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德勒夫人,我可以跟你说句话吗……”
菲莉丝·钱德勒正在烧水,弗朗西斯·彭德尔顿忽然闯进厨房。他看起来面色苍白,纤瘦而虚弱,两颊凹陷,双眼下方还有深深的黑眼圈,然而整个人却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决。
“您能下床了,先生,真是太好了。”菲莉丝答道,“我正要为您泡茶,要不要再来点吐司当早餐?”
“我不想吃早餐,谢谢你。埃里克呢?”
“他去塔利了。我让他帮忙买些鸡蛋回来。”她敏锐地觉察到麻烦来了,从主人的语气和询问埃里克的神态上就能看出。
“我要问你件事。”弗朗西斯接着说,“你们俩有进过我夫人的卧室吗,自从……”他顿住了,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你们有谁进去过吗?”
“我绝对没有,先生……”
“我问是因为有人从里面拿走了一样东西。这不是我想象出来的,因为此人没把抽屉关好,而我清楚地记得那个东西之前摆放的位置。”
“拿走了什么?”菲莉丝脸上血色全无,仿佛等待着斧子落下的囚犯。
“是一件非常私人的物品,一条丝绸的贴身睡裙。我想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哪件。”
“那条漂亮的白色睡裙,带花朵纹样的?”她经常帮梅丽莎熨烫那条裙子。
“是的。不是在洗衣房里吧?”
“没有,先生。”她迟疑了半秒的时间,想着到底要不要撒谎,可那样又能有什么用?
“你知不知道可能是谁拿的?”
菲莉丝从桌边抽出一张椅子,一屁股重重地坐下,泪水不由自主地涌上眼眶。
“钱德勒夫人?”
“是埃里克。”
“你说什么?”菲莉丝的声音太小了,他没听清。
“是埃里克!”菲莉丝掏出一张手绢擦着眼泪说。
“可是,埃里克为什么会……?”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彭德尔顿先生。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我只觉得无比羞耻,都有死的心了。”一旦开了口,那些话便像决堤的洪水般滔滔不绝,“他有点不对劲了。他心里一直对女主人有好感,这个想法往心里去了,根本控制不住。我说过他的,我已经训斥过他了。”
“你早就知道这事?”弗朗西斯无比震惊。
“我不知道睡裙的事,先生,可其他的事……我知道。”
“他还拿过其他东西?”
“我不清楚,先生,有可能。他病了……”
弗朗西斯举起一只手阻止了她——这不在他的预料之中,而此刻他没有精力来处理意料之外的事。两人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弗朗西斯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本就打算尽快卖掉克拉伦斯塔楼。我已经决定了。我无法再在这里继续生活,无法独自一人留在这里。可我想你和你儿子应该立刻离开,就今天。我妻子不在了,而他竟然……”他终于忍不住,情绪激动起来,“我应该跟警察报告的,或许我应该举报他。”
“我曾试过阻止他,先生。”菲莉丝哭着说。
“我很抱歉,钱德勒夫人。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可你们必须离开。至于你的儿子,等他回来请你告诉他,我不想再看见他。他让我恶心。”
弗朗西斯说完,转身离开了房间。
*
