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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费伊·西顿听到了。


“虽然这些真相已经叫她觉得恶心,但她将要听见、看见更糟糕的事。


“这样的场面有时会失控。这次便是。老布鲁克突然转过身去,说不出话来。他背对着哈利,他以后也打算放弃这个儿子。哈利意识到自己所有的计划都泡汤了。他知道自己没有好日子过了。他脑中的一根弦就这样绷断了。在孩子般的怒火中,他抓起剑杖,拧开剑鞘,从背后刺向父亲。”


这番话令菲尔博士自己都倍感不安,他把剑杖的两部分组装好,然后轻轻地放在地板上。


芭芭拉、迈尔斯和利高教授都没有说话。一片沉默,蔓延了十几秒。迈尔斯慢慢站起身。那种麻木正在离开他的身体。渐渐地,他明白了……


“那一剑,”迈尔斯说,“是那时刺的?”


“是的。那一剑,就是那时刺的。”


“时间是?”


“时间差不多是三点五十分,”菲尔博士回答,“利高教授当时离废塔已经很近了。


“剑刃造成的伤口很深、很薄,我们在法医学中发现,这种伤口往往使受害者认为自己并没有受到严重伤害。霍华德·布鲁克看到儿子脸色苍白、一脸蠢相地站在那里,几乎没有意识到他做了什么。老父亲对这一切有什么反应?如果你认识像布鲁克先生这样的人,你就能准确地做出预言。


“费伊·西顿悄无声息地从石阶上逃了下来,没被任何人看到。她在门口撞见了利高,就从他身边跑开了。而利高听到塔顶上传来说话声,就把头伸进塔里,朝他们喊了一嗓子。


“利高在叙述中告诉我们,当时愤怒的说话声立刻停止了。注意,说话声停止了!


“让我再重复一遍,霍华德·布鲁克对这一切有什么感受?他刚刚听到一位家族友人的喊声,利高即便身材矮胖,要不了多久也会爬到石阶顶部。在这场尴尬的混乱中,布鲁克先生的本能是不是继续谴责哈利?掌管家庭纠纷的神灵在上,当然不是!恰恰相反!当务之急是保密,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我猜父亲对儿子大吼:‘把雨衣给我!’我认为他这样做是很自然的。


“你们——嗯——明白重点了吗?


“在他脱下自己的雨衣后,他看到雨衣背部有一道裂痕,已经被血浸透了。一件有优质衬里的雨衣不仅能把雨水挡在外面,还能防止鲜血从里面渗出来。如果他穿上哈利的雨衣,再设法把自己的雨衣处理掉,他就能把背上那处难看的流血伤口掩盖起来……


“你们能猜到他做了什么。他匆匆卷起自己的雨衣,塞进公文包里,扣好搭扣。他把剑身插回鞘里(因此剑鞘里面有血迹);他把两个部件拧紧,又把它靠在护墙上。他穿上哈利的雨衣。等到利高辛辛苦苦爬上石阶顶端时,霍华德·布鲁克已经做好了掩盖丑闻的准备。


“哎,老天啊!如果你们现在再来看,塔顶上那一幕紧张而令人战栗的场景就会呈现出不同的面貌!


“脸色苍白的儿子结结巴巴:‘听我说,父亲大人——’老父亲则冷冷地说:‘我再说最后一遍,让我用自己的方式来处理这件事。’这件事!接着又突然爆发,‘可否劳烦你把我儿子从这里带走,好让我照自己的意思把事情处理完?带去哪里都行。’然后布鲁克先生转过身去。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寒意,心里也透着一丝寒意。我亲爱的利高,你当时就感觉到了,因为你说领哈利下塔时,他像吃了败仗,一副泄气的样子。你还说,哈利在林子里时,眼里闪着奇怪而阴沉的光芒。当时他正在琢磨,看在上帝的分儿上,老头儿到底打算干什么。


“那么,老头儿到底打算干什么呢?他打算回家,当然了,他要把公文包里那件有罪的雨衣带回家。回家后他就可以掩盖丑闻。我的亲儿子竟然想杀了我!世上最可怕之事莫过于此。他要回家去。可是……”菲尔博士的声音渐渐褪去。


“请继续说!”利高教授催促道,伸手在空中打了个响指,“这正是我不明白的地方。他要回家去,然后呢?”


