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欢迎光临床边庄园。”
柯林斯医生站在家门口迎接三人。他脱掉了外套,但还穿着他们上次见面的衬衫、领带和西装背心,手里握着一支烟斗。
“这不是房子原本的名字,”不等众人询问他便主动介绍道,“原来的名字很无趣:教会小屋。我早就想改,可萨曼莎坚决反对。她很喜欢在教堂旁边的小屋里生活,不过我的病人们给它起了个可爱的名字,叫‘床边庄园’,我也就顺其自然了。快请进,茶已经泡好了。”
庞德走在前面,其余二人跟在他身后依次进了屋。这栋位于教区长巷的房子在柯林斯医生和妻子的精心打理下,一派温馨祥和——从地毯到窗帘再到墙纸,虽有些老旧,却自有一番岁月的魅力。门厅一侧的墙上挂着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外套,下方一排威灵顿牌长靴摆放得整整齐齐;楼上隐约传来收音机里的音乐声;厨房里飘散出一阵阵新鲜出炉的烘焙香——这一切都在一瞬间营造出一种与克拉伦斯塔楼截然不同的氛围和生活气息。
“我的问诊室在那边,”柯林斯医生用烟斗柄指了指一扇门,“请随我去起居室。”
众人在他的带领下进入一间四四方方、陈设简朴的房间:两张松软的沙发;好几个被书塞得满满当当的书柜;一架一看便知尘封已久的立式钢琴,不用弹也知道音准肯定早已跑得不知所终;还有几张褪色的维多利亚时期肖像画。钢琴上放着一个十字架和一张乐谱——J.S.巴赫的《来吧,甜蜜的死亡》。
“你会弹钢琴?”庞德问。
“萨曼莎会。”柯林斯回答,注意到上面的乐谱名,“她很喜欢巴赫,但我想这首曲子此刻不太合时宜。”说着将乐谱翻了个面,这样就看不见名字了,“请坐。萨曼莎知道各位来了,她马上就来。”
“你的内兄在家吗,先生?”黑尔问。
“阿尔吉侬?在的,就在楼上。你不会也要见他吧?”
“能见见或许也好,先生,我们走之前能见一面的话。”
“您不会认为他和这案子有任何关系吧,高级警督?阿尔吉平时是不太靠谱,但我不认为他能有那个胆子!”
很难从柯林斯医生的语气神态中看出他说的话究竟有几分真。刚才提到阿尔吉侬的名字时,他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寒光。
没过多久,萨曼莎·柯林斯端着茶水进来了。庞德只觉得以她的形象而言,手拿托盘或者洗衣篮,抑或是吸尘器这些物件实在是再适合不过。他记得有一个词特别适合用来形容这样的女人——是“大忙人”吗?不对——这不是他想表达的意思,尽管这个人从体态和神情而言,的确有那个潜质。萨曼莎发色棕黑,但已有白霜悄悄爬上鬓边,头发用丝带向后挽起;她素面朝天、不施粉黛,这让庞德觉得,她要么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形象,要么教会和诊所的双重职责过于繁忙,让她无暇顾及自己的仪态装扮。
“上午好,庞德先生。”她说。墙上的时钟刚好指向十点。
“你好,柯林斯夫人。”庞德准备起身迎接。
“快请坐!希望您不介意茶包泡的茶,家里只有这些和伯爵红茶。很高兴再次见到您,高级警督。这位想必就是凯恩小姐了?”
“您好。”凯恩小姐坐着朝她点头致意。
“我丈夫说在克拉伦斯塔楼遇见了各位,并说稍后会来家里。真是赶巧,因为我们下午要出门,所以把孩子们送去灯塔看守的米切尔太太家了,家里很清静。要加牛奶吗?”
“一点就好,谢谢。”
“如果方便,我想加一片柠檬。”凯恩小姐说。
“柠——厨房台上有个小碟子,我切了些柠檬片在里面。介意跑个腿吗?”
