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吱……蹑手蹑脚前进的脚步声穿过长长的走廊渐行渐远。遥佳从来没有去过那边,那里有深夜可以去的房间吗?
仿佛融化在走廊的黑暗中,不一会儿人影便看不见了。遥佳小声地叹口气,将房门关上。
3
七月二十三日,星期日。
实矢和麻堵的英语课定在每天上午。午饭规定在一楼饭厅就餐,这时香橙也被带到下面与大家一起进餐。饭后到傍晚之前是孩子们的自由时间,只要没有下雨,两个孩子大多会去外面玩耍。
是因为父亲的严格管教吗?实矢和麻堵有着普通小学中年级孩子所达不到的良好礼仪,举止也非常乖巧。而且在一起的大人越多,这种现象就越明显。
虽然从死去的香里那里听说过很多他们的事情,但是一周前初次和两个孩子见面时,遥佳仍然受到不小的打击。在介绍新“老师”的父亲面前,两人漂亮的脸蛋像能乐面具般僵硬,他们好像在自己周围造了一个透明的壳,那种不自然的安静使遥佳非常尴尬。
经过一周的相处,两人的态度多少有些缓和,但遥佳却依然感到别扭。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晚饭结束,看着正用餐巾擦拭嘴角的两个孩子,遥佳想起昨天和拓也的谈话。
他说,这两个孩子与普通的孩子有些不同。虽然也很天真,但却是一种特殊的天真。
像是生活在其他的世界里,这是朝仓香里的原话。
(尽管生活在同一个地方,呼吸着同一片空气,他们仿佛和我们看着不同的世界。)
(是什么样的世界呢?)
(她想说他们在看着什么……)
“又要去森林玩吗?”
安达雅代望着离开餐桌的两人说道。她今天又是一副与其年龄极不相符的艳丽打扮。
“哥哥一不在这里,你们还真是天天玩啊。到底有没有好好教课啊?”
雅代一边用锉刀磨着长长的指甲,一边悠闲地瞅着两个侄子,随后又瞥了一眼遥佳。
“不劳您费心。”
面对这种刻薄的女人,遥佳的语气也忍不住尖锐起来。“我这儿完全是按照教学计划,正顺利进行着呢。”
详细原因不是很清楚,不过雅代好像是半年前离开丈夫的家,寄居在哥哥身边的。虽然嘴上没有明说,但园城寺准雄似乎也拿这个妹妹没辙。
“功课功课……我已经厌倦死功课了。但是因为准雄会生气,准雄很可怕……”
突然开口说话的是祖母初子。
虽然头发已经全白,瘦削的脸上爬满皱纹,但与女儿雅代不同,老太太恰到好处地穿着朴素却有品位的和服。不过,她到现在还把遥佳叫成前任教师的名字“朝仓小姐”,以及经常性的明显的幼儿退化行为,委实令身边的人感到为难。
看到由于雅代的话而停下来的孙子们,“好了好了,快去吧。”初子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温和地说道,“不要去太远的地方,别迷路就好。”
“好的,奶奶。”实矢笑眯眯地回答。
“嗯。”麻堵也随声答道。然后两人转向沉默不语且视线散漫的母亲。
“我出去了,妈妈。”
“出去了,妈妈。”正在这时——
汽车的排气声打破了周围的寂静,而且越来越近。刹那间,孩子们突然紧张起来,似乎在想父亲不会又来了吧。
但是,那聒噪的声音明显不是准雄驾驶的高级轿车能够发出来的,而且,也不是拓也的“甲壳虫”的声音。
“不会又是那个大学生吧?”
雅代一边烦躁地说着,一边往窗户外面望去。
“发现个年轻女孩子,就找个理由老往这儿跑……”低低的嘟囔声突然停止,雅代“哎呀”一声张大了嘴。“是克之。”
“克之克之……”初子重复道。
“是个开朗的孩子啊。”
雅代慌忙跑出饭厅——
遥佳也从椅子上站起来,往窗外看。
她正好看见猛踩油门之后熄灭了引擎的车子。那是辆黑色的SILVIA(1),从声音可以听出,这辆车的消音器或是别的地方已经被改造过。
“克之是谁?”
