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尔博士咳嗽了一下。
“我说了这么多,几位应该听烦了。”他道歉,“不过当我在那间卧室里心不在焉地胡思乱想时,大概只花了三秒钟。当时屋里还有迈尔斯、医生、护士和‘柯蒂斯’本人,他就站在五斗橱旁边。
“我进一步想到,若要确定我对卡廖斯特罗把戏的猜测是否正确,办法应该很简单。有一种科学检验,叫作冈萨雷斯检验法或者硝酸盐检验法。通过这种方法可以确定某只手是否开过枪。
“如果玛丽安·哈蒙德没有扣过扳机,我就可以写‘证明完毕’了。而如果哈利·布鲁克确实死了,那么这起犯罪就只可能是恶灵干的了。
“当时我有些放肆地说起了这些,加维斯医生很恼火,他把我们都赶出了卧室,但随后立即引发了一些有趣的反应。
“我的第一个举动,当然是要把费伊·西顿小姐逼到无路可走,让她承认这一切。我当着‘柯蒂斯’的面问加维斯医生,他是否愿意捎话请西顿小姐来见我。接着,‘柯蒂斯’来了一出大爆发,甚至连你都被震惊了。
“突然他意识到自己在浪费时间,那个女孩随时都可能上楼来。他必须离开走廊。他说要回自己房间躺一会儿,然后——砰!你知道,如果整件事不是那么诡异而苦涩的话,我简直要笑出声来。‘史蒂夫·柯蒂斯’刚摸到他卧室的门,你就大声叫他不要进去,因为利高教授——另一个也认识哈利·布鲁克的人——正睡在里面,千万别去打扰!
“老天,当然了!千万别把利高吵醒了!当‘柯蒂斯’从后楼梯离开时,好像被魔鬼追赶一般,你没有再次感到奇怪吗?
“但我几乎没有时间去琢磨这些,因为加维斯医生带了一些消息回来,把我彻底吓坏了。费伊·西顿已经走了。她留下的字条,特别是那句‘公文包也的确很实用,不是吗?’简直是谜底大揭露,或者更恰当地说,雨衣大揭露。
“我知道她打算干什么。我真是个大白痴,前一天晚上竟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我告诉费伊·西顿,如果哈蒙德小姐康复,警察就不会管这件事,她当时露出了可怕的微笑,喃喃地说‘与警察无关了吗?’费伊·西顿对此事既烦倦又厌恶,随时都会爆发。
“她在伦敦城的房间里有证据,仍然可以把哈利·布鲁克送上断头台。她当然是要来取证据,带着它回灰林小筑,把东西扔到我们面前,然后要求逮捕凶手。
“那么——诸位请注意!
“‘史蒂夫·柯蒂斯’已经陷入了绝望的境地。但他只要动动脑子,就会发现自己还有一线生机。他摸黑进入那个房间,玩那出卡廖斯特罗把戏时,玛丽安并没有看见他,除了低声耳语,她也没有听到任何说话声。她绝对不会想到袭击者竟是自己的未婚夫(后来我们和她交谈时,她也没有意识到)。没有任何其他人见到他;他从后门溜进房子,走后楼梯到二楼,进了卧室,开枪之后又溜下来,在你们其他人到达之前逃之夭夭。
“可是如果费伊·西顿独自返回那片荒凉的森林之中,手里还拿着铁证呢?
“我亲爱的哈蒙德,我那么着急地派你去追赶她,并嘱咐你必须和她待在一起,就是出于这点考虑。可后来一切都乱套了。”
“嚯!”利高教授哼了一声,敲打着桌子吸引大家的注意。
“这个快活的老家伙,”利高继续说道,“冲进我正在酣睡的卧室,把我从床上拉下来,推到窗前,说‘你看!’我向外望去,看见两个人正离开房子。‘那是哈蒙德先生,’他说,‘但是,快,快看,另一个男人是谁?’‘天哪,’我说,‘那是哈利·布鲁克,要不就是我在做梦。’于是他立刻向电话冲去。”
菲尔博士咕哝了一声,解释道:“当时哈蒙德曾大声朗读费伊·西顿留下的字条,声音洪亮,定然传到了后楼梯脚下那个癫狂的男人耳中。而且,”菲尔博士转向迈尔斯补充道,“他和你一起开车去火车站了,对吗?”
