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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像十字架


我打开壁橱。放在下层的寝具全都泡了水,上层下方的被子也湿了,所幸上方的毛毯和毛巾被还是干的。我小心翼翼地拿出两条叠在一起的毛毯和毛巾被,对折后放在头上,用双手压住。我以前看过照片,非洲人就是这样搬东西的。泥水已经淹到大腿根部了。


幸好天色还没有暗。


回到厨房,把毛毯盖在志穗的头上,裹住她的身体。


流理台坐了一个十岁的孩子就没有多余的空间了,我把餐桌移到流理台旁,站在桌子上。我把毛巾被卷在一起,抱在胸前,如果志穗还是觉得冷,就可以用这条毛巾被。泥水在桌子表面微微起伏。


“妈妈,我好害怕。”


志穗小声地说。


“别担心,你听外面的声音,雨声是不是比刚才小了?”


我故作镇定地说,内心却备感不安,很担心只是远处的警报声让雨声听起来比较小而已。但是,我绝对不能消沉,因为志穗可以敏锐地察觉周围人的想法。


“而且,不是可以听到警报声吗?这代表消防署和警察的救助队正在巡逻。”


“也会来我们家吗?”


“当然啊。他们现在还没有来,代表这一带的灾情并不严重。”


我试图激励志穗,但或许只是想这么告诉自己,同时思考着万一水位继续升高,整栋房子都被水淹没的话怎么办。原本只是渐渐涌入的泥水刚才突然从地面喷上来,很可能再度发生相同的状况。必须先决定安全的水位线,一旦到达这个水位,就要敲破屋顶。拖把架在墙上,所以没有被冲走。要把水位线设定在哪里呢?


流理台抽屉最上方的把手。一旦水位超过这里……


决定水位线后,再定睛细看,发现水位超越桌面后并没有继续升高。这代表目前是最严重的状况吗?希望如此。


希望水位不要继续升高。希望雨快停。希望有人来救我们。希望,希望……


“不知道外面的农田会不会毁了。”


志穗小声地说。我们在家门前巴掌大的农田里种了西红柿、小黄瓜和茄子等夏季蔬菜,还有一个星期就可以收成了。我们很期待这些蔬菜结出果实,期待这份喜悦可以向下一步迈进。


“如果被冲走了,再种就好了。”


“嗯……幸好妈妈在家。”


我也有同感,但如果志穗认真上学,可以和同学一起去校舍较高的楼层避难,或许就不需要这么害怕了。只不过……


“妈妈也很庆幸你在家里。”


我对志穗露出笑容的同时,看到了一块白色的东西。


“志穗,可不可以把那块肥皂拿给我?”


志穗从毛毯中伸出手,从水龙头旁的盒子里拿出还剩下一大块的肥皂交给我。我握住作为水位线记号的抽屉把手向外拉,从里面拿出一把餐刀。


“你要干什么?”志穗问。


我对她笑了笑,用刀子雕刻肥皂。先深深地刻出形状,再把周围的肥皂削掉。如果太用力,肥皂会裂开,所以必须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地削除。然后我发现,在雕刻的时候,内心的祈祷最强烈。原来并不是为了祈祷而雕刻,而是在雕刻的同时祈祷。


“十字架?”


志穗定睛看着我的手问。


“答对了,我要为你做护身符。”


“妈妈,你是基督徒吗?外公的墓不是在寺院吗?”


“对,所以妈妈不是基督徒,只是在圣诞节也会吃蛋糕,但是我现在想求助这个十字架……对了,我还没有带你去过白纲山。”


我把雕得不够精美,但已经有十字架形状的肥皂交给志穗,决定把小时候生活在这座岛上时,有关十字架的故事告诉她。


爸爸因为盗用公款曝光而自杀,妈妈深受打击而住进了精神病院。于是,奶奶在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把我带回白纲岛。那是当时关于我的谣言。


