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了,正巧你回来了。”
“你给我打电话了吧?”男人说,“那之后没多久我就回署里了。今天的工作已经结束,回家路上我顺道过来看看。那边那位可是津久见伸一的弟弟?刚才令堂告诉我的。”
“是津久见翔二君。”
占部向他介绍翔二,接着向翔二介绍桌边的男人:“这是武藤秀法,就是我说过的那位刑警先生。”
“幸会,我是津久见。”
“哟,幸会幸会。”
武藤抬起右手,伸直手指,指尖贴在太阳穴上,摆出敬礼似的姿势,这和翔二心中的“刑警”形象相差悬殊。这位刑警长着一张娃娃脸,圆圆的眼睛很是顺眼,溜肩膀,体格不是很壮硕,圆滚滚的,感觉像一头小熊。
占部和翔二并排在桌旁坐下后,武藤抚弄着稀疏的胡须,说道:“你们去一之濑药店了吗?去见那家的儿子了吗?”
“嗯,算是吧。”
“他好像有所隐瞒,不过那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杀人的人。我想近期再会会他,套套他的话。”
一之濑说有两个刑警曾来问过话,看来其中一个就是眼前这个男人。
“你去过榎田胜巳家了吗?”
听到占部的询问,武藤立即答道:“当然去过了,那家伙也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那种人当初中老师真让人不放心。”
“你怎么知道昨晚那三人见面了?”
“你可别小瞧我们警察,这种程度的搜查能力我们署的警察还是有的。我倒要问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占部向他说明昨晚碰到他们三人的事情后,武藤点点头表示明白。他伸手拿起桌子上的杯子,啜了一口咖啡之后,眯起圆圆的眼睛凝视着占部。
“然后呢?你特意打电话到署里,是有什么事吗?是想询问畑中志郎的案件吗?”
“没错。”占部拢起垂落到额前的头发。
“被杀害的畑中,和一之濑还有榎田——他们都是前一阵子去世的津久见伸一的朋友。”
“这我知道。”
“如果说是巧合也太匪夷所思了吧?我想知道今晨事件的具体情况。”
“一起单纯的谋杀事件。畑中被铁管之类的钝器多次击打头部,似乎是在下车后给车子盖好防护罩之后遭到袭击的。现场没有发现凶器。”武藤痛快地说道。
“听说也没有财物被盗的迹象?”
“嗯,死者装有数万现金和现金卡的钱包还在夹克衫口袋里。”
“案发时间呢?”
“凌晨三点半到五点半。”
“是吗?那其他两人在那段时间里有不在场证明吗?”
“不好说。畑中回去之后,那两人在三点半左右离开了餐馆,这和餐馆员工的证言一致。出了餐馆之后,一之濑先开车把榎田送回了家。一之濑说他到家的时间是凌晨四点半多。我觉得那两人应该跟这件事没有什么直接联系。”
“报纸上说凶手的杀人动机是复仇,在这方面有没有什么线索?”
“暂时还没有。”武藤皱起八字眉。
“畑中这个男人虽然最近几年工作很认真,但他过去干过不少坏事。”
“什么意思?”
“高中退学之后,他当过暴走族之类的混混,干的都是些没什么新意的坏事,还进过警察局。会不会是因为当时结下的怨仇导致他这次遭袭?我们目前正朝这个方向调查……”
“这个方向不对吗?”
“是啊。”
武藤将双肘支在桌子上探出身子,凑近他们的脸。“照例说这是机密,津久见君也要注意,别随便外传。”
“啊,是。”翔二慌忙点头,“我明白,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他你就不用担心啦。”占部补充了一句。
“然后呢?有什么说不通的地方?”
武藤略微压低声音:“实际上……”
“现场掉落了一个可疑物品,就在尸体旁边。”
“可疑物品?”
占部用手推推镜框,道:“难道是……”
“正如你所想。”
“是硬币吗?”
“对,是一枚硬币,和掉落在津久见伸一房间的硬币种类一样,只是发行年份不同。”
(……这个给你!)
翔二倒吸一口冷气,惊吓之余再次伸出右手摩挲脖颈左侧。
(这个给你!)
“是五十钱银币吗?”