月光花酒店里,阿提库斯·庞德刚用过早餐,莫琳·加德纳忽然递给他一张便笺。那是黑尔高级警督写的,上面解释说,根据庞德的建议,他去了巴恩斯特珀尔询问更多有关《费加罗的婚礼》的事,尤其是调查那天是否有观众迟到。歌剧演出在当晚七点整开始,就算弗朗西斯·彭德尔顿真的如他所说,在六点十五分离开家,也只能勉强赶上而已。如果再晚一点或者路上耽搁了,要想不迟到几乎不太可能。当然,这么一来,他就更不可能半路溜回家杀掉妻子、清理现场、回到不知停在何处的车里,再开车去巴恩斯特珀尔、停好车、走进剧院,还能赶上开场曲。
一切又回到凯恩小姐整理的那十个关键时间点上……这些点怎么也无法连成有意义的图案。庞德昨晚失眠了,无数种可能在他脑海里排列组合,根本无法停下。整整一晚搅得他不得安宁。
凯恩小姐也进了酒店休息室,坐在庞德身边,可她看上去也有些精神不济。和之前一样,凯恩小姐已经在自己房里吃过早餐,见到庞德的第一件事就是递给他一沓打印资料。“这些是我整理的昨天的调查笔记。”她说,“要写的事情太多了,但愿没有落下什么。”
“多谢。”庞德接过资料一页页快速浏览了一遍。里面有和西蒙·考克斯的对话记录,造访克拉伦斯塔楼的过程记录以及与弗朗西斯和钱德勒母子的对话等等。“你整理得非常清楚详细,凯恩小姐。”庞德称赞道,“我竟不知你还带了打字机来!”他补充道,随即冲凯恩小姐戏谑地眨了眨眼。
“加德纳先生和太太允许我用他们办公室的打字机。”凯恩小姐有些犹豫地说着,似乎有所隐瞒。
“还有别的事吗?”庞德柔声问。
“嗯,是的,有。我希望您不会认为我过于鲁莽,庞德先生。我相信加德纳夫妇是出于好心才帮助我的,十分钟后,他俩离开了办公室,只剩我一个人在那儿时,我想起来高级警督曾说过酒店的财务可能有问题,所以就私自决定趁机查查看。”
“我亲爱的凯恩小姐!”庞德朝她咧嘴笑道,“原来你才是真正的歇洛克·福尔摩斯——不,或许应该说是侠盗神偷拉菲兹[1]。你查到了什么?”
“他们欺骗了她,庞德先生,这一点确凿无疑。可怜的詹姆斯小姐,错信了两个奸邪小人!”
她又拿出另外三份文件,都是由兰斯·加德纳先生亲笔写下并落款签字的,分别写给不同的供应商……位于巴恩斯特珀尔、陶顿和纽基的食品、家具和衣物清洁公司等等。每份文件都以道歉的语气写着:由于工作疏失,他们意外支付了一笔额外费用,要求他们将错付的费用邮寄回来。
“这是会计业里最古老的把戏。”凯恩小姐说,“我曾作为伦敦萨沃伊顶级酒店经理的个人助理工作了十八个月,他跟我详细解释过这些操作——故意多付些钱给供应商,通常是应付金额的十倍,毕竟不小心多写一个零是很容易犯的错误;然后再写一封致歉信,就像您手里的这几封,请求对方退款。但是,请您看看他们的退款地址写的哪里!”
庞德看了看信的抬头。
“L.加德纳先生。”他大声念道。
“没错。那是他的私人账户,也就是说退款都被他私吞了。类似您现在手里拿着的信有三份,数额加起来已有两百镑,而我还在成堆的文件里发现了更多这种信。我不敢拿太多,否则容易被他们发现。怪不得酒店经营有困难,天知道他们从什么时候就开始这么干了,起码偷了有上千镑。”
“简直太棒了,凯恩小姐。”庞德仔细检查着其他信件。确实,里面要求的退款金额从五十镑到一百镑不等,“等黑尔高级警督回来,我们一定要把这些文件交给他。”
“希望您不要告诉他您是如何得到这些文件的,先生。”
“我不会说的。”
“还有一件事……”
凯恩小姐低下头,庞德忽然意识到,凯恩小姐的魂不守舍并不是因为偷拿了这些犯罪证据材料,而是心中另有其事。“很抱歉,庞德先生,但我已决定辞掉这份工作。当然我会预留一个月的周转时间,但我希望这一个月从今天算起。”
庞德抬起头来,这个消息令他吃惊不小:“我能问问原因吗?”
