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到园城寺准雄的指示之前,这件事情千万不能惊动警察。但是,他又不忍心让尸体就这样暴露在夜间的露水里。如果他一个人抬,要是弄伤尸体那就糟糕了……
拓也这时也不想跟他唱反调,便随他出了屋,遥佳也跟了出去。暂且还是先顺着他比较好,拓也心里琢磨着。
他觉得,对这个男人不宜用刚才那种直截了当的问法。而且,拓也还没有看到雅代的尸体和事发现场。与其说他想看——倒不如说,这是一个可以让他看的好机会。
先来到尸体旁的佐竹周三,回头望向拓也,有些生硬地说:“能帮我抬着脚吗?
他夹杂着白发的满面胡须里,单纯地写满恐惧。拓也点点头,走到尸体的脚部位置。
只见尸体的两条大腿毫无羞涩地叉开着,两只脚甩了出来。鲜艳的黄绿色连衣裙往上掀着,露出两条瘦削的小腿。拓也伸出双手,抓住尸体的脚腕。
没有想象中那么冷,那么硬。死后约两个半小时——他看着手表估算了一下。对这种微有暖意且绵软的尸体触感,拓也有些不寒而栗。
他不由自主地松开手,直起身来,深深地叹了口气,打量着四周的情形。
涂白的房屋墙壁、栏杆折断的阳台、深处那扇毫无光亮的窗户、幽黑的森林魅影,以及低低地挂在空中的那轮微黄的月亮……
“——咦?”
昏暗青白的景色中,拓也突然发现一个形状奇特的东西,不禁叫出声来。
“怎么了?”遥佳立即询问。
“那里。”拓也指着宽广庭院的深处,“那团白色是什么?”
拓也说的是别墅后面那片广阔森林的前方。四周种着蔓生植物——
应该是玫瑰吧——中央,飘浮着一团白色的东西。那不是人像,好像是个比较陌生的动物……
“啊,那个啊,那是只鹿。”遥佳答道。
“鹿?”
“怎么都无所谓吧。”佐竹插话进来,拓也感觉他明显有些慌张,“那只是个装饰。”
“是只陶制的鹿雕像。”遥佳补充说道,“满意了吧,悠木君。”
佐竹催促着。他在尸体扭曲着的头部旁边蹲了下来,把手放在尸体肩上。
两人合力将尸体抬起。尽管雅代体格偏瘦,但此时没有意识的她还是相当重的。
搬运尸体的路上,佐竹、拓也以及遥佳三人谁都没有说话。气氛相当沉闷,甚至让人感觉,绝对不会再动弹的雅代会不会突然开口说话,来打破这份沉默。
进入大门,刚想问佐竹应该搬去哪里的时候——
(奇怪?)
借着豪华吊灯的光亮,拓也第一次注意到那里。
“稍等一下。”拓也对着佐竹说道。
“又怎么了?”
“那里,她的手……”
尸体的右手指尖几乎接近地板,正左右摇晃着。留得长长的红色指甲的五个手指已经僵硬——中间的那根……
“没有指甲。”
“啊?”
“你看,那根手指的指甲……”
中指指甲完全被剥落了下来。现在外面的那一层,不是指甲油,而是泛着粉红色光泽的活生生的真皮。那种颜色混合着刺眼的血红色,将整个指尖染得通红。
“跌下来的时候刮掉的吧。”佐竹皱着眉头说道。
这是最本能的想法。假设跌落时不小心勾到某处,将指甲从根部剥落,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但这时,遥佳却说:“真奇怪。”
“怎么?”
“刚才我跑过去给她把脉的时候……”
“难道不是这样的?”