“好嘞!”医生立即起身走出起居室。
“这件事实在太可怕了,”萨曼莎转头看着众人,边倒茶边说,“杀人本来就够可怕了,把人勒死就更加恶毒。梅丽莎临死前最后见到的人竟然是杀她的凶手;活着最后一秒的感受竟然是被人用手掐住脖子。上周日我们都在教堂为她祈祷,一起诵读了赞美诗第二十三章——‘耶和华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至缺乏。他使我躺卧在青草地(green pastures)上,领我在可安歇的水边……’”
“《青青草地》(Pastures Green)!”凯恩小姐原本一直埋头笔记,此刻却忽然抬头纠正道。
“没错。那也是她主演的其中一部电影的名字,我们特别选了这一首赞美诗。教区牧师专门为她做了一场特别感人的布道。”
“你跟她关系很好吗?”庞德问。
萨曼莎想了想才开口回答:“不算特别亲近吧,庞德先生。当然了,她很有名,大家都认识,或许这也是一种麻烦,想和名人交朋友可不那么容易。”
“柠檬来了!”柯林斯医生端着柠檬回来了。
“可你认识她?”庞德不为所动地继续问。
“噢,是的。她曾来过家里好几次。”
“是因为生病吗?”
“她压力挺大的,有些不舒服,”柯林斯医生回答,“不过她倒不是来见我的。”
“她来见我的哥哥,阿尔吉侬。他是她的财务顾问。”萨曼莎解释说,“他俩经常在一起。”
“据我所知,案发当天,你哥哥也在这里。”
“是的,那天他和朋友在外面玩了一下午,直到晚上七点左右才回家。”
案发时没有不在场证明。庞德注意到凯恩小姐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写下了这行字。
“他回来后和你说过话吗?”
“没有。一回来就直接上楼回房间了。”萨曼莎表情有些困惑,“为什么要问这么多关于阿尔吉的事?他从不会伤害任何人。”
“我只是想要查证事实。”庞德向她保证,然后看着柯林斯医生说,“如果你能详细描述一下詹姆斯小姐被杀那段时间发生的具体情况,将对调查很有帮助,就从接到她的电话开始吧。”
柯林斯医生点点头。“您知道,我努力尝试过想要救活她,”他说,“要是我能再早到几分钟,说不定就能救活她了。”
“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我以为我及时赶到了。我看见她仰面躺着,经过了一番挣扎。但是她当时看起来——可能还活着。我立刻冲过去检查她的脉搏,但是没有摸到。”
“请从最开始说起。”
柯林斯医生缓缓吸了口气说:“当时我正和萨曼莎在诊所里。几点来着,亲爱的?”
“不到六点半。”
“对。那天傍晚诊所没什么人,总共就只有来看风湿病的海史密斯先生,还有带着双胞胎来看病的利太太。他们俩都咳得很厉害,不过还好看得早。我正准备收拾下班时,电话铃响了,是梅丽莎打来的。”
“她说了什么?”
“她说的话不成逻辑,庞德先生。我只知道她听起来很难过,说家里有人来了,问我可不可以立刻过去。”
“她没说来人是谁吗?”
“我感觉她自己似乎也不清楚,只说着:‘他在!’又说,‘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我很害怕。’她在电话里哭。我跟她说要冷静,我马上就过去。”说着他再一次看着妻子说,“我打了多久的电话?”
“就一分钟。或许更短。”
“你有听见对话内容吗,柯林斯夫人?”
萨曼莎思考了一下:“我能听见她在说话。听声音绝对是詹姆斯小姐。又看见伦恩一脸警惕,于是赶紧走了过去。我听见她哭喊着求他帮忙。”
“我尽快挂断了电话,”柯林斯医生继续道,“事出紧急,我知道自己必须尽快赶去。于是抓起医疗包就出门了。”
“你抵达别墅时情况如何?”