“没错。但他没上火车。”
“不,不,他也上去了。”菲尔博士说,“你跳上去之后,他也依样跳了上去。你始终没注意他,也没想到过他,因为你在疯狂地寻找另一位女士。当你在那列火车上找费伊·西顿时,他只要和许多男乘客一样把报纸举在眼前,你就永远不会瞥他第二眼。
“你也没找到费伊·西顿,这只能怪罪你过分紧张的心理状态。其中完全没有神秘之处。她的精神状态比你更不容易接受人群,她做了现在很多漂亮女人都会做的事——她坐进了列车警卫车厢,以避开人群。
“这是一段愚蠢的插曲,导致了最后一出悲剧。
“费伊带着茫然而歇斯底里的愤怒和绝望抵达了伦敦。她要结束这一切。她打算说出所有事情的真相。但后来,当哈德利警司真的来到她的住处,要求她说出一切时……”
“怎么了?”芭芭拉催促道。
“她发现自己还是做不到。”菲尔博士说。
“你是说她还爱着哈利·布鲁克?”
“不,”菲尔博士说,“那都是过眼云烟了。与哈利·布鲁克的恋爱只是出于一时的体面观念。她说不出口的真正原因是,不论她做什么,那邪恶的宿命都会纠缠她。你们看,哈利·布鲁克摇身一变,成了史蒂夫·柯蒂斯……”
利高教授挥挥手,插嘴道:“这正是我搞不明白的地方。哈利·布鲁克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变成史蒂夫·柯蒂斯的?”
“先生,”菲尔博士回答说,“最令我的精神疲惫不堪的事就是为核实某人的身份而去翻找索引卡片。既然你已经确认那个人就是哈利·布鲁克,我就把剩下的工作交给哈德利了。但我相信,”他看向迈尔斯,“你认识‘柯蒂斯’不是很久吧?”
“只有几年时间。”
“据令妹说,他在战争初期就因病退伍了?”
“没错,在一九四〇年的夏天。”
“我的猜测是,”菲尔博士说,“战争爆发时,身在法国的哈利·布鲁克无法忍受始终笼罩在他身上的威胁。他被父亲的谋杀案折磨得精神崩溃。一想到费伊·西顿拿着证据,他就无法忍受……想想寒风嗖嗖的黎明,断头台就矗立在你面前。
“于是他决定像之前许多法外之徒所做的那样:抛弃过去,为自己创造一段新的人生。毕竟,德国人统治着法兰西,在他看来,那种统治将会永远继续下去,因此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继承父亲的遗产。我猜,确实有个真正的史蒂夫·柯蒂斯死于敦刻尔克大撤退。而加入法国军队的哈利·布鲁克被派给这个英国人当翻译。我猜他趁乱拿走了史蒂夫·柯蒂斯的衣服和身份文件。
“回英国后,他就继承了这个身份。比起当年那个立志当画家的大男孩,他已经老了六岁,甚至十二岁,因为经历战争岁月的人老得更快。他的新身份已经变得相当稳固。他和一位继承了财富的姑娘安安稳稳地订婚了,虽然这个姑娘管着他,但他心里一直希望有人管束自己……”
“真奇怪,”迈尔斯喃喃地说,“玛丽安说过完全一样的话。”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费伊出现了,要毁掉他。你知道,那个可怜的家伙并不是真的想杀她。”菲尔博士对迈尔斯眨眨眼睛,“你还记得‘史蒂夫·柯蒂斯’在滑铁卢车站的茶室里问过你什么吗?在他从第一次惊吓中恢复过来以后?”
“让我想想。”迈尔斯说,“他问我,费伊给图书编目需要多长时间。你是说?”