爸爸根本没有盗用公款,妈妈也没有住院,奶奶更不是在无可奈何之下把我带回来的。这根本是那些无聊的人闲着没事杜撰出来的故事。


虽然奶奶是土生土长的岛民,却不会大声驳斥这些谣言,她知道如何在封闭的社会中生存,只要不去理会,大家很快就会失去兴趣。


但我当然不知道这样的道理,也还没有学会。


每次听到谣言,就觉得很难过;每次遭到嘲笑,就觉得很生气。但是,我并不想对班上的同学或是镇上的人大骂,也不是希望他们向我道歉,我只是想要和大家交朋友,希望大家接受我。


同班的吉本惠美主动向我打招呼。虽然我在整个第一学期都期待可以结交到新朋友,但在暑假之前,惠美主动找我时,我并不感到高兴。因为惠美虽然不是转学生,但班上同学对待她比对我的态度更差。下课时,她总是一个人看书,去其他教室或厕所时,也总是独来独往。


我猜想是因为她很干瘦,气色很差,每天都穿同一件衣服,所以班上的女生都不理她。她的运动服早就褪了色,看起来和其他人的很不一样,让人怀疑是不是从一年级开始就一直穿同一件,或者是穿别人穿过的旧衣服。


我觉得和她在一起很丢脸。因为在意他人的眼光,所以才会有丢脸的感觉,说到底,我也是以貌取人。


我想加入文香她们,和她们一起热闹地聊天,但这不是因为我想和文香做好朋友,只是希望别人觉得我也是班上的核心,虽然我根本不需要在任何人面前装模作样。


即使如此,我还是基于“和她当朋友,至少暑假可以有人陪我玩”这种最糟糕的理由,决定和惠美做朋友。没想到和惠美相处感觉很自在。她不会说人坏话,也不会聊别人的八卦。她知道很多知识,根本不需要聊这些没营养的事。惠美教会了我吹草笛,也教我认识了几种花草的名字和云的名字。


她还告诉我通往邻町隧道入口的大岩石为什么叫“母女岩”和其他有关岛屿的传说。我以为岛上的居民都知道这件事,没想到和奶奶提起“母女岩”时,她深有感慨地说,她记得小时候听过。


“太好了,原来你交到了新朋友。”奶奶问我新朋友的名字,我说她叫吉本惠美。奶奶微微皱起眉头。我以为奶奶在思考那是哪一家的孩子。之后我才知道,奶奶皱眉的意思是“原来是那家的孩子”,但是,奶奶并没有叫我不可以和惠美玩,只是用温柔的语气说,多听她说一些岛上的事。


我请惠美多聊一些关于岛屿的传说,她邀我隔天去爬白纲山。我提议带便当,她说单程只要一个小时就够了,在家吃完午餐后再去。


我把要去白纲山以及和惠美之间的对话告诉奶奶,奶奶一早起来为我做了寿司卷。寿司卷里包了煎蛋、菠菜、红烧的鱼板、胡萝卜、香菇、葫芦干以及烤星鳗。我没想到是为我准备的,忍不住问奶奶,是不是有客人要来家里。


“没有人来做客,有时候会突然想做这种东西。中午我会煮乌冬面,你可以把寿司卷带去当点心。今天天气很好,在山顶上野餐,绝对比在家里吃美味好几倍。”


奶奶说完,用保鲜膜包起寿司卷后,让我带出门。我把寿司卷和水壶放进背包,等待惠美上门。


十二点半左右,惠美背着水壶,骑着快报废的自行车来找我。我从K市带来的自行车有三段变速,用“中速”在坡道上骑了十五分钟左右,来到了白纲山的登山口。我把自行车放在停车场,背着背包走上山时,惠美向我介绍了白纲山的由来。


白纲山别名观音山。平安时代,有一个名僧被赶出京都,最后流浪到此地,山顶上有名僧在死之前持续雕刻的八百座石观音,所以有了“观音山”这个名字。


“在没有新干线的时代,从京都到这里很遥远,还要搭船,他不必来住岛上啊,而且还有很多其他的岛,为什么偏偏来到白纲岛呢?”


