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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霍桑


我犯的最大错误就是给他看了剧本的第二稿。通常我会在剧本拍摄前润色十几稿。我会从制片人、广播公司(这次是独立电视台)或是我的经纪人那里要到剧本笔记,之后还会征求导演和演员的意见。这是一个协作过程,尽管有时这会让我不堪重负。这磨人的剧本就不能顺利一回吗?但是它修改了这么多次,我感觉项目正在向前推进,每一稿都比上一稿更加完善。这一过程必定包含一定的付出与收获,在剧本定稿的那一天,每个参与过的人都是在努力让剧本变得更加完善。想到这些,我倍感欣慰。


霍桑不明白这一点。一旦他确定什么是错的,事无大小,他都不会让步,就像砖头砌成的围墙一样坚固。我写过一个场景,我的警探和上级长官见面,一位总警司,就在那位动物保护活动家的尸体在偏远的农场被发现之后不久。总警司请他坐下,警探回答说:“长官,如果您不介意,我站着就好。”这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细节,我只是在试图表现主人公是一个敢于挑战权威的人,但霍桑一点儿都不买账。


“这种事不会发生,”他断然否定。我们当时正坐在星巴克外面——我忘记具体位置了——我们之间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剧本。像往常一样,他穿着西装,系着领带。他在抽最后一支烟,把空烟盒当作烟灰缸。


“为什么不会?”


“因为长官叫你坐下,你就得坐下。”


“他确实坐下了。”


“是的,但是他先交涉了一番。该死,这有什么意义?他只是在出洋相。”


霍桑爱说脏话,顺便说一句,如果我要一字一句地复述他的话,每隔一行就得写一个F开头的单词。


我试图解释。“演员们会明白我想要表达的意思,”我说,“这只是一个细节,它引出了场景,但它是暗示两个人如何相处的关键线索。”


“但这不真实,托尼。那就是一堆废话。”


我试图向他解释,真相有很多种,荧幕真相可能与现实生活没有什么关联。我说,我们对警察、医生、护士,甚至是罪犯的了解在很大程度上是受到他们荧幕形象的启发,而不是反过来。但是霍桑下定了决心。他曾帮助我完善过剧本,但现在他正在阅读的内容让他无法信服,所以他不喜欢。每一个涉及警察的细节和场景我们都在争论。他只能看到文书工作、制服、角铁灯,无法走进这个故事。


五集剧本终于完结交稿后,我长舒了一口气,我终于再也不用和他打交道了。若是有其他疑问,我会请制作团队直接给他发邮件。我们在萨福克郡和伦敦拍摄了这部剧。侦探角色(也就是警探)是由出色的演员查理·克里德·迈尔斯扮演的。有趣的是,单看外形,他和霍桑很是相像。但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霍桑让我很不爽,我故意把他的诸多阴暗面融入了这一角色。我还给这个角色起了一个非常相似的名字。无论是丹尼尔还是改名后的马克——都是《圣经》中的人物。我把霍桑这个姓改成了温伯恩。我经常会在作品中融入这些小设计。第四集结束时我让他领了便当,然后忍不住得意地笑了。


我很好奇他想干什么,但与此同时,那天下午我去咖啡厅赴约途中漫步的时候,又隐约有些担忧。霍桑不属于我的世界,坦白说,我那时并不需要他帮我看剧本。不过我也没有吃午餐,碰巧J&A店里供应美味绝伦的蛋糕。店家在一条小巷里,要从克拉肯韦尔路过去。因为店铺位置隐蔽,通常生意不会红火到忙不过来。霍桑在店外等我,坐在一张桌子旁,点了一杯咖啡,抽着烟。他还穿着我上次见他时穿的那身衣服,一模一样的西装、领带和大衣。我到的时候他正抬起头,冲我点头致意——这就是我能得到的全部问候。


“剧本写得怎么样了?”他问。


“主创和剧组放映会你该来看看的。”我寒暄道。我们包下了伦敦的一家酒店,播放了前两集。霍桑收到了邀请。


“我很忙。”他回答说。


一名女侍者出来,我点了一杯茶和一块维多利亚海绵蛋糕。我知道我不应该贪嘴,但你试试看每天独自待八个小时。我曾经试过每写完一章就抽一支烟,但三十年前就戒了。蛋糕可能也好不到哪儿去。


“你怎么样?”我问他。


他耸了耸肩。“没什么可抱怨的。”他看了我一眼,“你去乡下了?”


碰巧的是,当天早上我刚从萨福克郡回来。我和妻子去那里待了几天。


“是的。”我警惕地说。


“你又收养了一只小狗!”


我好奇地盯着他。这绝对是他的专长。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离开过伦敦,也没有在推特上发过相关的消息。至于小狗,是我邻居养的。他们不在家,我们一直在照顾它。“你怎么知道的?”我问他。


“只是些有根据的猜测。”他轻描淡写地忽略了我的问题,“我希望你能帮助我。”


“怎么帮?”


“我想让你写我。”


每次见到他,霍桑总是有办法让我大吃一惊。和大部分人相处的时候,我们心里都有数。我们建立一段关系,慢慢地了解彼此,然后或多或少会定下相处的规则。但是和霍桑打交道却不是这样。他身上有种不同寻常的、令人捉摸不定的特点。就在我以为自己摸清了聊天的走向时,他却出其不意地证明我错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解道。


“我要你写一本关于我的书。”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钱。”


“你想花钱雇我?”


“不是,我想过,之后收益我们五五分成。”


店里又有几位客人光临,坐在我们旁边那桌。趁他们经过我们时沉默的间隙,我努力思考该怎么回答他。拒绝霍桑,让我很紧张。即便如此,我已经知道——我立刻就有了答案——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我不明白,”我说,“你指的是哪种类型的书?”