“我很喜欢为您工作,先生,也真心敬佩您的事业。您绝对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可如您所见,昨天您和高级警督讨论案情的时候,我非常难受。关于凶杀的作案经过描述让我——呃,正如我刚才所说,让我非常难受。”
“我完全理解你的心情,凯恩小姐。在你面前讨论案情是我们的疏忽。”
“我一点也不怪您,庞德先生,真的。但这件事也让我意识到,恐怕我并不太适合这份工作。酒店经营、保险公司、食品生产——这些我都没问题,并自认为也都做得很好。可是年轻女子被人扼杀、警方质询以及各色人等的满嘴谎言,却完全是另一个范畴的事了。昨晚我一直失眠,一直在想这些事,等到太阳终于升起时,我终于想通了。尽管很不愿让您失望,可这份工作真的不适合我。”
“我非常理解。”庞德微笑着,笑容里却有一丝悲伤,“我接受你的辞职申请,凯恩小姐。但我得说,要想找到一个足以替代你的人可不容易。”
“不会的。职业中介有许多有能力的年轻姑娘,都不比我差。我只希望您能在我离开前侦破这件案子。我很想知道真凶究竟是谁,让此人受到正义的审判。”
“你的愿望可能很快就会实现。高级警督来了,而且看上去颇有收获。”
此话没错。黑尔大步流星地走进房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这可是之前从没见过的。他径直走到他们面前:“早上好,庞德先生、凯恩小姐。二位吃过早餐了吗?”
“是的,高级警督。巴恩斯特珀尔的调查如何?”
“相当有收获。之前竟然没想到要去那里调查,我真想给自己一个嘴巴。我的问题就是过于依赖地方警察同僚了——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非常感谢您的建议。”
“您愿意分享调查结果吗?”
“说起这事,请别介意,我对调查结果非常有信心,这就要去克拉伦斯塔楼一趟。您介意随我一起去吗?”
“非常乐意。凯恩小姐,你呢?”
“当然,庞德先生。请容我去拿包……”
*
酒店门外停着两辆警车,其中一辆旁站着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见状,庞德转头问黑尔:“如果我理解得没错的话,高级警督,您这是打算逮捕嫌犯了?”
“没错,庞德先生。”黑尔看起来和昨天判若两人,“我倒不觉得会遇到反抗,但还是觉得带两个当地警察一起去比较好。”
“您知道凶手是谁了!”凯恩小姐惊呼。
“我想是的。”黑尔答道,“庞德先生,昨晚的谈话对我很有启发。对了,还要感谢您的热情款待。无论如何,接下来的事您一定会非常感兴趣。”
“我完全同意。”庞德点头。
一行人开着车很快便到了克拉伦斯塔楼,开门的仍是埃里克。他看上去比昨天还要萎靡和魂不守舍,看见警车和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更是十分紧张,甚至于有些颤抖,黑尔好不容易才把他安抚下来。
“我们有事要找彭德尔顿先生。”黑尔说,“他起来了吗?”
庞德敏锐地注意到管家脸上一闪而过的放松神情。“半个小时前他刚吃完早餐,警官。”
“那他现在在哪儿?”
“楼上。”
“可以请你立刻带他下来吗?并且我希望之后你和钱德勒夫人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别出来,除非有我通传。我们需要和彭德尔顿先生单独聊聊。”
这话又让埃里克担忧起来,可他除了点头也不能说什么:“我去通知他。”
高级警督自行走到那间能看见大海的起居室,那扇法式落地窗的外面就是别墅的侧花园。过了一会儿,弗朗西斯·彭德尔顿下楼来了。弗朗西斯穿戴整齐,尽管没穿外套,但穿着一身西装套装和干净的衬衫。他显然没料到家里竟来了这么多人,一时有些无措。庞德坐在沙发上;凯恩小姐退居房间一隅,坐在一张高背椅上,尽可能离大家远远的;黑尔高级警督站在房间中央;一名警员站在门边,另一位站在法式落地窗旁。
弗朗西斯很快回过神来:“很高兴见到您。调查有进展了吗?”
“有进展,先生。”黑尔答道,“而且这个进展还和你之前说的在尊夫人死亡当天的行踪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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