遥佳转向初子问道。老太太并没有回答。
“……真可怜……真可怜……”
只是用细小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念叨着。
“是我们的表哥。”
实矢代替老太太回答道。“雅代姑姑的儿子。”
那是令人有些毛骨悚然且极其冰冷的声音。
4
看见走进饭厅的安达克之,遥佳几乎立即判定,这个人是自己最讨厌的类型。
听说他今年十九岁,去年春天勉勉强强从高中毕业,但没考上大学,也没有找到工作,现在成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天天和一群流氓混在一起。”身后的佐竹邦江小声地跟遥佳说道。
“自从雅代小姐来到这里之后,他也经常厚着脸皮去羽根木的宅邸,但老爷似乎不怎么欢迎他。”
只见他下身穿着薄毛料的便裤,上身是麻质POLO衫,由下往上剪的短发……是最近经常出现在时尚杂志里的装扮,但却完全不适合他。而且他还戴着一副墨黑色的太阳镜,遥佳忍不住要笑出来。
“邦江,还愣着干什么?”
紧跟着儿子身后进来的雅代,向邦江发出命令。“快给克之拿点冰的东西来。”
“我要啤酒。”
爱搭不理地说完后,克之便单脚钩出桌子下面的椅子,“咚”的一声坐下来。
“妈的,这还真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什么都没有。亏老妈你还待了这么多天。”
“没办法啊。我说过想待在羽根木的家里,但你舅舅说,连你姥姥也到这边来,让我也一起过来。”
“你不用对他言听计从吧。”
“话虽这么说……”
“啊?”克之的脸扭向别处,“不过,那都无所谓了,我特意跑过来可不是为了这些。呐,零花钱拿来。”
“怎么又要?”雅代压低声音,“前几天不是刚给你吗?”
“反正你从老爸那里骗了不少赡养费,不是吗?别这么小气啊。”
“不过,克之。”
“现在干什么花销都特别大啊。不然,我再问舅舅要好了。”
“别别,好吧,待会儿再说。你看,这么多人都听着呢。”
我们又不是多想听——遥佳有些厌烦地想道。
“你们两个,不是要出去玩吗?”
她对着正冷冷看着表哥这副丑陋模样的实矢和麻堵,故意抬高声音说道。
“我能一起去吗?”少年还没来得及回答。
“是新老师吗?”
克之毫不客气地插话进来。“嗯哼,比前面那个漂亮多了啊。”
克之抬起太阳镜,色眯眯地打量着遥佳。
“龙川小姐。”
雅代朝她使眼色,仿佛在示意她赶快打声招呼。
遥佳敷衍着挤出笑容,点头示意。克之则咧开他那张酷似母亲的又大又厚的嘴唇,说道:
“我叫克之。如果你有空的话,一起兜风去吧?”
遥佳惊讶地睁大眼睛。他竟然当着母亲和姥姥的面,邀请初次见面的女孩兜风……到底发什么神经啊。
“和那些小鬼玩有什么意思,对吧——没关系的吧,老妈?”
“啊,是啊。可是……”向来强势的雅代竟然也有些为难。
“老师。”这时,麻堵过来牵住遥佳的手,遥佳很是感激。“走吧,我们一起去玩。”
“那就走吧。”
遥佳朝着孩子们微笑,然后转向克之。
“那就不好意思了。”
“不带这样的吧?”
克之有些生气地瞪着实矢和麻堵。“我可难得约一次人。”
“真不好意思。”
遥佳满是冷漠地答道。“和孩子们一起玩儿也是我的工作。”
“啥——那么,今晚如何?我还要在这儿待两三天。”
遥佳原想狠狠地反驳他,说自己是坚决不坐国产车的,但是碍于雅代在场就没说。雅代看起来就像那种有着白痴儿子的典型白痴母亲,如果太把他们当回事,认真对待,还不知道之后会被说成什么呢。
遥佳什么都没回答,只是轻轻地点头示意,便和麻堵手牵着手走出饭厅。
5
和孩子们在外面待了一会儿,听见克之开车出去的声音后,遥佳便先回家了。
“我们去大哥哥那儿吧。”麻堵说道。
“今天不行。”遥佳劝诫道。
“大哥哥来这边有非常重要的功课,不要总是去打扰他。如果每天都去的话,他会觉得你很吵而讨厌你哦。”
实矢和麻堵也没有什么不满的神情,只说了句“再见”便跑进了森林。
“那个克之真的打算在这里住一阵子吗?”