菲尔博士抬起头来。“他发现自己做不到,”博士简单地说,“霍华德·布鲁克感觉到自己变得虚弱。他怀疑自己快要死了。


“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无法爬下离地面四十英尺高的陡峭螺旋石阶,他肯定会栽下去。不出意外的话,会有人发现他昏死在此处,身穿哈利的雨衣,而他自己那件被刺穿的、沾有血迹的雨衣则塞在公文包里。人们会有疑问。这些事实,如果解释得当,哈利就彻底完了。


“现在他真的很爱自己的儿子。那天下午有两个令他不知所措的发现:他打算对哈利严加管束,可他又见不得那个被宠上天的可怜男孩真的陷入大麻烦。所以他做了一件显而易见、也是唯一能做的事,以显示自己是在哈利离开后遭到袭击的。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把自己的雨衣从公文包里拿出来,再次穿上。而哈利的雨衣现在也沾了血,被他塞进包里。他必须设法处理掉这个公文包。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很容易,因为塔下就是河水。


“但他不能直接把包从塔边扔下去,尽管持自杀理论的沙特尔警察认为他可能是不小心把包碰掉的。他不能把公文包扔下去,原因并不深奥——那只公文包会浮起来。


“不过,朝向河边的护墙垛口上的岩石已经开裂。他可以把碎块掰下来,塞进公文包里,把搭扣系紧,加重过的包就会沉下去。


“他成功地解决了公文包的问题。他把剑刃从剑鞘里抽出来,擦去手柄上哈利碰过的痕迹——所以上面只发现了老布鲁克一个人的指纹——然后把剑杖的两部分扔在塔顶平台上。接着,霍华德·布鲁克就倒下了。尖叫的孩子发现他时,他还没死。哈利和利高到达塔顶时,他还没有死。他死在哈利的怀里,可怜地紧紧拉着哈利,试图向杀他的凶手保证一切都会好起来。


“上帝保佑他的灵魂。”菲尔博士又补充了一句,慢慢地举起双手,罩住自己的眼睛。


有那么片刻,菲尔博士的喘息是房间里唯一的声响。窗外,几滴雨珠飞溅。


“女士们,先生们,”菲尔博士说道,把手从眼睛上移开,冷静地看向身边的同伴,“我现在告诉你们了。我本可以在昨晚看完手稿、听到费伊·西顿的说法后就提出来的,这是霍华德·布鲁克之死唯一可行的解释。


“剑鞘内侧的血迹说明剑刃一定被插回过鞘里,然后在被人发现之前再次抽了出来!那个鼓鼓囊囊的公文包!哈利消失的雨衣!护墙上缺失的岩石碎块!还有诡异的指纹问题!


“这个表面上的谜团根本不是什么谜——秘密就在于一个极其简单的事实:父子二人的雨衣看起来非常相近。


“我们不会把名字写在雨衣上。雨衣也没有区别性的色彩。它们的尺码种类很少,而且根据利高的描述,我们知道哈利·布鲁克的身材和他的父亲很像。尤其对于英国人来说,雨衣应当陈旧、低调,尽量不惹眼,这是一位男士的骄傲,甚至是出身和绅士风度的表现。等你们下次走进一家餐馆时,不妨观察一下挂在大衣钩上的那排湿乎乎的东西,这样你们就能理解了。


“我们的朋友利高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两次见到布鲁克先生时,对方穿着两件不同的外套。由于布鲁克先生实际上是穿着自己的雨衣故去的,所以没有人怀疑。没有人,除了费伊·西顿。”


利高教授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迈着小碎步。“她知道?”他问。


“毫无疑问。”


“我在废塔门口遇到她的时候,她从我身边跑开了,她后来做了什么?”


“我可以告诉你。”芭芭拉平静地说。


利高教授一副烦躁的模样,做了几个手势,好像要让她别说话。“你吗,小姐?你怎么会知道呢?”