“嗯。”
遥佳点点头,随即又似乎没有把握似的歪着头。“当时比较暗……呃,但如果手指真是这样的话,我不可能注意不到啊。”
(指甲被剥落。)
拓也的心中似乎看到些什么。
(一个是……)
又消失了。虽然只是一瞬,但他确实觉得自己看到了某些东西。某些非常重要,必须得想起来的东西。
(剥落的指甲。)
受佐竹周三的催促,他们继续走着。拓也有些喘不过气似的,一直在心中重复着这句话。
(被剥落的指甲……)
不久,拓也脑海里便浮现出一件与之相呼应的事情,是三天前遥佳告诉他的一个“谜”。四月森林里发生的那起案件中,不知什么原因,尸体的头发(一个是……)变短了。
那是……
5
晚上十一时十分。
尸体被搬到雅代以前住过的二楼房间。之后,佐竹再次奔向大厅打电话,拓也则和遥佳,经过刚才谈话的客厅往饭厅走去。
饭厅里面,园城寺初子还坐在那里,邦江也在。
穿和服的老太太正缩成一团,坐在宽阔的桌子一角,用旁人听不到的低低的声音自言自语地嘀咕着。她仿佛丢了魂儿一般,死死地盯着桌子的某一点,连拓也他们过来都没有注意到。
“处理完毕。”
拓也朝站在老太太旁边的邦江说道。“佐竹先生又去打电话了。”
邦江轻轻地点头后便沉默着转向别处。看来她对拓也刚才的追问,反应相当强烈。
“关于亚希少爷的事情,我不能说。”——刚才她是这样讲的。
“请不要问了——”她的声音充满胆怯和哀求。
她很怯懦——为什么?她在恐惧什么?这个家的秘密——也就是亚希被幽禁在这栋房子的阁楼里(拓也觉得这几乎已经是既定的事实)?对自己隐瞒这个秘密的行为充满罪恶感的缘故?还是对默默承受父亲责罚而被父亲厌恶、害怕着的亚希这个孩子本身的惧怕?
“我去泡茶。”
遥佳说着,往里面走去。“邦江夫人喝不喝?”
这位五十多岁的佣人默默地无力地摇头。这时,餐桌一角老太太的低语声突然大了起来:
“……亚希,他……”
邦江应该听见了这句话。她吓了一跳,肩膀立刻抖动起来。“老夫人。”邦江喊道,“是不是该回屋了。”
邦江把手放在缩成一团的初子背上,可初子却丝毫没有想起身的意思。与虚无的表情相反,她全身看上去像是僵硬了一般。
不一会儿,遥佳便将她准备的两人份红茶端了过来。拓也在餐桌一角坐了下来。
“你也坐下吧。”他朝着邦江说道。
邦江仍旧低着头,不作回答。
“果然还是不能告诉我们,是吗?”
“……”
“那好,那么……”
这时,佐竹周三进来了。他告诉大家仍然没有联系到老爷。“他平时都是几点左右回家?”
被拓也这么一问,佐竹无可奈何般地叹了口气。
“夜里,有时更晚。”
“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不知道。”
“有托人帮忙传达一下吗?”
“跟那边的帮佣说了……”
“也就是说,我们只能等着。”拓也小啜了一口热茶。
“那么。”他开始继续刚才的话题,“佐竹先生你也听一下,还有邦江,好吗?”
佐竹似乎有些畏缩,愠道: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跟大家说一下我的想法。”
“……”
“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刚才你也看见了吧?雅代小姐的指甲被剥掉。”
“啊,那是……”
“你们可能觉得,我纯粹是个局外人,到底想要说什么。”拓也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
“但是,因为龙川小姐找我商量过好多次,对于这里已经发生的和正在发生的一些事情,现在我根据自己的想法做一下总结。”
“……”
“有个叫克之的人,今早失踪了,对吧?今天我在那边的湖岸上发现一些疑似他的血迹,他的头部似乎被人用石头殴打过。”
“你说什么?”
佐竹甚是惊讶,用手抚摸着两颊的胡须。“真的吗?”
“我没有说谎。”
拓也瞥了眼遥佳,毅然决然地说道:
“还有四月份发生在森林中的案件,想必大家都还记得吧。一位名叫朝仓香里的家庭教师(也就是龙川的前任)在森林中身亡的事。”
“那只是个意外。”
“我知道,那件案子最后被判定为意外。可是有一件事情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大家都不记得吗?”