“传说中,名僧被赶出京都后,立刻生了一场大病导致失明,但他在黑暗中看到一根白色的绳子,他沿着那根绳子一直走,就来到了这座岛上。他搭船渡海时,可能那根白色的绳子一直延伸到海上吧,听说‘白纲岛’的名字也是由此而来的。”


“那一定是很了不起的高僧,所以这座岛才会因为他而取了这个名字。他为什么被赶出京都?”


说完这句话,我发现自己觉得名僧从都市移居到岛上似乎很落魄,为此感到很受打击。这不是和妈妈一样吗?


“他好像没做坏事,只是变成了权力斗争的牺牲品,所以,名僧死了之后,当权者命令在山顶上建造祠堂,也把雕刻了观音像的石头整齐排列,把这座山命名为白纲山,这座岛也被称为白纲岛。”


现在回想起来,这个传说有很多部分很模糊。如果仔细调查一下,也许可以查到名僧的名字、当时的当权者,以及怎样的权力斗争,或是了解这个传说有多少真实性,但对我来说,惠美告诉我的传说已经足够了。白纲岛是爸爸的故乡,当初他提议一家三口搬来这里生活,听完惠美说的传说,爸爸的故乡一下子进入我的心中。


“惠美,你怎么会对这座岛屿的传说这么清楚?我上次和奶奶说‘母女岩’的事,她很惊讶,原来并不是岛上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件事。”


“是我爸爸告诉我的。哦,是之前的爸爸。”


惠美说完,立刻加快脚步,说很快就到了,似乎不想继续讨论这件事。我暗自松了一口气,因为我也不想谈论我的家人。


由于有很多高龄者上山参拜,所以山路上有阶梯,阶梯旁还有扶手,走起来很方便。


我们两个小孩子走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


半米到一米的大小不一的观音石像围绕在小祠堂周围,但观音石像并不是整块石头都是观音的外形,而是在表面平坦的细长形石头表面刻出观音的浮雕。


我和惠美一起站在祠堂前,眺望着远方的大海。看到蔚蓝的大海上点缀着无数绿色的小岛,会觉得自己身处辽阔的世界。


转学到白纲岛的小学时,我曾经担心当地的小孩会不会忌妒从城市来的孩子而欺负我。奶奶家附近只有一家小超市,完全没有地方可以买可爱的文具或漂亮的衣服。虽然有点失望,但家里目前的经济状况根本买不起这些东西,所以这样反而比较好。


因为没钱买新衣服,所以只能穿以前的高级名牌衣服去学校。不知道别人会不会觉得我太嚣张,还是感到羡慕?结果发现这两种情况都没有发生。名牌只有识货的人才了解其中的价值,岛上的女生喜欢的是她们能力所及范围内的漂亮东西,会炫耀能够拥有那些东西。在她们眼中,只有在城市才买得到的名牌衣服,只是普通的漂亮衣服而已。


岛上的居民,尤其是小孩子完全不会为自己住在乡下地方感到自卑。只有住在外面世界的人,才会看不起那种地方,从小生长在乡下的人因为只知道自己周遭的环境,所以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住在很不方便的地方。对他们来说,城市并不是在岛外,而是岛内有大型超市的城镇。


而且,他们会嘲笑关西话。虽然这里也说方言,但大部分小孩子都以为自己说的是标准语。


眺望着海面上的这些小岛,我渐渐能够体会他们的这种感觉,也不再觉得他们滑稽可笑;相反地,我觉得妈妈根本没有在这里生活过,光凭想象就认定是“那种地方”很愚蠢,也很悲哀。


午餐的时候,我和奶奶各吃了半份乌冬面,所以在伸懒腰时,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我看着惠美笑了笑,想要掩饰自己的窘态,发现惠美的肚子也发出了声音。我当场坐了下来,从背包里拿出寿司卷。


“我奶奶说,她突然很想做寿司卷,所以叫我带着当点心。寿司卷称不上是点心吧?但既然带来了,我们一起来吃吧。”


说完,我把一根寿司卷交给惠美,再拿出一根把保鲜膜拆开一半,大口吃了起来。太好吃了。那时候,我还不知道立秋的前一天要吃寿司卷的习俗,也是第一次吃没有切成段的寿司卷,但总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吃法。惠美也大口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