“如果像他想的那样,只花一个星期左右,他也许会找个借口不出现在她面前。但你说需要几个月,这就把他的路堵死了。于是他就做出了那样的决定。”菲尔博士打了个响指,“费伊会揭穿他的新身份,即便她并没谴责他是弑父凶手。接着,他想起了卡廖斯特罗的经历……”
“我必须为自己辩解一句,”利高教授激动地说,“没错,我确实曾经告诉他,心脏虚弱的人可能会被那样吓死。但把左轮手枪塞进受害者手里,这样就会让他人认为是她自己开的枪:我从来没有想出过这种细节。那是犯罪头脑的产物!”
“我很同意,”菲尔博士说,“而且我认为没人会效仿他。你创造了一场绝妙的谋杀,受害人似乎是看到了一个不存在的入侵者而把自己吓死了。”
利高教授依旧情绪激动。
“这不仅不是我的本意,”他说,“而且——我自己是痛恨犯罪的!——加上这个细节之后,我甚至看着它在我面前上演,却没认出原本的诡计。”他停了一下,从口袋里抽出手帕擦了擦额头,补充道,“哈利·布鲁克今天下午跟着费伊·西顿来伦敦时,他脑子里还有其他什么巧妙的计划吗?”
“没有,”菲尔博士说,“他只想杀了费伊·西顿,销毁所有的证据。一想到他可能在哈蒙德和莫雷尔小姐之前抵达博尔索弗巷,我就不寒而栗。‘柯蒂斯’是跟着他们俩来的,你明白了吗?费伊·西顿坐在列车警卫车厢里,他也找不到她。所以他要是想找到费伊,就得跟着他们两个。
“这时哈德利警司来了。而‘柯蒂斯’就在博尔索弗巷房间外面的过道里,什么都能听到,他一下子没了主意。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要在费伊崩溃并揭发他之前拿到那件雨衣——那件血迹斑斑的雨衣对他来说是个彻底的诅咒。
“他把外面过道保险丝盒里的总电闸拉断了。他拿着公文包在黑暗中逃走,然后包掉在了过道里,因为他只紧紧抓住了那件仍裹着很多沉重石块的雨衣。他径直跑出那栋房子,然后……”
“然后?”迈尔斯催促道。
“然后跟一位警察撞了满怀。”菲尔博士说,“你们可能还记得,哈德利甚至都懒得追赶他?警司只是打开窗户,吹响了警笛。为防发生类似的事,我们通电话时已经做好了安排。
“哈利·布鲁克,化名史蒂夫·柯蒂斯,一直被关在卡姆登高街警察局,直到我和利高从汉普郡回来。然后他被带到博尔索弗巷,由利高正式指认。我告诉过你,我亲爱的哈蒙德,哈德利的任务对你们三人中的一个来说是不愉快的——我指的是你。接下来,我还有最后一句话要说。”
菲尔博士靠回椅背上。他拿起熄灭的海泡石烟斗,又把它放下。他鼓起了脸颊,像是要做什么极不舒服的事。
“先生,”他用一种雷鸣般低沉的声音说,“我认为你不必过分担心令妹玛丽安。虽然听起来很没风度,但我要告诉你,令妹像钉子一样坚韧。失去史蒂夫·柯蒂斯对她的伤害微乎其微。但费伊·西顿可是另一回事。”
小餐厅里一片寂静。他们能听到窗外的雨声。
“我已经把她的全部故事都讲给你听了,”菲尔博士接着说,“或者说几乎全部。我不应该再说了,因为她的事与我并无关系。但是,过去的六年对她来说不可能是一段轻松的时光。
“她被人赶出了沙特尔。甚至在巴黎,人们也驱赶她,威胁要以谋杀罪逮捕她。她不愿意向哈德利出示她在法国时的身份证件,我怀疑她曾不得不在街头谋生。
“然而,这个女孩天性中有一种品质——称之为慷慨也好,宿命感也罢,随便你怎么说——即使到了最后,她都不愿谴责一个曾经是她朋友的人。她觉得自己被邪恶的命运攫住了,永远无法脱身。她最多只能再活几个月。她现在躺在医院里,虚弱,沮丧,全无希望。你怎么看这种情况?”
迈尔斯站起身来。“我要去找她。”他说。
芭芭拉·莫雷尔向后推椅子,地毯上传来一阵尖锐的刮擦声。她杏眼圆睁。“迈尔斯,别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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