“我可以告诉你,”芭芭拉简单地回答,“因为换成我,我也会那么干。”芭芭拉的眼睛里闪烁着痛苦和同情的光芒,“请让我说下去!我几乎能看到那一幕!


“费伊去河里游泳了,就像她说的那样。她渴望清凉的感觉,她想让自己觉得干净。她真的爱上了哈利·布鲁克。在那种情况下,要说服自己是很容易的……”芭芭拉摇摇头,“说服自己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而这将是一段新的生活。


“然后她就悄悄爬上塔楼,听到了一切。她听到了哈利是怎么说自己的。好像他本能地知道那是真的!好像全世界都能看到她,然后就知道那是真的。她看到哈利刺伤了自己的父亲,但她并不认为布鲁克先生受了重伤。


“费伊跳进河里,向塔楼漂去。那一侧没有任何目击证人,记得吗?接着——当然了!”芭芭拉轻呼,“费伊看见公文包从塔上掉落!”刚刚意识到这一点的芭芭拉激动地转向菲尔博士,“是这样吗?”


菲尔博士严肃地低下头。“这一点正是关键中的关键。”


“她潜下水,拿到了公文包。她拿着包爬上河沿,把公文包藏在树林里。当然,费伊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是后来才明白的。”芭芭拉犹豫了一下,“迈尔斯·哈蒙德在来这里的路上把费伊自己的说法告诉了我。我想她始终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直到……”


“直到,”迈尔斯带着强烈的苦涩补充道,“直到哈利·布鲁克冲到她跟前,流露出虚伪的震惊,大声喊道,‘我的上帝,费伊,有人杀了爸爸’。难怪费伊对我讲述时,流露出一丝愤世嫉俗的意味!”


“等一下!”利高教授打断了迈尔斯。


利高教授总给人一种在上蹿下跳的感觉,尽管实际上他没有动,只是夸张地举起了食指。


“在这种愤世嫉俗的态度中,”他说,“我看出了深意。置人死地的深意,没错!这个女人,”他摇摇食指,“这个女人现在掌握着可以把哈利·布鲁克送上断头台的证据!”他看向菲尔博士,“对吗?”


“没错,”菲尔博士表示同意,“你也说到重点了。”


“公文包里是用来增重的石头,”利高涨红了脸,继续说道,“还有哈利的雨衣,内侧沾满了他父亲的血迹。这能说服任何一位法官。这能将真相展露无遗。”他停顿了片刻,考虑着什么,“但费伊·西顿并没有使用这些证据。”


“这是理所当然的。”芭芭拉说。


“为何这么说,小姐?”


“你还不明白吗?”芭芭拉反问道,“因为她已经进入了一种厌倦、苦涩的状态,她几乎已能笑出声来了。这件事不能再对她产生任何影响了。她甚至没兴趣揭露哈利·布鲁克的真面目。


“她是个业余的娼妓!而他,是个玩票的杀人犯、伪君子!让我们宽容彼此的缺点,在这个一切都不会变好的世界里各走自己的路吧。我——我这么说虽然很傻,不过面对那种情况,这就会是你的真实感受。


“我认为,”芭芭拉说,“她跟哈利·布鲁克谈过。我认为她告诉哈利她是不会揭发他的,除非她被警察逮捕了。但是,为预防警察真的逮捕她,她要把公文包和里面的东西藏在一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


“她确实把公文包保管得很好!就是这样!她保管了整整六年!她把公文包带回了英国。她总是把公文包放在随时能接触到的地方,但她从来没想去碰它,直到……直到……”


芭芭拉的声音变小了。她的眼中突然流露出一丝惊恐,好像在怀疑自己是否太沉浸于自己的想象了。而菲尔博士则睁大眼睛,呼哧呼哧,兴趣十足,前倾着身子,一脸期待。


“直到什么?”菲尔博士催促道,隆隆的声音就像地铁隧道里的风,“老天!你推测得好极了!别停在那儿!费伊·西顿从来没想去碰公文包,直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