占部低声嘟囔着。他摘下眼镜,拿起一张桌上备好的纸巾,边擦拭镜片上的污垢边说:“那枚硬币上有指纹吗?”
“只检验出畑中的指纹。顺便告诉你们,在畑中住的公寓里,也没有发现那种古钱币。”
“也就是说,两起事件果然有某种联系?”
“按照常理推测的确是这样。但是,因为上次的‘事件’情况特殊,高层那些家伙说不定正为如何处理这次案件发愁呢。”
“我想也是。”
附和一声之后,占部用担心的眼神瞥着坐在旁边的翔二,翔二呆呆地摇了摇头。武藤饶有兴趣地望着这一幕,然后从发黄的白衬衫胸前口袋里掏出戒烟烟斗,叼在嘴上。
“怎么回事,你戒烟了?”
“这已经是今年第五次戒烟了,最近法代总是嚷着让我戒烟。”
“是吗?我都不知道,阿法(1)怎么也开始说这种不通人情的话了。”
(什么?)
翔二大吃一惊,肩膀颤抖不已。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
(——阿典?)
对了,是这个名字。刚才,听到“阿典”这个名字,他心里产生了某种反应。这是——这个名字是……
“好像是由于她们学校那个正在推动禁烟运动的教授,听说吸烟的学生不给学分。”
“真没想到还有这种教授,干脆捏造个罪名逮捕他得了。”
“喂喂,少胡说。”
“那个……武藤先生。”翔二插嘴。
“请问,你所说的阿典是……”
“嗯?哦,是我妹妹。名字叫法代,大家都叫她阿法。”
“是令妹啊。”
“虽说比我小很多,不过也已二十一岁了。”
“令妹就读哪所学校?”
“相里的女子大学,虽然由我这个当哥哥的来说可信度不高,但我妹妹真是个美女哦。”
武藤笑着弯起嘴唇,用手指在鼻子下面来回摩擦。
“要是你真心想和她交往,我可以帮你引荐。你是博心会医院的继承人,想必她也没意见。”
“不,我并没有那种想法。”
“开玩笑啦。”
武藤刑警好像很开心似的哈哈大笑。笑声回荡在没有其他客人的店内,不知为什么,在翔二听来,这笑声有一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4
武藤刑警离去之后,占部向翔二提议:“我们现在要不要去地藏丘看看?”
翔二表示赞同。“地藏菩萨”与“地藏丘”中的“地藏”一词吻合,而且他还记得自己以前曾被哥哥带到那个地方玩耍过。
晚上十点不到,两人乘上摩托车,疾驰在雾气茫茫的夜路上。占部小心地驾驶着摩托车。此刻雾气浓厚,他们简直就像在布满烟雾的隧道中奔驰。尽管已经打开雾灯,但是最多也只能看清前方五六米的路况。每当乳白色的帷幕中突然闪现出缓缓前行的汽车尾灯,占部便会因吃惊而全身用力。不知不觉间头盔上的防护罩已被细细的水珠打湿。
摩托车穿过翔二家所在的阿瓦多町后不久,爬上一个缓坡,雾气也比先前略微稀薄,但依然看不清周围的景色,偶尔会看见沿路而建的民宅,仅凭这些民宅透出的光线,翔二完全无法分辨出儿时是否走过这条路。
“马上就到了。”占部的声音传来。
“说是山丘,其实也没多高,小孩都能跑上去。”
摩托车继续向前行驶,雾气随之逐渐地向后退去,待雾气完全消失,他们到达了一个类似小广场的地方。
广场被稀稀疏疏的杂木林围绕着,荒凉萧瑟——也许说是空地更为贴切。在道旁稀稀落落的路灯和夜空洒下的星光映衬下,这片空地显得有些灰白。
“这里就是地藏丘。”说着,占部关掉引擎。前灯灯光熄灭后,夜色似乎显得更加浓重。
“沿着那道坡一直往上走,走到头就能看到一座小小的陵园。听说曾经有家建设公司计划把这一带开发成住宅区,后来因为公司运营方面的问题,计划也中止了。”
“这个地名的由来是什么呢?是因为有地藏菩萨吗?”