霍桑用那双浑浊的眼睛殷切地凝视着我。“我和你解释一下。”他说,仿佛这是一件显而易见的事,“你知道我时不时给电视剧制作团队帮帮忙什么的。你可能听说过我被踢出了警察局。好吧,那是他们的损失——我不想再谈这件事。重点是,我也提供一些咨询服务。协助警方,非正式的。他们遇到不寻常的案子就会雇用我。大多数案子很简单,但有时候也会遇上棘手的。当他们遇到超出日常经验之外的情况,就会来找我。”


“真的吗?”我很难相信他说的话。


“这年头警察就是这样办案的。他们裁了不少警员,干活的人没了。你听说过杰富仕和信佳吗?[2]他们就是一群笨蛋,但来来回回总能看到他们的身影。那些侦查员,把证据箱给他都找不出线索。不仅如此,我们曾经在兰贝斯区有一个大型化验室,用来化验血液样本之类的东西,但是他们把它卖掉了,现在他们和私人公司合作。花两倍的时间,两倍的费用,但这似乎并没有给他们造成什么困扰。我也一样,我是外部人手。”


他停下来,似乎是为了确认我在听他说话。我点点头。他点了一支烟,继续说道:“这份工作的回报还算丰厚。薪水按天发放,外加费用报销之类的。但问题是——你看——我就老实和你说吧,虽然我不想说——我手头有点紧。毕竟,不是每天都能遇上谋杀案。当我因为那个电视剧与你结识,听说你写书,就冒出了这个想法,其实我们可以互相帮助。对半分。我提供一些有意思的素材。你可以写我。”


“可我对你几乎一无所知。”我说。


“你会慢慢了解我的。事实上,我现在就有一个案子。案子才处于初步调查阶段,但我认为刚好可以让你大显身手。”


女侍者端着蛋糕和茶来到我们桌边,可现在我真希望我没有点它们。我只想回家。


“你为什么会认为有人对你的故事感兴趣?”我问他。


“我是一名侦探,人们喜欢读侦探小说。”


“但你不算是名副其实的侦探,你被开除了。顺便问一下,你为什么被开除了?”


“我不想谈这件事。”


“好吧,如果我要写关于你的事情,你必须告诉我。我必须知道你住在哪里,结婚与否,早餐吃什么,空闲时如何消遣。这就是人们阅读侦探小说的原因。”


“你是这么想的?”


“是的!”


他摇了摇头:“我不同意。关键词是谋杀。这才是重点。”


“听我说——非常抱歉。”我斟酌着措辞,小心翼翼地打断他,“这是个好主意,我敢肯定你手上的案件非常有趣。但恐怕我太忙了。总之,这不是我擅长的。我写虚构的侦探。我刚刚写完一个关于歇洛克·福尔摩斯的故事。我之前还写过《大侦探波洛系列》和《骇人命案事件簿》。我是一名小说家。你需要一个写真实命案的作家。”


“有什么不同?”


“天渊之别。我掌控着我笔下的故事。我喜欢知道自己在写什么。设计罪案、编织线索,诸如此类的事——是一半的乐趣所在。我要是跟着你,只是写下你的所见所感,那我成了什么?很抱歉,我不感兴趣。”


他的目光掠过烟头上方,瞥向我,表情并不惊讶,也没有恼羞成怒,仿佛早已预料到我会这么说。“我猜这本书可以大卖,”他言之凿凿地说,“而且写起来也轻松。我会把你需要了解的内容事无巨细地告诉你。你难道不想听我讲讲我正在调查的那个案件吗?”我不想——但我还没来得及阻止他,他就自顾自地讲了下去。“一个女人走进了一家殡仪馆,就在伦敦另一头,南肯辛顿区。她为自己安排了葬礼,事无巨细。而就在同一天,也就是六小时之后,有人杀死了她……那人进了她家,勒死了她。事情有些蹊跷,你怎么看?”


“她是谁?”我问道。


“她是谁暂时不重要,但是她很富有。她儿子是个名人。还有一点,就目前我们调查所知,她在这世上没有树敌。人人都喜欢她。这就是警方通知我协助调查的原因,案件疑点重重。”


有那么短暂的片刻,我心动了。


写谋杀案最艰难的部分就是构思情节,但在听他讲述的时候,我没有丝毫头绪。毕竟,杀人的动机有很多种。你对被害人有所图谋:贪恋他的钱财,觊觎他的妻子,嫉妒他的工作。恐惧也会招致杀意。他们知道了你的秘密,也许在威胁你。或是你出于报复心理痛下杀手,因为他们有意无意间对你造成了伤害。抑或是,我猜,误杀也是一种可能性。在创作了二十二集《战地神探》后,几乎各种各样的动机我都考虑过。


接下来就是搜集素材。如果我把凶手的身份设定为一名酒店厨师,就必须还原他的生活。我必须去酒店做调研。我要了解餐饮行业。想让一个角色活灵活现、令观众信服,就要进行大量辛苦的工作,而他只是我需要塑造的二十或三十个人物之一,他们都潜伏在我的脑海里。我必须了解警察的工作程序:指纹、法医、DNA,诸如此类。可能几个月过去了,我才动笔写下一个字。我感到精疲力竭,不确定自己是否有毅力在刚写完《丝之屋》不久就开始创作一本新书。


在某种程度上,霍桑的确为我提供了一条捷径。他把所有素材都放进盘子里,然后把现成的东西端给我。而且他说得没错,那个案子听起来确实有意思。一个女人走进了一家殡仪馆。这的确是一个引人入胜的开头。第一章已经在我脑海里初具雏形。春光明媚,精致的城区里,一个女人穿过马路……


可我仍然难以想象我们的合作会变成什么样。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