“啊!”是遥佳的声音,“朝仓的头发变短了?像是被谁用剪刀剪掉一样。”
“啊,啊。”
佐竹脸上浮现出相当困惑的神情。
“说起来,还真的……”
“被剪断的头发和被剥掉的指甲,真是个奇妙的巧合。”
拓也认为,这两件事是在明确的意志驱使下,做出的连续性行为。虽然暂时没有理论上的依据,只是,确实存在某种东西。头发和指甲——奇妙的巧合——意味不明的……不,肯定有某种意思。刚才注意到雅代尸体的异样时,有一瞬,他的心中(一个是……)有个东西似乎要浮出水面——就是“那个”。
可“那个”究竟是什么呢?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佐竹一个劲儿地摇着头,估计这其中有一半是真心话。
“你究竟想说什么……”
“那我就直截了当地说了。”
拓也的视线在三人身上扫了一遍,继续说道:“今晚雅代小姐从阳台上摔下来,并不是单纯的意外,我怀疑是不是有人故意将她推下来。听到惨叫声之后,龙川小姐听见有脚步声从二楼跑下来,而且——”
“在龙川小姐跑到阳台下,你们合力将初子老夫人搀扶回房期间,那个人又偷偷返回尸体旁边,将她的指甲剥掉。”
“——怎么可能?”
“我觉得这和四月份朝仓香里的案件中将她头发剪掉的是同一个人,还有今早下落不明的克之,估计也已经被那个人杀害了。”
昨晚遥佳遇袭的事情,他并不打算在这里说。“您觉得呢,佐竹先生?”
“怎么可能,这太荒谬了。”
“您是说不可能?”
佐竹的脸抽搐了一会儿,终于慢慢地点点头。
“那么。”拓也继续说道,“我有个请求,能不能带我们看一下这栋屋子的阁楼?”
6
“为……为什么要……”
佐竹的动摇很明显。他不再看着拓也,有些语塞地说道。“你说那两者到底有什么关系?”
“刚才在那边的客厅里我都问过邦江夫人了,您没有听说吗?”
“什么?”
佐竹转向妻子,呵斥道:“你都胡说什么了?”
“她是这样说的。”用余光瞥见一个劲儿摇头的邦江,拓也说道,“她说,关于园城寺亚希的事情,她不能说,让我不要问她之类的。”
“……”
“我和龙川小姐都知道,园城寺家有个名叫亚希的长子,卷入去年七月份发生的双叶山惨案后便下落不明。实际上后来他活着从山里回来了,但是按照园城寺老爷的命令,他被藏在这栋别墅的阁楼——不,是幽禁。是这样吧?”
“那……那个……”
“初子老夫人……”
拓也望向餐桌角落的老太太。她仍旧一副茫然若失的样子,仿佛周遭的谈话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为了见亚希,经常深夜里偷偷地跑去阁楼,这些龙川小姐都看见了。而且,亚希有时候还溜出阁楼,和实矢君、麻堵君他们见面。这个你们知道吗?”
“啊?你说什么?”
“实矢君和麻堵君说过,这是谁都不能告诉的秘密。亚希经常避开你们,偷溜出阁楼到外面玩。”
“怎么可能……”
“所以……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刚才所说的一系列案件会不会都是亚希干的呢?”
拓也刚说完,突然——
园城寺初子游离在餐桌上的视线一下子收回。她抬头望向悬挂着大吊灯的天花板,从椅子上站起来。
“老夫人,您怎么了?”邦江吃了一惊,问道。
“给亚希……”老太太幽幽地回答,“给亚希送饭去了吗?”
“老夫人!”
“你没有饿着他吧?”
“啊……”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被大家当成坏人,被排挤。会不会太过分?不管我怎么求情,准雄都不听我的。”
邦江按住起身要走的初子肩膀。“老夫人。”
邦江连连摇头。“您清醒一下!亚希少爷他……”
“你们和准雄一样,就这么害怕那孩子?”
“老夫人……”
老太太吁的一声长叹口气,又坐回椅子上。“……那孩子真可怜,我却什么都没有为他做。”她细细地低语着,视线再次变得游离起来。
请所有作者发布作品时务必遵守国家互联网信息管理办法规定,我们拒绝任何色情内容,一经发现,即作删除!
声明 :
本网站尊重并保护知识产权,根据《信息网络传播权保护条例》,本站部分内容来源网友上传,
本站未必能一一鉴别其是否为公共版权或其版权归属,如果我们转载的作品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速联系我们,一经确认我们立即下架或删除。
联系邮箱:songroc_sr@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