里设想了最坏的情况。实际上,事情也确实发展成了最坏的结果,不负责任的鼓舞也不过是一时的缓和而已。选择乐观或者悲观是人的自由,但事实终究不为所动。
在等待警察上门的这段时间里,一登又回想起了当初的这种心情。他不知道警察会带来怎样的事实。他所能做的,只有忍受着满溢的不安静静等待,直至对方将事实摆在自己面前。
玄关处传来男性说话的声音,很快,贵代美便带着一名四十几岁的男性和一名三十几岁的女性进来了。四十几岁的男性自我介绍说叫寺沼,三十几岁的女性叫野田。
二人与一登隔着餐桌面对面坐下,在那之前他们打量了一番客厅,但并未给出评价。他们朝着打算泡茶的贵代美说了句“不用麻烦”,随后动作机械地翻开手上的记事本。
“这个……孩子叫规士对吧?他本人还是没有任何音信吗,电话也好,短信也好?”
“是的,”一登回答,“打他手机,一直是关机状态。”
“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跟我们详细地讲一下,从规士离开家以前直到现在为止的具体情况?”
按照要求,一登和贵代美互相补充着相关细节,将前后情况说清楚。只不过,在他们的记忆里,规士离家前并无任何可疑举止,感觉和以前出门玩时没什么两样,所以他们主要也是按时间顺序讲了一些事实。贵代美还将规士发来的消息拿出来展示。
“明白了。”寺沼浏览着笔记的内容道,“也就是说,规士出去和谁见面,二位并不知情了?”
“是。初中时听他提过一些朋友的名字,上高中之后都换了……而且,在家里时他几乎不谈这些事情。说出来挺难为情的,其实我们本打算问一问他的朋友,但都不知道该找谁好。”
“明白了,”寺沼点头,“昨天,你们看了车后备厢里发现少年尸体的新闻后,给我们打电话咨询情况。在那之后,我们查到被害人仓桥与志彦和规士同龄,今天的报纸上也刊载了相关消息。仓桥这个名字,不知二位有没有听规士提起过?”
“我没有,”贵代美否定过后又紧跟着说了一句,“不过……”寺沼的眉毛轻微抖动了一下,“据我女儿说,她之前好像听到过规士跟不知哪个朋友打电话时,提起过与志彦如何如何……”
“哦……是吗?”寺沼低声地应了一句,表情并不惊诧。
“其实,”寺沼神情郑重地开口道,“我们调查了仓桥的交友情况,掌握到他一直和某几名同伴联系密切。其中有来自外校的孩子,有不上学的孩子,也有年龄比他大的。至于他们为什么走到一起,接下来还必须追查,现在已知与他关系密切的有十几个人,都是高一到高三之间的孩子。规士多半也在其中。这么说吧,我们询问过几名与仓桥相熟的少年,有人提到了规士的名字。”
“这又说明了什么?”贵代美细声低语,似乎无法理解这一切。她望向刑警们和一登,像是在问,谁能给她解释清楚。
但刑警们并没给出更具体的说明。
“这说明什么,现在还正在调查当中,”寺沼说道,“不过有一点情况已经渐渐清楚了。在这群孩子里,有好几个人从案发前后一段时间开始就失踪了。再结合二位刚才所说的,可以确定规士也是其中之一。”
某种可能性朦胧地显现在眼前,它太过沉重,一登感到头皮一阵发麻。
“也就是说,规士跟这个案子有关?”
关于仓桥的死因,眼下已认定是遭受到了来自多人的私刑。规士也参与了私刑,并试图利用汽车抛尸,结果半路出了事故,只得和同伙们逃跑——这是否就是警方的看法?
“这一点暂时无法确定。”寺沼含糊其词的回答难以使人信服。
“不可能,”一登道,“我儿子不是那种会伤害别人的人。他从小到大估计连一场像样的架都没打过。”
“当然也可能完全没有关系。”寺沼冷静地说道,“只不过,我们还掌握到,大约半个月前,包括仓桥和规士在内,他们的小团体内部发生过纠纷,也有武斗。”
规士脸上的瘀青就是那么来的——意识到这一点后,一登仿佛被扼住了喉咙,喘不上气来。
“在家的时候,二位有没有感觉规士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女刑警野田语调柔和地询问。
“没有。”一登轻轻摇头,“确实不久前,规士有天回来时脸上带着瘀青,问他原因,他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他有没有脾气暴躁、不耐烦的倾向?”
“没有,没到那个程度。他只是对父母的管教表现出厌烦,不希望我们干涉他。”
一登的脑海里闪过刀具的事情,但他并不想提。这并非出于什么特别的算计,只是他觉得,现在谈论那件事会带来不必要的冲击。对于情况不利的细节视而不见,这样它所指向的事实或许就会沉寂下去——这样的期望根本不切实际,一登自己也明白。
“规士妈妈,您感觉呢?”野田将话题抛给贵代美,后者只面色苍白、略显困惑地轻轻摇了摇头。
“从暑假那段时间开始,他就常常在外面过夜……非要说有什么不对劲,也就这些吧。”
刀具的事,当初是贵代美主动提出来的,这足以证明她当时对此很在意。而现在,她似乎也不打算对警察提及此事。
她也觉得那并不值得专门提起。这并非出于包庇的心理。既然刀子已从规士手上没收,那事也就随之结束了。
“在外面过夜,具体是怎么过夜的?”野田问道。
“其实,”一登替贵代美答道,“其实我们觉得他就是通宵在外面玩,根本不是什么过夜。因为第二天一大早回来后他总是倒头就睡。当然那也不是什么好事。不过,我自己上高中时也不是没有通宵在外头玩过,所以也就没打算过多追究。”
“次数呢,大概有几次?”