“我按了门铃,但没有人应声。所以我直接打开门——门没有锁——然后走了进去。她的宠物狗一路冲了出来,冲着我吠叫,除此之外屋里……呃……死一般的寂静。我试着喊了梅丽莎的名字,但无人应答。我去了厨房,想看看埃里克和菲莉丝在不在,但他们都不在。我才想起,刚才来的时候没看见车道上停着车。我又去了起居室和餐厅,但都没有人,也没有混乱打斗的迹象。可尽管如此,不得不承认,我还是很担心。之后我便上楼了,宠物狗跟着,一路不停来到主卧门外。您可能奇怪我怎么会知道房间在哪儿,这是因为之前有好几次梅丽莎不舒服,都是我上门给她看诊。”
“我的第一个念头是,她或许在床上休息,可刚一转过走廊的角落,便看见了那一幕。当时门没关,她仰面躺着,电话线缠在脖子上。其中一张床头桌被掀翻在地,一只鞋子掉在地板上。我立刻冲过去查探呼吸,然后便给她做了心肺复苏,但一切为时已晚。”
“你当时没有担心过自身安危吗,柯林斯医生?凶手说不定还在屋里。”
“您知道吗——这一点我还真没想过!脑子里只想着怎么救梅丽莎。当意识到回天乏术时,我回到了楼下,因为显然楼上是无法打电话叫警察的。电话线完全被从墙里扯了出来。我去了起居室,在那里打的电话。”
“那只狗呢?”
“这真是个奇怪的问题,庞德先生。您的意思是?”
“它有跟着你吗?”
“有的,它跟着。那小家伙看上去很难过,但我没空管它。打完电话我就出门回到了车里,一直等着警察来。”
听完这些话,现场有一阵短暂的宁静,庞德的大脑飞速旋转,消化着刚才听到的信息。凯恩小姐飞快记着笔记,不一会儿,终于记完所有重点,停下了笔。
“你能描述一下你和詹姆斯小姐的关系吗?”庞德接着问,“我注意到你称呼她为梅丽莎,并且说对她家的构造很清楚。之所以有这个问题,是因为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你。”
“而不是打给——?”
“警察。”
柯林斯医生点了点头:“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我住的地方离她更近,而警察要从比迪福德一路赶来。至于我们之间的关系,梅丽莎过分担心自己的健康,所以我们经常见面。老实说,她的身体没什么毛病,但她经常需要跟人倾诉,一来二去,我们就成了好朋友。我想她大概觉得我很可靠。”
“你成了她的知己。”
“可以这么说。”
“那她有没有跟你倾诉过和丈夫之间的关系?她是否有可能在偷偷跟别人约会?”
“我不确定是否应该回答这个问题。”柯林斯先生皱起了眉头,“我是医生,有义务保护病人的隐私。不过她其实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关于弗朗西斯的事。她是个演员,和我聊的大都是关于她自己,尤其是她的演艺事业。本来她马上要参演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的新电影了,她很激动。”
“我们得走了,”萨曼莎·柯林斯插嘴道,看了一眼时钟,“得去赶火车。”
“你们要去哪儿?”黑尔问。
“伦敦,”柯林斯医生答道,“只去一天,明天就回来。”
“办事还是休假?”
“私人事务,高级警督。”
“请恕我直言,医生,在谋杀案调查期间,是不存在私人事务一说的。”
“我很抱歉,您说得对。”柯林斯医生伸出手握住萨曼莎的手,“我们是要去见律师,商讨关于我太太可能获得的一笔遗产的事,是她姑姑留下的。我向您保证,这件事和梅丽莎·詹姆斯的死毫无关系。”
黑尔点头道:“庞德先生,您还有别的事要问吗?”
“只有一件。”庞德看着柯林斯医生,“她打电话给你的时候,有没有跟你提过那天回家之前去了哪里?”
“什么?”
“詹姆斯小姐是傍晚五点四十分离开酒店的,可是一直到六点多才回到家,”黑尔解释说,“我们想知道这消失的二十分钟发生了什么。”
“我可以告诉您。”萨曼莎·柯林斯忽然开口,然后顿了一下,显然发现自己的突然插嘴令众人有些吃惊,“她去了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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