“以前可能有吧,现在就不知道了。”
占部摆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跨在摩托车上抱着胳膊。翔二从双人座上下来,一边大幅地伸展着身体,一边仰望天空,夜空中猎户星座的形状清晰可见。
“走一走吧。”
“好。”
占部摘下头盔放在车座上,也从摩托车上下来,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小型手电筒照亮脚下的路。两人踩着覆盖在地面上的杂草,缓缓前行。
在空地边缘有一处地方,可以透过树林的缝隙俯瞰整座城市。他们两人并排站在那里,聆听着黑暗中传来的秋虫鸣叫声,默默地眺望着夜景。
此刻,整个城市完全笼罩在雾气之中,有如幻象一般。在美丽星空的映衬下,整座城市透着朦朦胧胧的昏暗光芒,看上去宛如一个即将羽化的巨大蚕茧。
“你能想起什么吗?”过了一会儿,占部发问。翔二抿着嘴缓缓摇头,转过身去。
——就在这时。
“啊!”
空地一角有一个黑影像被杂草埋住似的横躺在地上,翔二看到后不禁轻声叫了起来。
“那是……”
“嗯?”
占部转身用手电筒照亮那个地方。
“——是水泥管吗?可能是当时计划建住宅时遗留下来的。这东西你见过吗?”
“……”翔二摇摇晃晃地朝那根水泥管走去。
“喂!”占部边喊边追了过去,“小心脚下!”
那是一根直径一米多的粗水泥管,看起来相当老旧,布满了裂痕和损坏后留下的窟窿。
(被切成圆形……)
有一瞬间翔二感觉自己的意识脱离了现实,但下一瞬间,他就像被肉眼看不到的东西操纵着一般钻进水泥管中。
冰冷潮湿的触感。冷飕飕的凝重空气中,混杂着泥土、草和苔藓的味道。他用手触摸了一下,水泥管内壁滑溜溜的。虫子们被不速之客吓得四处逃散,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翔二环抱着膝盖蜷缩起身体,朝外望去。世界就在那里,被切成圆形。
(——就是这里。)
翔二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屏息静气,凝神细看,侧耳倾听。
(那个时候,我……)
(就在这里,像这样……)
意识再次脱离现实。视野开始模糊扭曲,像被泼上颜料般变得一片漆黑,十五年前那个秋日里暗红色的风景随后缓缓呈现在眼前。
“……笑啦!”小孩子的声音。
“地藏菩萨,笑啦!”
五个黑色的人影嬉戏着。从遥远的地方——山丘下传来微弱的声音,音调有些凌乱,那是马戏团乐队演奏的音乐……
在被水泥管的边缘切成圆形的世界左端,一个“胖男孩”站在大树旁。
他现在是“鬼”。
在他右侧,孩子们四下散开,四个黑影一动也不动地各自摆着不同的姿势,仿佛时间已经静止。一个瘦子、一个大头、一个高个。还有一个,他戴着红色的棒球帽,穿着略显肥大的衣服。
“好了吗?”
“鬼”回头问那四个孩子。
“好了。”孩子们答道。胖男孩重新面朝大树,抬起一只手臂放在树干上,同时把脸贴在上面……
“地藏菩萨——”
孩子们欢快地喊着,像在唱歌一样。“——笑啦。”
其间,四人缓缓地朝“鬼”的方向移动,“地藏菩萨,笑啦——”的话音刚落,“鬼”便回过头去,四人顿时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紧接着脸上露出笑容。
“阿典动了。”“鬼”指出。
在最后面——“世界”的右端——戴着棒球帽的阿典站在那里,依然保持着不自然的动作,身体紧绷。
“怎么又是你!”不知是谁抱怨着,“你怎么这么笨。”
“笨蛋!”
“蠢死了!”
“不让你玩了。”
孩子们以多欺少,都在指责他。
“就算停下来,也得露出笑容。喂,笑一个啊。”
“笑啊。”
“笑啊……”
啪。
“啪嗒”……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冰冷的水珠从水泥管顶部滴落,打在脖颈左侧。翔二目不转睛地看着被切成圆形的世界,一面抬起右手摩挲着被濡湿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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