看见佐竹邦江在厨房里洗刷,遥佳上去打招呼。
“好像是这样。”邦江细声回答道,“雅代小姐吩咐我给他准备房间了。”
佐竹周三和邦江是园城寺准雄当初买洋房的时候就开始雇用的五十多岁的夫妇。他俩一年四季都住在这里,打理着这里的一切。
丈夫周三主要负责食品等生活用品的采购和其他体力活。他个子很高,体格健壮,蓄着长长的胡须,里面几根已经变白,是个沉默寡言,没有特别重大事情不会主动开口跟你讲话的男人。虽然不是粗鲁的类型,但感觉让人不可亲近。
邦江主要分担做饭、打扫之类的工作。她身体非常瘦小,每天都四处走动,勤勤恳恳。虽然和丈夫一样属于话不多的类型,但如果你先跟她搭话,她会很耐心地回答你。来这里之后,遥佳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情都是她告诉遥佳的。
“关于香橙夫人……”
粗略地问了一下克之和雅代的事情,遥佳一边准备着两人份的红茶,一边委婉地转变了话题。
“我并不是要探听什么,只是夫人为什么会变成那样,邦江你知道吗?”
“这个……”
感觉邦江正在刷盘子的手,有那么一瞬间停住不动。“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她肯定知道,遥佳心想。她是知道原因的,明明知道还故意隐瞒我。)
(怎么这样,难道有什么必须隐瞒我的理由?)
“园城寺老爷肯定深爱着香橙夫人吧?”
为了缓解她的警戒心,遥佳颇有感触地说道。
“为了夫人,还特意买下这么昂贵的别墅。”
“嗯,这个确实。”
“老爷说我长得像夫人年轻的时候,我自己却一点儿都不这么觉得。你觉得呢?”
“不清楚啊。”
邦江稍微歪了歪头,往遥佳的方向看去。“是啊。听你这样一说,夫人以前也是留着这么短的头发。”
“是吗?这样啊——我泡了红茶,喝一杯怎样?”
“啊,真谢谢你。”
遥佳坐在椅子上,继续说道:“但是,园城寺老爷为什么会对孩子们那么严厉呢?在旁人看来,像是他特别憎恨那些孩子似的。”
“是……是吗?”
“以前就那样吗?”
“老爷他——”
邦江一边用粗糙的小手去够茶杯,一边叹息着说道:“我觉得,老爷可能是太过于担心少爷们了。”
“担心?”
这句话所包含的意思太难揣测,遥佳不禁回问道。随后邦江便微微地摇摇头,不再去看遥佳,低下了头。
一片沉默,气氛稍微有些尴尬。
啜了几口热乎乎的红茶,遥佳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小亚。”她低声嘟囔道。
“啊?”
邦江的反应很大。发出声音的同时,她瘦削的肩膀也随之颤抖起来。
“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小亚。”遥佳回答道,“您知道吗,这个名字?”
“不……不知道。”
“好像经常和实矢他们一起玩呢,这个叫小亚的孩子。”
“啊?”
邦江又抬高了声音。
“怎么可能……”
“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孩子,不过似乎比这些孩子大很多,可能是住在山脚村子里的孩子吧。这附近应该没有其他人家了吧?”
“您是听小少爷们说的?”
“不是。前几天不是来过一个叫悠木拓也的年轻人吗,我从他那里听说的。”
“那他肯定是哪里搞错了。”
不知为何,邦江是一副非常胆怯的样子。虽然遥佳确定她一定隐瞒着什么,但是每当听到“小亚”这个名字时,她为什么会这么害怕呢?
再继续追问下去她也不会告诉我什么,遥佳心想。她觉得不能再继续纠缠下去,于是又换了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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