“暑假期间有四五次吧。假期结束后他的心也没收回来。就像刚才说的,他还弄得满脸瘀青,当时我就适当教育了他一下,让他不要只顾着玩,要多考虑考虑将来。之后感觉他好像老实了一些……”
“他平时绝对不是什么坏孩子,”贵代美的语气有些激动,“说话也不粗鲁,有事让他做他都很听话,包括让他照顾小狗什么的。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老实孩子。他初中时就迷上了踢球,上了高中以后也很投入,可惜没多久就伤了膝盖……孩子也可怜,做完手术,现在还有些跛脚呢。所以,他只不过是高中生活不顺利,不知道怎么办好而已。”
事实正如她所说,可在一登看来,这话给人的印象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她那语气,简直就像是已经开始请求对方给予规士宽大处理一样。
问题不在这里。不管规士是多么好的孩子,不管他的遭遇多可怜,在他和私刑谋杀扯上关系时,那些东西成为不了任何借口。
一个活生生的人死了。这一事实无法撼动。事关人的生死,即便是过失所致,也无法得到社会的谅解,更别提是通过私刑和多人暴力害死一个人。在这种情况下,是否有杀人意图,是否积极参与了犯罪,都已不是什么问题。他只会被看作一起恶性犯罪的凶手。社会舆论的判断就是这样。一登的价值观也几乎与之相同。
规士绝不可能是凶恶的罪犯——这一立场一登必须坚持。他不可能退让哪怕一小步,更不会想到要以规士的为人去替他辩护。
贵代美提起足球的事情后,寺沼二人也就这个话题聊了一会儿。尤其是规士在初中时期的足球队里的经历和人际关系,他们很关注。关于足球队里的人际关系,一登和贵代美也并不十分清楚,但知道的都如实说了。
只是,他们在回答那些提问的同时,心中总有一种别扭的感觉挥之不去——此次案件与规士有关。
“我还是觉得那不可能,”关于足球的谈话告一段落后,一登转念一想,接着叹了口气说道,“善恶的判断这孩子还是懂的。他因为学校生活不如意,需要靠疯玩来疏解压力,这我能理解。但那怎么可能跟谋害人命扯上关系呢……对于这一点,我只能说我完全无法理解。”
“我也……”方才言语之中还在恳求宽大处理的贵代美,也怀着难以置信的心情轻声附和道。
“刚才我们已经说了,现阶段我们并没有掌握任何事实,证明规士和案子有关系。请二位理解,我们从家长这里询问消息,并不带有任何主观预判。”
一登二人的困惑之情溢于言表,野田这番话里带着宽慰,可正是这些话,在一登听来竟有装傻敷衍的意味。
“不管怎么样,我们得追查规士的行踪,否则什么也弄不明白。可否请你们提供一下规士的手机号码、运营商和手机型号以做参考?”除了规士的个人情况外,他们还问了一遍家庭成员和一登等人的工作情况,然后寺沼提出了这一要求。
“他的手机好像已经关机了,打不通……”
“即使电源已经切断,只要电池没拿下来,手机就会发出微弱信号,在运营商的协助下还是有可能定位到。”
“真的?”一登很惊讶,寺沼却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既然警察这样讲,那应该是真的。一登于是按要求报上了规士的手机号码等信息。
“还有一件事,”埋头写笔记的寺沼抬起头来,“虽说孩子之前发来了信息,可毕竟他现在是处于无法取得联系的状态,而且同一时间还发生了这样的大案,所以我觉得,不管他离家有没有两天,都别把这看作普通的走失才比较妥当。现在这种情况,我觉得二位明天可以来局里一趟,提交一下失踪人口申请书。”
昨天晚上他们还回应说可以再看看情况,才一个晚上就改变了态度——因为牵涉到案子。
“交不交申请书,有什么区别吗?”贵代美问。
“相关信息将共享给全国的警察,而不是仅仅局限在县内。比如,万一规士到了外地的某个市区内,那么辖区内的巡警就可以通过联网信息及时找到他,这也是值得期待的。”
“可那不就是……”贵代美的话像是费尽心思才挤出来一般,说到半截却没了下文。
“是什么?”
“不就是协助你们把那孩子作为凶手抓捕归案吗……我们身为父母,难道还非得做那种事不可吗?”贵代美的声音明显地颤抖着,眼角渗出泪水。
“规士妈妈,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话,现在我们只是查案,并没把规士看作凶手。但他很有可能跟案子有着某种关联,知道相关的事实情况。我们想直接从他本人那里了解情况,才认为有必要尽快对他进行保护。”
“只不过是换个说法而已。”贵代美哽咽着,像在抗议,“对你们警察来说这是工作,是没办法的事,可我们才刚刚了解这个事,心情根本没有办法平静。”
“我们并不强求,”寺沼的语气始终保持着冷静,“只不过,让规士这样一直失踪下去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不仅仅对案子,也包括规士本人的身体状况。他是怎么牵涉进本案的还不清楚,根据牵连程度的不同,不排除接下来他因为钻牛角尖而做出过激行为的可能性。实话跟您说,刚才我说的‘保护’,正是包含了这一层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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